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弄好,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把处理好的账本拿给九爷瞧了,见爷点头,才吁了一口气,伸手去拿了一旁的杯子想喝口水,咽下去第一口才觉不对劲,但已来不及,只狼狈呛咳出声,脸都憋红了。
    九爷伸手过去,沾了一点他杯中液体,舔过之后就知是烈酒。
    伏特加无色无味,谢璟喝了一大口之后才知道拿错杯子,咳了几声道:我,我拿错了杯子,这应该是二少爷刚才喝的那杯。话说到后头,已经有些大舌头。
    这酒太烈,谢璟觉得舌头都要麻了。
    不止如此,烈酒入肠,肺腑里都涌出一股热气,脸上滚烫,耳中听到的也像是隔着棉花,九爷开口,他需凑得很近才能听清。
    九爷知他酒量浅,一杯就倒,眼瞧着谢璟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伸手把人搂住了,让掌柜开了后面小门,将人带走。
    黑色轿车上,谢璟坐上去也没老实到哪里去,他觉得动作很小,但醉后往往把那点小动作放大几倍,那点小心思顿时显露出来。
    他伸手握着九爷的,手指跟他交缠,几次之后被九爷干脆整只手握在掌心。
    谢璟垂眼不吭声。
    拿手指在九爷掌心写字,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九爷握紧了些,哑声道:别闹。
    谢璟凑近他耳边,呼出热气:爷,你不是,要检查我功课?我写字给你看。
    大约是觉得凑近说话是正常范围能做之事,说完了,胆子也大了点,还趁着说完要走的时候轻轻舔了一下耳廓但也只有一下,自己耳尖赤红,埋头在九爷肩上半晌没起来。
    九爷被他撩拨的不上不下,眼神发暗。
    等回到洋房,谢璟人已醉得走不动路。
    这是谢璟第二回 被抱回卧室。
    九爷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想要帮把手,爷,我来吧。
    九爷没让,吩咐道:去烧些热水,另外让小厨房煮一碗醒酒汤来。
    那人连忙答应着去了。
    上楼的时候,谢璟却又不肯了,他动的厉害,九爷只能先放下他,揽着哄道:好好,不抱着,我扶着你走好不好?璟儿没醉,我知道。
    谢璟站在那,好一会才道:爷,我有事要说。
    九爷道:你说。
    谢璟转身,一手扶着他胳膊,一手扶着楼梯,忽然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东院众人,何在!
    他喊得声音响亮,洋楼大厅里空荡,都喊出了回响,几乎是立刻府里忙碌的众人都停下手头活计赶过来,围在楼梯下抬眼看他,只当九爷有话要吩咐。
    谢璟看了一圈,认真点头:都到了。
    九爷任由他胡闹,刚想哄几句,忽然被谢璟伸手拽住了胳膊拉近了,对方勾着他脖子,垫脚亲上来。
    九爷错愕,那个吻落在唇边,对方像是没找准,第二下更响亮,亲在了脸颊上。
    谢璟拽着九爷衣襟,扭头看大家,眼神明亮:我心悦爷,以后要跟爷在一块,白首到老!
    楼梯下众人:!!
    九爷衣襟被他拉着,眼神里带了错愕,但紧跟着就转为浓浓笑意。
    谢璟第一次跟九爷回洋房,好歹还清醒,第二次昏昏沉沉,只记得自己吃醉了酒胆子大,说的、做的比第一回都多。
    谢璟第二天起来,宿醉头痛的厉害,眯着眼睛好半天才想起一点零星记忆,他好像喝断片了。
    九爷从浴室出来,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谢璟小声问道:爷,我昨儿又闹腾了?
    九爷挑眉:何止,打从进门起就开始折腾,我抱你上楼梯,你抓着栏杆不肯走,俩人才把你抬进卧房,给你喂醒酒汤,也不好好儿喝,非让我坐在这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还有睡觉的时候,简直乱七八糟,什么话都敢说,还骑
    谢璟抬手捂住他嘴,脸上涨红。
    九爷咬他手指一下,你这会儿知道羞了?昨天夜里昭告天下的劲儿呢。
    谢璟茫然。
    九爷握住他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轻笑道:昨天回来,喊着让所有人都过来,然后站楼梯上搂着我脖子亲了一口,说以后是爷的人,跟爷过一辈子的那种。白九说着,语气里带了一点叹息和藏不住的得意,你力气太大,我拦不住你。
    谢璟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觉得今天是没法出门了。
    九爷养他在身边多年,对谢璟脾气也拿捏的清楚,假装轻咳了两声,果不其然,就瞧见他的小谢管事从棉被里慢慢冒出头来,额前头发散乱,一双眼睛黑而亮,带着温和驯服的光泽,小声喊他记得喝药。
    九爷一颗心都要化在他身上,弯腰亲了两口,唇角掩不住笑意。
    虽不想下楼,但今日实在还有事要忙。
    白家商队要回省府,尚玉楼的戏班正好一同前往,因商队护卫是张虎威手下之人,派去给两边做交接的人也只有谢璟最合适,毕竟双方都和他有交情。
    谢璟洗漱好,换了一身衣裳下楼,陪着九爷一同下楼。
    他下楼梯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九爷说过的话,他确实模糊有点印象,自己在楼梯上拽着九爷的胳膊不让人走,还,亲了对方。
    不过亲的是脸,他没当众亲嘴。
    即便醉了,也不好意思做出太出格的事儿。
    等到了楼下,大厅里忙碌的几人瞧见他之后,都安静下来。
    谢璟站在那脸颊发烫,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九爷喊了众人过来,手落在谢璟肩上,对大伙道:璟儿昨夜醉酒,说的也不全是醉话,这么多年大家也知道我待他与旁人不同,他昨夜所说,也是我的意思。以后还要共事多年,大家待他和以往相同即可,不必多做规矩,也不必拿出东院去说,可都明白了?
