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对面是白二这只呆头鹅,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谢璟一遍,慢吞吞道:我瞧着你没病,就是想回去偷懒。
    谢璟倚靠在木椅背上,瞧着他道:是,在这待了一年,待烦了,回家探亲,成不成?
    白明禹难得坚持,摇头道:不成,九爷临走的时候说了,咱俩都得在这守着。
    谢璟换了一个说辞跟他商量:那我回去两天,马上回来?
    怎么了,可是家里姥姥出了什么事?若是这样
    谢璟想回去,但也没想拿寇姥姥做借口,打断他道:姥姥身体都好,没什么事,算了,我过段时间再看看。
    他们这正说着,门口伙计大声迎了贵客进门,一叠声喊着:白掌柜到
    这边除了白明禹,能被这么称呼的,也就只有白虹起。
    白虹起换了一身改良骑装,上衣下裤,披着斗篷走进来,瞧见他们两个都在径直走过去道:你们在这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通知,明日我在戏楼摆了场子,请几家赌坊的老板吃饭听戏,作陪的都已找好,你们明日只管去敬一杯酒就是。她瞧着白明禹开口要说话,先冷哼了一声,笑道:二少爷可别再惹我生气,你真当我闲着没事儿做呢,这是替你们摆场子,南坊鱼龙混杂,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你平白拿了人家几万大洋,我劝你还是低个头。
    谢璟接了话,问道:明日几时?
    白虹起对他言语略微温和,没有方才那样咄咄逼人,拿了一份帖子递给他道:明日下午的席面,先听戏,晚上吃酒,我不方便出面,请了一位族中长辈和几位有名的学者同去,有他们作陪,什么话都能圆回来,做生意,没有隔夜的仇是不是?你们前两日做的也太过了些,尤其是三金赌坊那边,白二与朱鑫不对付,你替他敬杯酒。
    谢璟点头应下。
    白虹起吃软不吃硬,谢璟好说话,她也软下态度,笑着道:我就知你是明白人,得亏九爷是让你来跟着白二,换了旁人,谁能管得了这孙猴子。
    白明禹:
    白明禹别别扭扭,送她出门的时候,故意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姑姑慢走,小心路滑,前头两字喊得响亮,小无赖似的,给白姑娘气得够呛,脸都涨红了。
    谢璟翻看帖子,巧了,上头请了来唱戏的也是熟人,正是尚玉楼。
    尚玉楼戏唱的好,这两年势头渐长,大红大紫,很是得了不少戏迷的捧场,白虹起请他来也辗转了几次人情,才能这么快就安排下,让尚玉楼来这里演一场。
    第76章 仙君打架
    尚玉楼到的那天,南坊刚巧下第一场雪。
    尚玉楼带了戏班的人坐了两辆大车,天麻麻亮就赶到了南坊区,寒风卷着雪花,吹得尚老板鼻尖通红,瞧见谢璟等人拱手问好的时候,手指关节也冻红了。
    诸位,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尚老板风采依旧!
    两边互相谦让几句,这才进了戏楼。
    白虹起已包下场子,连带对尚玉楼戏班里的人也安排妥当,她在南坊经营多年,这里人员混杂,白姑娘做这些事儿向来周全。
    尚玉楼每到一个地方演出,除去票房、报馆一类需要打点的地方,最要紧的就是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尊菩萨和一个小香炉,带着戏班众人更衣焚香,认认真真拜过之后,才能踏实几分。只是今日烧香的时候,尚玉楼右眼接连跳了几次,心里莫名有点发慌。
    谢璟去给他送了一沓白毛巾,尚玉楼正在勾脸,隔着镜子就瞧见他,脸画了一半就站起身来亲自去接,笑盈盈道:谢管事,怎么是你送来?快坐、快坐!
    谢璟这一年变的不止是容貌,人也长高了,站在尚玉楼跟前比他已高出些许,不再是之前那个半大孩子模样。
    他把白毛巾放下,对尚玉楼十分客气:尚老板见外了,还是同之前一样喊我一声小谢就行。
    尚玉楼从善如流,改了称呼,一边吩咐人把白毛巾发下去。
    谢璟好奇:冬日不冷,要这么多白毛巾是?即便是武生,冬日打完一场也不见得大汗淋漓,需要这么多毛巾擦汗。
    尚玉楼腼腆道:说来惭愧,尚某最近手头有点紧,这戏服领子上都是绫罗绸缎,用上一两次就脏了,这一年算下来也是不少花销,我就琢磨着反正台下看到的都是一抹白,拿这白毛巾裹上刚刚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白毛巾折叠好,裹了一圈在领子那,果然簇新雪白,别说远看,近看也没什么毛病。
    谢璟唇角动了动,把笑意隐去。
    尚老板铁公鸡一只,这抠门的性子还真是几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一块白丝绸做的戏服领子又不耐脏又娇气,放时间久了还容易发黄,几次就废了,价格还不便宜,有些角儿用的,能作价一块大洋;而白毛巾就不同了,这是最便宜的料子,还吸汗,路边人力车夫每人脖子上都搭着一条,一毛钱两条。
    而且即便用几次不白了,那也能当抹布擦擦物件,实在是一桩节省划算的买卖。
    尚玉楼戴着毛巾围领美滋滋,陪谢璟说了一会话,又去勾脸了。
    谢璟来这里也不全是为了见他,送下东西之后,视线在戏班里转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不远处几个半大小子身上。
    那几人瞧着十来岁出头的年纪,妆了猴儿妆,清一色画了倒栽桃的一张猴脸,正依靠在墙边扎马步练基本功,瞧见谢璟看过来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谢璟走近了,看了他们一圈,瞧了打头的那个问:小糖?
