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同坐一辆马车,徐骏看着外面清理战场的士兵,试探问道:白先生这次搬兵救援,西川城百姓感激,只是不知道这次带兵来的小将军是谁?
    九爷客气道:徐二当家不必如此称呼,我们年纪相仿,你喊我一声白九即可。他顺着徐骏视线看了马车帘外面,轻笑一声,至于来的人名叫罗念秋,是我的一位朋友,以前在京城念书的时候和我同一位老师,都拜在黄明游黄先生门下。他祖籍蜀地,这次也是凑巧,没想到还能帮二当家一些忙。
    徐骏:罗将军要在西川驻守多久?
    九爷:多则半月,少则三五天。
    这有些出乎徐骏意料:只是路过?
    九爷点头,道:还为送人。
    徐骏还要再问,忽然听得迎面有马蹄声夹杂而来,不多时就听得谢泗泉的声音,谢家主到底还是耐不住,一听到信儿立刻带人前来接他们了。他骑马跟在车旁,也不进去,只冲里面拱拱手就算见过,瞧见谢璟的时候更是弯腰凑过去,笑着喊道:璟儿!
    谢璟喊了一声舅舅,仰头看他。
    谢泗泉伸手过去使劲儿揉了他脑袋,哈哈笑道:好小子!我都听说了,一会儿咱们去转斗,我摆了酒宴给你们接风,好好喝一顿酒!
    转斗乡。
    谢璟下车之后,因胳膊上还有伤,谢泗泉让他自己去歇着,就去准备晚上宴请之事。徐骏略犹豫一下见谢璟一直跟在白家那边,也没拦着,只让胡达跟着,自己跟随谢泗泉一同离去。
    徐达倒是想跟着,但九爷身边的护卫和谢璟带去西川谢家的不同,一个个冷着脸,并不好说话,铜墙铁壁一般把他挡在外面。
    胡达是西川人,身高在当地还可以,但跟北地人比起来就不行了,跳着脚也瞧不见里头的少东家,在外头喊了两声小主子,也只听谢璟回了一句让他先走。
    胡达:
    胡达也不敢走,但也挤不过去,眼睁睁瞧着白家九爷带谢璟去了一处花厅,自己被门口大汉拦住,找了一处墙角边缩着。
    花厅里装了博古架,权当壁影,模糊瞧见里面桌边坐着三个人,两个人执子下棋,另一个则站在一旁观看。
    谢璟跟在九爷身后,绕过博古架,才瞧见来的都是老朋友。
    黄明游正在和贺东亭下棋,而站在一旁扶着椅背观战的年轻男人正是几年未见的曹云昭。
    谢璟以前受过曹云昭恩惠,对他记得清楚,一眼就认出:曹公子!
    曹云昭抬头愣了一瞬,紧跟着笑起来,几步上前仔细打量了一遍:小谢?不得了,长得这般高了,快过来让我瞧瞧他伸手去拽谢璟,但被九爷拦了一下,立刻道:白九你这又是如何,看一看都不成了?
    九爷淡声道:看可以,别碰,他胳膊上还有伤。
    一旁的贺东亭听见,忙站起身问道:怎么伤着了,我看看,可瞧过医生,伤得重不重?
    谢璟受伤,一下围过来三个人,曹云昭心疼美人受损、白璧微瑕,贺东亭担心儿子,碰一下谢璟的手指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黄先生最放松,听见是擦伤之后还笑呵呵道:幸亏伤的是左手,这右手还能提笔写字。
    贺东亭不赞同,还要找医生。
    谢璟道:已经找过了,换了药,不碍事。
    几人坐下谈话叙旧。
    谢璟想不到他们几人会凑到一起,问了之后,就听曹云昭得意道:小谢,你一定好奇我怎么来了,对不对?我留学回来,家里安排了一个职务,不远千里赶来上任,结果巧了,没想到竟然在沪市乘船的时候遇到了贺先生和老师,便一路结伴同行。
    九爷喝了一口茶,道:也不知是谁,一路打听我在沪市,找过去讨钱讨经费,不知道的还当我才是要上任之人。
    曹云昭笑道:你我之间的交情,不必讲究这些。他说完又好奇看向谢璟,小谢,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原来贺先生竟然是你父亲,这真是
    九爷在桌下踩他脚一下。
    曹云昭嘶了一声,顿住话。
    一旁的贺东亭握着茶杯,视线微微移开一点,难得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喉咙正想说些找补的话,忽然听到对面的谢璟开口:是,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未来得及说。
    曹云昭也瞧出气氛不对,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还是打了圆场笑道:原来这里头还有些故事,我看贺先生很疼你,算是苦尽甘来。
    谢璟点头道:父亲很疼我。
    一声父亲,让贺东亭手里的茶杯几乎握不住,努力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嘴唇微微发抖。
    九爷岔开话题,和曹云昭谈起购买机械设备之事,期间也提到了贺家产业,几家不是银行就是实业,再加上曹云昭这样政客世家出身的公子,颇有话可谈。黄先生好奇西川地貌,问起谢璟,倒也听得一些有趣之事,听他说起黑卤盐的时候,啧啧称奇。
    谢璟认真道:我改日带先生去,您可以尝尝。
    黄先生大喜,连连点头:好好!
