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时,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
    棠钰脑海中莫名想起在驿馆的时候,手中微微滞了滞……
    等陈倏撩起围帘出来的时候,棠钰已经出了屋中。
    ***
    “山中贫瘠,不习惯吧。”农妇倒了温水给她,一面问道。
    棠钰接过,笑了笑,“能有遮风避雨之处,已经解了燃眉之急,多谢大哥大嫂收留。”
    棠钰的这声大嫂唤得农妇心中很舒服。
    棠钰生得恬静温婉,说话也得体温柔,农妇不由叹道,“我家男人说,这雨有些大,还不知道要下多久,你们先安心住下,等雨停了再走。”
    “劳烦了。”棠钰温声。
    “我去看看吃的弄好了没有。”农妇起身,堂中就坐了棠钰一人,看着杯中的涟漪出神。
    稍后,农户夫妇折回。
    两人手中端着饭菜和碗筷,棠钰上前帮忙,农妇没让。
    棠钰其实早就饿了,她晨间只用了小半碗粥,而后上了马车。路上睡了阵子起来,原本就有些饿了,后来又是马车陷在泥坑里,又是遇到倾盆大雨,一直没顾得。
    眼下,才觉腹中饥肠辘辘。
    “山中都是粗茶淡饭,我家男人厨艺又不好,别嫌弃。”农妇说是说,但言辞间都是自豪神情。
    农夫脸红,“都是她喜欢什么,我做什么。”
    听他二人说话,朴实而温馨,棠钰笑了笑。
    恰好陈倏撩起帘栊出了屋中,几人朝他看过来。锦衣华袍下的陈倏是温文如玉,但粗布麻衣下亦遮不住他五官的精致,和儒雅气度。
    农妇眼睛看直了去。
    农夫轻轻揣了她一脚,农妇赶紧回神,朝棠钰笑道,“你男人生得真好看。”
    棠钰愣住。
    农夫轻咳。
    农妇哄道,“没你好看,我男人最好看。”
    农夫脸色才微微缓了缓。
    棠钰眼看着陈倏朝她走来,脑海中忽然浮现方才那句“你男人真好看”,棠钰喝水呛到,呛得眼泪都快出来。
    “是不是菜太辣了?”农妇问。
    棠钰一面摇头,一面勉强出声,“喝水呛了……”
    “没事吧,要不要紧?”陈倏微微蹙眉,轻声问起。
    棠钰继续摇头。
    农妇忍不住叹道,“一看就是新婚夫妇,连喝水呛到都会担心。”
    棠钰和陈倏都莫名看她。
    农妇接着道,“等时间长了,老夫老妻了,就是半夜从床上被踹下去,另一个都没有动静。”
    农户夫妇都会意笑起来,对面的陈倏和棠钰都愣住,一时间只有两人笑,两人愣住的场面很有些尴尬。
    农夫替农妇夹菜,“吃饭就吃饭,谁让你话那么多!”
    陈倏也连忙给棠钰夹菜。
    棠钰看他,陈倏细声道,“方才就险些露馅儿了,还不跟着学?”
    棠钰只好夹起他夹给她的菜,低头扒饭。
    总归,农夫做什么,陈倏就做什么,夹菜,倒水,盛饭,嘘寒问暖。
    最后到农妇给农夫擦嘴的时候,陈倏和棠钰各自顿了顿,而后对视一眼,棠钰生平第一次给人擦嘴……
    应是吃饭的时候聊得来,屋外又是暴雨,饭后,农户夫妇又端了茶水来,几人多聊了些时候。
    陈倏和棠钰才知道,农户夫妇就是从附近的州郡逃来此处的,早前的朝廷昏庸无能,宫中荒.淫无度,朝中贪官横行,民不聊生。各地的诸侯和封疆大吏各自为政,丰州和万州还好些,好多地方的百姓都被压榨得没什么活路,他们夫妻是从北边逃来的。
    北边是安北侯府的封地,陈倏抬眸。
    农夫叹道,“早前在北边,安北侯为了征兵,豢养军队,赋税就极重,好些百姓都迁离了北边。人一走,人口就少,安北侯府就搬了禁令,再有无故离开的,可就地灭口,百姓再不敢外逃,我们夫妻二人也是貌似逃出来的,但听说别处也差不多。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新帝登基,也不知道往后,大家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陈倏低头饮茶,没有出声,眸间黯沉了几许。
    再等晚些时候,农户夫妇要熄灯,陈倏和棠钰知晓该回屋了,两人目光又凑到一处。
    “床不大,勉强能凑合,你们夫妻二人挤一挤,山中冷,被子倒可以多盖厚两床。”屋中原本有两床被子,农妇又多抱了一床被子来。
    陈倏道谢。
    农妇一走,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屋中只有一盏夜灯,昏黄的灯火照在床上,映出一张几乎只够一人躺下的床,棠钰看着手中抱着的被子,上前放在床上。
    一侧,陈倏推开窗户,窗外的寒风骤雨忽得灌进来,陈倏叹道,“看样子,这场雨夜里都不会停……”
    棠钰正俯身放下怀中的杯子,刚好起身看去,见陈倏关上了窗户。
    四目相视,窗外寒风呼啸,屋中只有碳暖烧得“哔啵”作响,陈倏上前抱起后来的那床被子,温声道,“你睡床,我睡地上。”
    棠钰没有应声。
    陈倏又道,“那要不挤一挤,还暖和些?”