    那男孩咧嘴直笑,使劲儿点头!
    这边练功的一群半大小子,比四年前长大了不少,虽上了妆面一时看不清谁是谁,但从他们那份儿热情里不难认出,正是当初白明禹救下、谢璟亲手排了一场《白猿献寿》送进尚玉楼戏班的那些孩子们。
    谢璟用目光数了一下,也难得小糖带得用心,十一人,竟一个都不少。
    谢璟从怀里拿了一个荷包出来,给了为首那个男孩,眼睛里难得带了一丝笑意,低声道:不错,给你们带的,拿去吃吧。
    小糖收了荷包,鼻尖动了动,闻到甜丝丝的味道混着陈皮清香,打开果然瞧见满满一荷包药糖,五颜六色的,一瞧就有食欲。他们唱戏,吃东西上有讲究,自幼就约束极严格,能吃的糖果也就偶尔几颗药糖,这里头带了薄荷和熬的罗汉果汁,能养嗓子。
    小糖想站起身来同谢璟说话,但还未起来,谢璟手就按在他肩上略微用力:练你们的,我就来瞧一眼,见你们都好,也就没什么事了,先走一步。
    众少年依依不舍,但也都听谢璟的话,点头应了。
    下午时分,尚玉楼登场。
    戏楼里请的人会来这里,就已心里有数,他们也都是人精,轻易不愿得罪白家,虽吃了点哑巴亏,但白家人又设宴又请人打圆场,也就认了,权当掏钱交朋友,一时间吃酒的吃酒,听戏的听戏,宾主尽欢。
    尚玉楼连唱两场,博得满堂彩。
    等到华灯初上,宴席也进行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还剩最后半场的时候,后台出了事故。
    原本要唱一出《大闹天宫》,但偏偏后台一个武生不甚扭伤了脚。
    所有打戏里,猴戏最难,也最看真本事,别说伤了脚,即便完好无损也都得时刻小心,戏里翻腾的多,打斗也多,且南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武行来接班,只剩一半收尾,若是砸了东家的买卖,他们戏班声誉也完了。
    尚玉楼急的团团转,算来算去,怎么都少一人。
    不过还有一刻钟就要登台,就算大变活人也来不及了。
    尚玉楼咬咬牙,只能让人去找白家的人,打算实在不行自己再唱一场,替换了剧目。
    谢璟听信赶到后台,尚玉楼见他十分惭愧,躬身行礼:小谢,实在对不住,我这里人手不齐,刚才一个孩子伤了脚,不能登台了,不如我再上去唱一回?当然,这是我戏班失误,两回也是应该,全听主家的。
    若是白虹起安排的,也就罢了,但这出戏是台下一位老掌柜点的,已唱了一半,实在不好改。
    谢璟身旁的一人问道:给他换个不打紧的角色,只跟着跑两步呢?
    尚玉楼苦笑道:若要硬上,也是可以,只怕下来之后脚就废了。
    谢璟过去蹲下身看了下,扭伤脚的少年正被小糖等人围着,他们见谢璟过来让开一个位置,小糖挨在谢璟身边低声飞快道:楼梯上被人抹了油,原是不会伤这么狠的,他个子高,垫在下头接了我们两个人才他年纪尚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说到后面带了鼻音,见尚玉楼过来低声道:班主不让说。
    尚玉楼是个戏痴,对戏、对戏班要求都严格,戏班出了事,这人也不会怨怪到主家身上,开口依旧是想办法找补,还是想自己上台。
    谢璟听他嗓子沙哑,知道他奔波赶路,今日唱上两场已是极限,再累要伤了嗓子,摇头拒绝了。
    他沉吟片刻,道:你找个只翻跟头不开口唱的,我去。
    尚玉楼愣了片刻,惊喜道:你肯去?
    谢璟点头。
    尚玉楼立刻重新安排了,回身对谢璟道:小谢,你还有什么要求?
    谢璟想了想,道:给我找把趁手的兵器,结实点的。
    尚玉楼:啊?