    贺东亭坐在一边看着谢璟笑,他偶尔咳一声,不过几月不见鬓角已经斑白,看着苍老了些,只是面容多了几分笑,看起来很和善。
    不多时,谢泗泉差人来请他们赴宴。
    一楼大厅和二楼、三楼包厢里摆了庆功宴,当真热热闹闹地喝了一场。
    西川几家盐场经此一役异常团结,一同在最大的包厢里请了远道而来的几位客人,待他们入座之后,最后一位客人罗念秋才姗姗来迟。
    第133章 灯花
    罗念秋身形高挑,面容英俊,人看起来颇有几分侠气,大约是军人的关系,入座后脊背笔挺。
    曹云昭因是来蜀地上任,也算和西川关系更近一层,起身介绍道:诸位,这是罗念秋,罗将军。他又点了九爷那边,笑道,我们三人以前在京城念书的时候,家中长辈关系都不错,因我来眉山上任,路途遥远,家里人挂念放心不下,特意让罗将军送我一程,不曾想半路遇到西川之事。
    在座西川几家盐商自然一叠声感谢之词。
    罗念秋起身道:罗某是个粗人,挑开天窗说亮话,这次云梦山匪并非普通拦路劫财之人,而是因宜城战乱跑出来的逃兵流寇。这些人盘踞此处实为接应,宜城方向还会陆续有逃兵前来,我授命军部,既见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会带兵驻守云梦,解决了西川之事再回蓉城府。
    此言一出,刚才还有些惊慌的盐商们慢慢镇定下来。
    有人问了时限,罗念秋回道:诸位不必惊慌,我已联络宜城戒严,只是为防守逃窜而来的小股人马,最多半月,即可安然无忧。
    谢泗泉看向徐骏,见对方微不可闻地点头之后,谢家主起身敬酒道:那我就代西川城百姓敬罗将军一杯薄酒,若有什么需求,钱粮等物,我西川一定全力支持将军。
    他这话说出口,周围坐着的盐商立刻跟着一同起身,敬酒道:我西川一定全力支持将军!
    罗念秋起身端起面前酒杯,仰头喝干,亮出杯底。
    他没有丝毫作态,干脆利落。
    西川众人也放下心来,他们手里不缺钱粮,但并不想当成哪家匪兵嘴里的肥羊,铡刀在头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徐骏慢慢喝了一杯酒,坐在谢泗泉身侧,不动声色观察罗念秋。他今天一直在峡谷入口处,亲眼瞧见罗将军作为,此人虽年轻但带兵极严,和以往见的那些截然不同,是个可结交之人。
    罗念秋也是黄先生门下,来了转斗乡喝了几杯酒水之后,特意去见了黄明游。
    黄明游在隔壁一桌,桌上都是熟人,贺东亭陪他坐在那里,一旁还有白明禹和谢璟,瞧着气氛欢快许多。
    罗念秋尊敬恩师,上前亲自给黄先生倒了酒,陪着说了几句。
    谢璟看向对方身后,下意识等九爷出现。
    罗念秋看了他一眼,也给谢璟倒了一杯酒:他和曹二在后头应酬,放心,未喝多。
    谢璟扶着酒杯,低声同他道谢。
    罗念秋觉得这人有趣,倒是生了一副玲珑心肝,一点就通透,也难怪白九会亲自找上门问他借兵守城。他这次从蓉城出兵,虽明面上说是为了护送老师黄明游和曹云昭,其实是因为白九找上门,亲自许诺了人情。
    北地白家的一个人情,价值千金。
    罗念秋抬眼扫过谢璟,视线略在对方脸上停留片刻。
    长得确实够漂亮,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俊俏许多,白家九爷为此人开口求人,倒也合情合理。
    罗念秋坐下略饮一杯,就退了出去。
    他在走廊里遇到了正向这边来的九爷和曹云昭,开口道:白九,我有话要同你说。
    曹云昭喝多了两杯,狐疑地看向他们:你们要说什么?
    罗念秋:说眉山军政要人,还有当地税收和府县管理,你可要留下听听?