    话音刚落,棠钰赶紧将另一床被子扑在地上,又从他手中接过被子,放在铺好的被子上,“……好了,可以睡了。”
    陈倏笑了笑,果真听话而顺从得缩进被子里。
    棠钰也裹进自己的被子里。
    其实两人都没什么睡意,屋中很安静,除了屋外的风声,屋内的炭火“哔啵”声,便是屋子的隔音不怎么好,还有农户夫妇说话的声音。慢慢的,隔壁说话的声音也没了,应是睡了。
    棠钰不怎么敢睡。
    “睡吧,今日暴雨,可能山间的路断了,明日侍卫应当就寻来了。”陈倏主动开口。
    “嗯。”棠钰果然应声。
    “那我先睡了,你也早些睡。”他交待一声,她也安心。
    棠钰没有应声。
    又隔了些许时候,果真听到床榻一侧,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棠钰心中仿佛才松了口气,只是仍旧没怎么睡踏实,裹在被子里,其实也不怎么冷,就是半梦半醒的。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原本就睡得不怎么踏实,棠钰被细微的声音吵醒。
    棠钰早前还不怎么确认,但屋中的夜灯没有熄灭,棠钰借着夜灯的微光起身,目光落在陈倏身上,确认方才低沉的呻.吟声是从他这里传来的。
    屋里很静,棠钰很快听清陈倏口中的声音似梦魇里挣扎着,“爹,娘,祖父……”
    棠钰微怔。
    第025章 陈倏   (含入v公告)“棠……
    过了稍许,棠钰确认,他应是做噩梦了。
    梦里一直喊着自己的爹娘和祖父……
    棠钰重新裹回被子里,没有叫醒他,但脑海中都是在淼城的时候,他说起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太奶奶照顾他长大。
    那他方才唤的爹娘和祖父,应当都已经不在了。
    他梦到的都是过世的亲人……
    不知为何,棠钰也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和外祖父。他们也在很早之前去世了。
    她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到他们,然后醒来的时候,出许久的神。
    被窝里,棠钰渐渐失了睡意。
    但陈长允的噩梦似是持续了很久……
    棠钰几次想起身,最后都打消了念头。
    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同他早前说的,这一宿,风雨恐怕都不会停了。
    而当下,风雨不仅没停,而且狂风骤雨越演越烈,棠钰忽然想到,若不是有人早前厚着脸皮胡编乱造一通,农户夫妇收留了他们,他们二人眼下连去处都没有,这么大的风雨,棠钰其实有些后怕。
    裹在被子里,越发觉得暖和。
    也会不由想,地上会不会很冷……
    他只扑了一床被子,初冬的山间地上恐怕阴冷,他身上那床被子也是最薄的。
    胡思乱想中,屋外猛然一阵大风刮过,方才没有关严实的窗户一角被吹开,冷风倒灌进来,夜灯也险些被吹熄。
    棠钰撑手起身,下床的时候,特意避开了陈倏,轻手轻脚绕过他,去到窗户处,将两扇窗户都确认关好了,这才折回。临到床边时,才发现先前陈倏背对着她,她只听到他的声音,眼下,才见他窝在被子中,裹成一团,眉头紧皱着,浑身打着抖……
    “陈长允?”她轻唤一声。
    若是一直打着抖,怕是在发烧。
    她想起今日大雨,他很早就将外袍脱下给她挡雨,到这里,也是先让她泡澡驱寒,他一直等到她结束……
    该不是,真的烧起来了?
    棠钰心中骇然。
    眼下是初冬,最怕沾染风寒的时候。
    “陈长允?”棠钰又唤了一声。
    陈倏虽然没有再呻.吟唤着父母和祖父,但依旧眉头紧皱着,身上打着颤,棠钰叫不醒他,只得半蹲下,本想推他醒的,但又想,不知他是风寒发烧,还是魇着了?
    棠钰指尖迟疑几分,最后,伸手抚上他额头。
    还好,不热……
    棠钰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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