    前台,宴席上。
    锣鼓响了一次,还未有人登场,引得下头人纷纷议论,坐在后排的也不知是哪一家,还吹了口哨,催着人出来。
    前头琴师额头上冒了汗,锣鼓又响一遍,这回,角儿登场了。
    只刚一亮相,迎头一个倒彩。
    尚玉楼隔着幕帘,掀开一丝缝隙偷偷查看,眼神很快落在最后一排,那里黑乎乎的一时也看不清坐的都是什么人。他从艺多年,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一边拧眉一边低声吩咐戏班里其他人要格外小心,但话还未说完,听见前面紧接着又是一个倒彩。
    尚玉楼心想不好,今日这是有人故意找岔子。
    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把茶壶从台下猛地掷过来,正冲口中唱词的美猴王门面,那人偏身躲过,但嘴里的唱词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打断,一时破了功。
    后排果然又是一阵哄笑,有人站起身,一身黑绸衣卷了袖子指了台上嚷道:瞧瞧,也不过如此罢了!这白家请大伙儿看的戏,也不过如此!
    有这么一个茶壶带头,紧跟着就扔了其他东西,有些落在台上,有些砸到前排宴席宾客的桌上,把客人吓了一跳,好些都急急忙忙要走,但到了门口,却被堵住了路,不让出去。
    后排的人走上前来,为首的是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黑色绸缎锦袍,脸色苍白眼神阴鸷。他盯着台上,正一边转手上的翡翠扳指一边叫好,他这边喊一声,身后跟着的十几个黑衣打手也跟着喊一声,只是声音不齐,还有吹口哨的,一听就是故意喝倒彩。
    他们这一闹,其余宾客也不敢再坐着了,额头上都冒了汗,瞧了左右跟白家人低声道:我,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实在耽搁不得,不若我先回去?改日再设宴,回请白掌柜。
    白家作陪的人也瞧出有人闹场,连忙让护卫送了对方离开。
    半路上却被那帮打手拦住,走在前头的男人开口道:各位掌柜的慌什么,再听一会,好戏还在后头。
    宾客里有认出他们是帮会打扮的,不想惹事,拱手道:这位好汉,我们只是来吃顿饭、听个戏,不如放我们回去吧?
    黑衣男人似乎很满意他胆小的样子,心情大好笑了几声。
    他不发话,身后的几个打手就不放人,他们统一打扮,人也长得精壮,显然有备而来,在那推推搡搡就不让人通过。
    黑衣男人咳了一声,低声说了句什么,他身后的打手抓起旁边桌上的一只茶壶,又扔上了台!
    这次被台上的一位仙君妆扮之人用手中齐眉棍反手打下,茶壶摔到对方脚下,溅起热水,正撒在黑衣男鞋面上。
    黑衣男人脸色不好,骂了一声:找死!
    他身后两个打手跳上台来,一脚把台上的案台椅子踹倒,骂道:我看你们几个臭唱戏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他话音未落,就被仙君迎头劈了一棍,哀嚎一声就地滚了一圈。那打人的武生上了油彩,模样英俊凌厉,气势身段十分醒目,带着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高傲,踢腿又踹翻一个,也不等台下人有反应,一声不吭,衣摆提起向腰际一塞,手持一根齐眉棍,一个箭步跳下台来,直奔闹事之人。
    擒贼先擒王。
    打,就打当中带头喊得最响的!
    谢璟一下去,台上那几个武生也不含糊,尤其是小糖等人,半大小子一把子力气,也都操起家伙,跟谢璟一同蹦下台去与对方那帮打手们缠斗起来。
    两边都是十几人,谢璟这边一人能打三五个,手上棍子稳准狠,专门敲狗腿,一扫一片。
    他这里动手,白明禹也跟着下了手,他身边常年带了俩护卫,来宴席上也只做小厮打扮,这会儿趁其不备撂倒了几个打手。
    那帮流氓不是对手,被打得吱哇乱叫,当中那个黑衣男人被谢璟打了七八棍,狼狈地在地上滚着也躲不过,被打急了眼想从怀里掏家伙,谢璟手疾眼快一闷棍敲他胸前,把人打得差点吐出一口血,紧跟着挑了对方怀里的枪扫到一边,喊道:白二,接着!
    事发突然,但白明禹和他配合默契,拿脚踩了手枪捡起来。
    你可知我是谁?!你敢这么对青龙会的人,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要以为我们就来了这么几个人,黑衣男人又咳了一口血,恨恨道:实话告诉你,大当家说了,你们今日谁敢为白家做事,就要砍断他两条腿!
    谢璟一脚踩他脑袋上碾着贴向地板,挑眉冷笑:回去告诉你们大当家,他但凡敢动白家一下,我先挖掉他的两只眼睛!
    黑衣男人又痛又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狠人,一时反而有些害怕了。
    谢璟虽然放了狠话,但也对这人说的话留了心思,场地快打完了,忽然听到戏院门口传来声响。
    门推开,走进来一行人。
    瞧见是几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谢璟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却瞧见那些人神情慌张,双手举高在耳边,后面跟着的却是手持步枪、身穿统一军服的人,黑洞洞的枪管毫不客气抵在他们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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