    众人连忙称是,看向谢璟的目光由探究慢慢转为平和。
    东院的人,只对九爷一人效忠,他们自不会拿出去讲与外人听,甚至没有九爷吩咐,都不会把这话传到洋楼之外。
    他们爷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有人伺候,若突然来了一位陌生主母,恐怕还要磨合一段时间,两边家族各自利益不同,东院势必要起波折,但谢璟就不同了。
    小谢是在他们东院长大的,幼时又救了九爷的命,自根知底,是自己人。
    东院众人想通关键,一时对谢璟更为热心。
    第82章 兰因
    过了最初的一阵尴尬,谢璟也慢慢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不变,东院的人待他也同以往一样热络。
    谢璟去找了一趟尚玉楼,跟他说了一下启程的时间,尚老板这些时日一直提心吊胆,早就想走了,听见谢璟说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谢璟让人送了一匣银元,递给尚玉楼客气道:尚老板这些日子受惊了,这些是您这段日子的包银,耽误了尚老板好些天功夫,真是对不住,等下次回了省府我再替九爷登门拜谢。
    尚玉楼略推辞几句,把银钱收了下来。
    他心里也是感慨。
    南坊这地方他们戏班估计以后都不来了,实在是怕了。
    谢璟替九爷摆了送行宴,请尚玉楼吃饭。
    尚玉楼平日里唱戏的时候吃东西讲究,但闲下来,最爱吃的就是涮肉。
    尤其是天儿冷的时候,端上一个铜火锅,热炭滚开了汤汁,边上有大厨站着切好了牛羊肉片,一盘盘肥瘦相间的雪花肉刚切好,就端上来放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汤汁里涮上几下,肉片薄,没一会就卷起来熟了,搁在麻酱料汁儿碗里裹上满满酱料,一口咬下去,热辣鲜香,甭提多美了。
    谢璟不挑吃的,陪着用了一些。
    南坊这几日天冷,晚上吃锅子的功夫,终是下起雪来。
    大厅里,伺候的人端上了热好的酒,尚玉楼唱戏不喝,只饮茶,谢璟也不敢碰,陪着他一起喝茶。
    尚玉楼吃了五分饱,就放下筷子,让后面那些半大小子自己涮肉吃,坐在那和谢璟聊天。
    谢璟问道:尚老板只吃这么点?若是还想吃别的,尽管开口。
    尚玉楼笑着摇摇头:不了,这些年都习惯了,晚饭也是不碰的,俗话说饱吹饿唱,吃太多唱不好,现如今改为吃夜宵,吃几口有滋味的就够了。
    谢璟点头,没多劝。
    他自己当过武生,知道梨园里的规矩。
    越是这样,尚玉楼越觉得跟谢璟相处得舒服,随意闲聊上几句也颇为投缘,对方没有半点不尊重的意思,但也没有其他观众那样捧着,倒像是一位老朋友,有些时候尚玉楼自己都觉得奇怪,他看谢璟,真是越瞧越顺眼。
    尚玉楼坐在那感慨:小谢,我们这一行难,你这买卖也不易呀,成日里要对付的人那么多,要再来一两个青龙会,那真是你说咱们闯荡江湖,卖艺糊口,规规矩矩的犯着谁来?他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长叹一口气,你趁着年轻,多攒点钱,月钱例银别乱花用,留着买个小铺子,等以后回省府踏踏实实过日子,省府还是比南坊治安好些,住着也放心。
    谢璟笑了一声,点头道:等以后我会考虑,不过省府地价贵,我可没有尚老板那么会赚钱,还需再打拼几年。其实南坊赚的多,尚老板不如一起多留些日子?
    尚玉楼失色道:我喜欢干活赚钱是不假,但我卖艺,不卖命呀!