    曹云昭一听这些就头疼:这一路铲平匪患,还没打够?宜城那边两个司令打得够凶了,怎么眉山还要搞这一套,我光听着脑袋就大了。
    罗念秋:你去了之后总会用得上。
    曹云昭不满:整日投靠这个、投靠那个的,我可不想陷在里头,我就想踏踏实实做点事,建个书馆、报社也好过那些虚名。我坐轮船归国的路上翻译了好些书,准备印出来给大家看,也发给学校一些,好歹也算为开启民智做些贡献。
    罗念秋只笑,并未多说。
    九爷倒是附和了几句,给了曹二几分面子。
    曹云昭还抱着几分爱国的浪漫热情,最不爱听罗念秋那一套,他自诩是风花雪月堆砌的,不肯和他们站在那谈俗事公务,摆摆手道:你们说吧,我等过几日到了眉山再听,我先去陪陪黄先生,数年未见,甚是想念。说完就快步向前,进了前头的包厢,溜了。
    转斗乡的酒楼挑高了房舍,一旁的走廊用粗木围栏,并未设窗。
    罗念秋站在那里掏出烟盒,磕了一下,递向九爷:来一支?
    九爷没接,咳了一声道:不了。
    身体还没好?
    老毛病。
    罗念秋自己也拿下嘴上叼着的香烟,在指尖把玩,并未点燃,过了片刻问道:白君瑞如何了?我听闻他在北地遇刺,身上中了两枪。
    九爷道:托福,前几天收到电报,已经开始好转。
    罗念秋:我认得几位西洋医生,平岛仁爱医院那里医疗水平不错,我可打电话帮你周转,送去那里疗养对他身体好一些。
    九爷摇头:堂兄挂念北地,只怕不会离开。
    罗念秋倚靠在栏杆那,拧眉沉默,过了一会才叹道:是他会做的事,你们白家的人都固执得很。
    厢房里传出谈论诗词的声音,黄先生和曹云昭拿筷子沾了酒水,竟然敲着杯盘唱起来。曹先生脸上红光发亮,曹云昭也不顾什么学者风范,这会儿卷起衬衫袖子,金丝细框眼镜倒着戴在脑后,击掌而笑。
    罗念秋站在那听了片刻,道:曹云昭太过天真,还是和以前念书时候一样,这么多年没变过。
    九爷轻笑:总需要有一些赤子之心的人。
    说的也是,他唱歌荒腔走板不着调,说的比唱的好听,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来。
    大约想起当年之事,彼此都笑了。
    片刻后,罗念秋道:人未变,但世道变了,北地只是开始,我接到命令,下一步要开始往西南后方做准备。
    九爷问:要打仗了?
    罗念秋:说不准,提前做些准备也好。
    九爷点头,跟他道谢。
    罗念秋戴上军帽,帽檐压低,在灯下未能看清他视线,只看到冷硬下颌,薄唇微张道:若你见到白君瑞替我转告一句话,当年我和他在军校同吃同住三载,我对他的评价依旧不变,生逢乱世,守城之才,难堪大任恕我直言,北地只凭他守不住。
    这话极不客气,但罗念秋并非有意羞辱,只是用平淡语气讲出,说完就颔首转身离去。
    罗念秋驻军扎营,身先士卒,未留在转斗乡,趁夜返回。
    曹云昭喝醉了酒,跟黄先生谈论诗词歌赋,不肯走,非要秉烛夜谈。黄明游年纪虽大,但也有几分魏晋风范,摘了外头细竹枝,随意沾了墨,挥散疾书,曹云昭妙语连珠,黄先生带着五六分醉意泼墨挥毫,字迹龙飞凤舞,肆意畅快。
    九爷留了白明禹在这照顾这两个吃醉酒的人,自己先回了卧房。
    谢璟是转斗乡的主人,在前头点灯引路。
    九爷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看对方把那盏灯放在桌上。烛火跳动几下,谢璟侧脸在明暗光影下显露出几分朦胧美感,连耳畔那枚素银耳扣也泛出柔和光芒。若说白天的谢璟还是锋芒毕露,此刻就软得多,低垂着眼睛,剪了灯芯,把烛火又拨亮了些。
    爷,屏风后头有浴桶,打了热水,你泡一会解乏。
    好。
    九爷站在屏风后自己抬手解开扣子,听见脚步声跟过来,对他道:你不在的几个月,我自己都做惯了,不用伺候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衣服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沙沙两声,又是一件白色单衣掉在脚边,这是谢璟贴身穿的,再之后身上空无一物。
    九爷视线从他赤着的脚踝往上,慢慢看过一遍,落在他脸上。
    谢璟走过去,垫脚给九爷解开剩下的扣子:这些活我做惯了,以后爷还是交给我。
    九爷喉结微动,视线牢牢被他吸引,不能转离半分。
    谢璟浸了半只手在浴桶里试了水温,忽然轻笑:爷,可要我陪着?
    九爷俯身过去,低头亲吻,未再说话。
    木桶宽大,足够容纳他们两人,只是热水兑得有些多了,微微动作就会晃动出一些。
    谢璟胳膊上还有伤,这会儿半坐在九爷身上,手臂抬高,咬唇压住喉咙声响。
    有些撑不住的时候,手肘撑在对方肩上,小声求饶。
    良久之后,归于平静。
    九爷抱他出来,人洗净了,但也红得煮熟的虾子一般,埋头躲在怀里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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