可记得此事,而不是可真有此事,林淮景这句话问得当真有意思。
    然而顾荇之没有恼怒,只在嘴上噙着一抹淡笑,神色安然地看着他,良久才温声问了一句,“既然林大人说调令是从我手下出的,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林淮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轻哂一声,向一旁的主簿使了个眼色。须臾,一卷印有祥云暗纹的卷轴被呈了上来。
    “这份公函,想必在场的同僚们都还没有看过吧?”林淮景说着话,将卷轴展开,让主簿将其递给身边坐着的两人。
    左易的神色在看见公函内容的一刻便肃然起来,而另一边的御史中丞也隐隐摆出震惊之色。
    林淮景见状很是满意,侧过身来,对顾荇之不紧不慢地道:“这份公函分明就是出自顾侍郎之手笔,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让群牧司将手下军马,调运到朔州去。”
    言讫一顿,于火光幽暗中抬眼逼视道:“顾侍郎,你难道不解释解释?”
    顾荇之微微蹙眉,瞳孔微震。
    眼前,是一卷盖着中书省印的公函不错。中书省事关机要,陈相还在的时候兼任中书令一职,故而这印一直是由他保管的。
    然陈相去世以后,顾荇之成了这里实质上的一把手,但为了表示对陈相的敬重,这块印便一直被他锁在陈相的厅堂里。
    如若陷害之人有心,自然会想办法盗取印章,这不奇怪。
    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抚过那卷公文上的字迹,略略有些颤抖。顾荇之有一瞬的恍然,竟觉得那样一副字,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字迹,故而这份公函也的的确确只能出自自己之手。
    背后凛凛地出了一层薄汗,官场十载,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后怕。不是因为对方设计陷害,而是因为这陷害之人,对他竟了解到如此程度。
    对面的林淮景见顾荇之神色突变,愈发地笃定自己这一步快棋走得甚好,于是趁胜追击道:“若林某没有记错,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没有下达过这样的指令,你这擅动军马一事,往小了说,是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往大了说……”
    他一顿,故意拖长了语气,似笑非笑地道:“那可等同于心怀鬼胎意图谋反了啊。”
    “放肆!”
    不等顾荇之回应,刑部尚书左易将桌案一拍,怒道:“谋反之罪岂是能张口就来的?莫说是天子近臣,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容不得林大人这样口无遮拦、信口雌黄吧!”
    林淮景呲笑,“是不是信口雌黄,林某说了不算,左尚书说了也不算。”
    言毕语带嘲讽地看向顾荇之,伸手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复又道:“左尚书不如问问顾侍郎,这份公文是否出自他手。”
    左易闻言侧身看向顾荇之,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沉默的侧脸,唇角抿成一条紧紧的线。
    他收起手中的公文,平静却也安然地道:“这份公文不是我写的,乃有人仿我的笔迹而为。”
    “顾侍郎可自证么?”林淮景追问。
    “不能。”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唯有林淮景像是早有所料般哂笑,闲适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副准备看好戏的姿态。
    顾荇之却依旧一副淡然的态度,掸了掸袍裾道:“居心叵测之人有意为之,顾某自然无法自证。但顾某也知道,单凭这一份公文并不足以定顾某之罪,还请林大人将案情陈述清楚。”
    “既然顾侍郎开口,本官自然不能推却。”他笑了笑,眼中流光狡黠,“那本官再送你一个人证,顾侍郎可要听一听?”
    “啪!”的一声惊响,林淮景拍了拍桌案,对着外面朗声道:“传证人!”
    悠长的声音在夜风里传开,不多时,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男子被衙役带了进来。他远远地看了顾荇之一眼,可是眼神甫一触即,便飞快地移开,将头垂得低低的。
    顾荇之眉心一凛,因为此人他是认得的。
    他名唤李恪,是中书省一名从九品书令史,为人忠厚老实,才来中书省的时候常常被人欺负。顾荇之看他性情踏实,故而总会让他帮自己做一些跑腿传话的事,以示亲厚。
    有一次他在帮顾荇之送急函的路上偶遇事故,马车无法通行。当时天降大雨,又适逢下职时间。李恪便找街边小贩要来一张油纸,把急函裹在怀里,跑着淋了一路的雨,赶着时间将东西送去了。
    方才林淮景说要传证人的时候,顾荇之的脑中便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有他。
    是谁,都不能是他。
    李恪进门先是对着上首的几位大人拜了一拜,而后垂头回避着顾荇之的目光,撩袍跪在了堂上。
    “李恪,”林淮景清清嗓子,俯视着他,森然道:“群牧司的人说,那份调运军马的公文,是由你送去的,可有此事?”