    谢璟手撑在桌上,笑起来。
    吃过送行宴,谢璟早早告辞,让戏班的人好早些休息,准备赶路。
    路上回去的时候,雪还在下着,外头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司机一早就等在外头准备接人,见了谢璟忙过去开门,低声道:九爷让我过来一趟,他说谢管事不爱坐车,但今日天冷,将就一回。
    谢璟点头应道:无妨。
    车子一路开得平稳,司机车技很好,几乎没什么颠簸。
    谢璟本身也不晕车,不过九爷宠他,他就受着。
    谢璟一路看着路灯下的雪花飞舞,说来也奇怪,他来南坊一年,也瞧见过几次下雪,但那会儿好像很忙,都顾不得停下抬头看一眼。
    或许九爷不在,他没有心思去瞧这些风花雪月。
    谢璟手指按在玻璃上,隔着玻璃感受外头冰凉凉的落雪,轻笑一声。
    车子停在洋房外头,谢璟下车慢慢往回走,刚进去就瞧见院中站着的九爷。
    九爷穿了雪青色皮氅,手里拿了一柄伞,上头已积了少许落雪,瞧见谢璟小跑过来的时候,招手对他道:慢些,不急。
    谢璟走近,先在自己手心里哈了一口气,然后才握住九爷的手,去暖他冰凉的指尖,一面抬头问道:爷,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九爷道:不打紧,瞧见下雪,想出来走走,你陪我?
    谢璟点头应了,握着的手没有松开。
    九爷反手牵着他的,伞也笼罩住他,一边走一边问他戏班的事。
    谢璟捡着有趣的说了几件,九爷听得轻笑出声。
    谢璟踩着雪,耳边除了雪落在伞上的声音,还有就是他们皮靴一同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响,好像天地间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璟慢慢吸了一口气,冬日冷,肺腑间都盈满了冰凉的空气,他忽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九爷。他记忆中的事已淡了许多,惟独几件大事还模糊记得,他想提醒九爷,但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谢璟脑门上都浮出一层细密汗珠,手放在喉咙那,只觉得嗓子被堵住了一般,他想提醒九爷的事,那些他和九爷的往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些重要的事飞快从记忆里淡去,惟独九爷咳血的景象触目惊心,他想提,却讲不出,整个胸口被压着一般,吐不出相关的一个字。
    九爷察觉,低头问道:怎么了,还难受?
    谢璟闷出一脑门的汗,放弃了,摇头道:没有。
    九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给他擦拭一下,微微皱眉道:还说没有,坐车又难受了是不是,下回不让司机去接了,你爱骑马,那就骑马。
    谢璟握紧他的手,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九爷牵他的手,同他说话分散注意力,提起了白虹起等人。
    谢璟试着提起白虹起的事儿,万幸,这次还能说一些:爷,虹姑娘要去南边了?
    嗯,现如今南边还好一些。九爷缓声道,原本爷爷和姑母安排虹儿在北地长住,我觉得她本事尚可,离家太近反而限制了才能,正巧东南那边有桩大买卖,原先手头银钱紧,一直没下定决心,我这次去俄国赚了些银子,倒是刚好用上。
    是什么买卖?
    告诉你也无妨,我打算让几个掌柜下南洋,建几家糖厂和橡胶厂。至于虹儿就让她先去南边练练手,过两年,大些了,性子也稳重点了,就让她去南洋做个大掌柜。
    谢璟抬头看他,忽然问道:爷,北地是不是要乱了?
    九爷伸手给他摘掉头上的雪花,说不准,世道如此,总要做些打算,留些后路。
    谢璟握紧他的手,还未开口,就听九爷道:不让你走,放心,你跟在我身边就是。
    谢璟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也有心思同他继续聊下去,打趣道:爷,你对虹姑娘比二少爷好。
    九爷轻笑一声,道:男孩怎么能同女孩儿一般养?应该摔打着些,他皮糙肉厚,不碍事。
    谢璟也笑了。
    九爷知他晕车难受,特意等在外头,等人回来之后又陪着走了一阵,一直到谢璟恢复如常才一起回去。
    晚上谢璟的起居用具,尽数挪到了九爷卧房。
    隔壁的那间,彻底成了摆设。
    东院众人手脚利落,但也怕太利落了,小谢这老实孩子脸皮薄,大家伙都不约而同地不和他对视,一瞧见立刻低头手中做出忙碌的模样。
    谢璟上楼之后才察觉,但木已成舟,他略想了下,就大大方方住了下来。
    九爷瞧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心里喜欢,坐在床榻上逗他道:要不我让人把东西搬回去?等过几日,你适应了再来也无妨。
    谢璟摇头道:没事,我以前也常给爷守夜,一样的。
    这和平日可不同,九爷捏他下巴,抬起来看了一会,道:哪儿有守夜,守到爷床榻上来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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