    堂下的人闻言默了片刻,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低低应了一句,“是。”
    林淮景一听来了兴致,前倾了身子,目光灼灼看着他道:“当日是何情形,你还不快快招来。”
    李恪的嘴唇抿了抿,深吸一口气道:“叁日前,卑职在中书省整理公文卷录,看到顾侍郎常用的那间厅堂里还亮着灯。本想过去瞧一瞧,行到门口被一名侍卫给拦住了。他递给卑职一卷公文,说是顾大人让送去群牧司,是一份急函,不可耽误。卑职见公文上官印、笔迹都对得上,便按照嘱托,将东西送了出去。”
    “大约是夜里什么时辰?”林淮景问。
    李恪想了想,笃定道:“子时,因为那时卑职是寻着打更的锣声,才看到顾侍郎厅堂的灯的。”
    子时,如此深夜,怕是连门房都已经歇下了。这样一来,除了李恪,便无人能证明当夜顾荇之在哪里。
    “嗯,”林淮景满意地点头,正欲再问,却听左易道:“以你方才所言,那份公文分明当时是从侍卫手里接过去的,何以肯定那就是顾侍郎的手笔?”
    李恪怔了怔,支吾道:“卑职自然是从字迹上辨认的。替顾侍郎送过那么多公文,不会认错。”
    “但你确实没见到顾侍郎的面,对吗?”
    李恪一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林淮景轻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子时、中书省、顾侍郎常用的厅堂,还有公函上再明显不过的官印和手迹,若是这些都还不能证明此乃顾侍郎所为,那林某倒还真不知该如何证明了。”
    左易不理他,兀自问李恪道:“那侍卫你认识吗?”
    李恪想了想,犹豫着摇了摇头,“当时外间太黑,事从紧急,卑职也就没有看那么清楚。”
    左易点点头,语气肃然道:“既然你没亲眼看到顾侍郎,也不认识那个递信的侍卫,如何能肯定那份公函就是顾侍郎给你的?”
    “我……”李恪语塞,神情惶然。
    左易见状,倏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对着一旁的衙役怒道:“来呀!此人居心叵测,污蔑朝廷命官,杖叁十!”
    “大人!”李恪一听便慌了,一双手紧紧抠着身下的石砖,指尖几乎渗出血来,“卑职从未说过此事乃顾侍郎所为,只是陈述事实,绝无故意构陷之心,请大人明鉴!”
    两侧的衙役并不理会他的争辩,迅速围拢过来,要将他拖下去。
    情急之下,李恪忽地想起一直静坐不语的顾荇之,带着哭腔唤了一句,“顾大人!”
    半晌,顾荇之侧头看他,神色却是平淡的。
    他目光浅静,不怒不愤、不惊不怨。那样冰冷而又疏离的眼神,看得李恪心头一惊,只觉眼前之人像是一指拈花的谪仙,淡漠地俯视着一介蝼蚁。
    心中忽地升起一丝后怕,李恪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只觉顾荇之温和平静的外表下,似乎还藏着从不轻易表露的狠戾,能因怜悯而救他,亦能因厌恶而对他的生死冷眼旁观。
    他忽然开始后悔了。
    人人都说顾侍郎心如明镜、谋略无双,那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方才虽说了大半的真话,却在关键信息上故意含糊其辞,引人遐想。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份公文是从哪里来的。当晚只是一个侍卫来敲了他的门,要他把东西尽快送走。
    他一时疏忽,忘了看对方的腰牌。等到东窗事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
    这时林淮景找到了他,告诉他顾荇之身居高位,又颇受器重,若是真的犯了事,既不会被罢官,更不会丢命。
    吴相只是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不要因为查陈相的案子,就跟主战派走得太近。
    他若能出面作证,一来可以洗清自己的责任,二来也不算栽赃顾荇之,毕竟没有指证亲眼见过他。
    长久以来的懦弱和畏缩,让李恪就这么答应了林淮景的提议。甚至在方才左易要杖责他的时候,他还幻想着一向宽和的顾大人,许是会为他说上两句话。
    可是,早已看穿一切的顾荇之,除了淡漠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之外,并未再做什么。
    “咚!咚!咚!咚!”
    几声沉闷的响动从刑部大门处传来,晃悠悠地不真实。
    “大人!”
    一名侍卫从外急急跑入,揖道:“外面有人击鼓,说是可以为顾大人作证。”
    众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都不知来者何人。
    左易率先反应了过来,用眼神示意侍卫将人带进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正堂之外。
    顾荇之这才注意到,今夜月色真好,皎洁如雪,落到地上仿若水流白霜。
    远处有一人身披月色而来,身姿纤弱,步履翩跹。
    她似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进门之后微露胆怯,但还是紧抿着唇,鼓着勇气往堂上一拜,然后便跪下了。
    福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道:“这位是前不久过世的覃侍卫的妹妹,她说她能证明事发当晚顾大人并没有在中书省。”
    在场诸人闻言,莫不惊讶。唯有顾荇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蓦地起身想要阻止。
    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满室静谧之中,福伯代花扬道:
    “姑娘说,事发当晚,她一直跟我家大人在一起,大人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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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要拿下男神,须先搞绯闻。
    就说你什么时候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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