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游听了有些惊喜,连连点头。
    白九爷在一旁道:光亭这次来费了不少心思,柴雪河也是他特意从北平请来的。
    哦?黄明游看向学生欣慰道,光亭有心了。
    曹云昭客气道:哪里的话,先生喜欢就好。
    白九爷又道:光亭路上还说,怀念读书那会陪您下棋的时候。
    曹云昭:
    黄明游果然来了兴趣:光亭啊,巧了,我这还真有昨夜没下完的半盘棋呢,走走,你这么一说我就忍不住一时技痒,你陪我去下完那半局!
    曹云昭面上笑容扭了一下,但勉强维持住了,看了旁边一个劲儿使眼色,九爷当没看见。
    曹云昭开始拖人下水:白九也去吧?你下的比我好,坐在旁边当裁判。
    黄明游摆摆手,不肯答应:不要他,他下棋路子不正统,落子都不按棋谱来,光亭啊,咱们下棋去。
    曹少爷苦着一张脸跟着老师去了。
    谢璟在一旁看着,一直没吭声,只是等人走了忍不住视线又追着背影看了一阵,回过头来正好被九爷抓了个正着,心里莫名发虚。
    九爷拧眉,问道:你也想回去下棋?
    谢璟使劲儿摇头,他不想。
    九爷难得出来在园子里逛一趟,左右没人,就同谢璟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
    路边的一丛树上结了红朱果,一嘟噜一串儿,豆粒大的小果子,红彤彤的顶着一点雪,一只长尾巴山雀飞过来踩在细树枝上扑簌簌弄下好多落雪。
    谢璟折了两枝最鲜亮的,打算捧回去,探头回来的时候九爷伸手替他挡了低处树枝,叮嘱道:弯腰。
    谢璟身手灵巧,猫腰退出来,拿了手里的红果给他:爷,这些拿回去摆在书房,我瞧了,这些最漂亮。
    九爷笑了一声,点头应了,又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被树枝勾得翘起来的一撮儿头发,随口问道:刚才怎么一直盯着客人瞧,好像认识一样。
    谢璟唔了一声,低头看红朱果:不认识,就是想看看爷等了一上午的人是什么样的。
    九爷:现在看到了,觉得如何?
    谢璟揣摩着他的心思,试探道:也就还行?没爷好。
    九爷抬手轻轻给他拍掉肩上落雪,道:你不知他厉害,等过段日子回了省府,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白九爷冬日不常出门,转了一小转赏完雪,就回去了。
    谢璟跟在他身后。
    他对九爷情绪感知敏锐,刚才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能感觉到爷挺高兴的。
    谢璟仰头看他背影,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现在的九爷也是他以前没瞧过的,原来这位也有过争强好胜的时候,嘴上说着曹云昭厉害,但如果他刚才真顺着夸,估计就要被弹脑门了。
    东院。
    曹云昭确实有几分本事,硬是拖着没下棋,而是跟黄先生谈起了公务。
    谢璟陪着九爷进去的时候,曹云昭正在当说客,劝黄先生去北平一所大学当职。
    曹云昭:先生,蔡校长也是求到了我这里,新式学校刚刚兴办,院系都不齐全呢,实在缺人。
    黄明游手里拿了一封信,已经拆开看过了,他那位老朋友在信里苦苦哀求,只求黄明游移步北平,差点要亲自跑来接一趟了。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早在半年前,北平新建大学的时候对方就开始找他了,三番五次写信来请他去讲课,黄明游只推辞了,送字送书送学生,就是不肯离开北地一步。
    黄明游此刻也是一样的说辞,笑呵呵道:你回去帮我同他说,我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曹云昭摸摸鼻尖,笑了一声:蔡校长也猜您会这么说,他让我带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送过来,黄明游拆开一瞧都乐了,对方邮寄了一张戏票,上书三个大字:《空城计》。
    这是哀兵之计唱不成,又开始想其他招数,知道黄明游喜欢看戏,特意找了最好的一张票子想让他动一动恻隐之心,再则也是标明自己这边已唱起了空城计,向他求援。
    黄先生看着戏票确有几分动心,青河这边什么都好,民风淳朴且九爷提供的书也充足,只是剧院太少,名角儿也不来这走动,想听场戏实在是难。
    九爷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开口道:不如我让张虎威送先生去北平待些日子?
    黄明游摇头道:那不成,我来这里是帮你,岂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走,那还像个什么话。
    曹云昭打了圆场,做出一副羡慕样子,叹气道:白九,我可真要嫉妒你了,家里给钱给机器,随着你折腾,这会儿连老师也帮着你,嗳,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福分。
    九爷唇角微微扬起一点,不理他贫嘴,坐下又问了北平大学的事,曹云昭身上没有职务,闲人一个,到处游玩,对北平的事儿清楚,就同他大概讲了一下。
    黄明游问:可是要送二少爷去念大学?
    九爷摇头:他我另有安排,年后随我去省府。我记得去年留洋落选的一人,姓杜,学习刻苦人也机灵,让他去考一下试试,或许是条出路。
    黄明游:那孩子我记得,底子不错,应当没什么问题。
    九爷喝了一口茶,又吩咐了身边人道:此外再拿一万银元,以先生名义捐赠北平名校,就说黄先生事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略表心意。
    旁边黄明游还没开口,曹云昭已经替北平的老教授作揖,笑容满面冲白九拜了拜,道:那敢情好,我先替蔡校长谢过你,这可当真解了燃眉之急,眼下处处用钱,蔡校长还兼了一份公职,两边跑呢。
    谢璟端了一盘海棠果和酥糖放在那,九爷顺手捡了两颗色泽红润的海棠果塞他手里,谢璟低头接了,站在后面默默啃着吃。
    曹云昭视线忍不住瞟过去两次,看久了,倒是觉得这小孩挺耐看,对方吃果子,他视线又忍不住落在那一双手上,顺着一路看到微微张开的唇和咔嚓啃果子的小声,一时也分不清是海棠果红些,还是这少年的唇更甚。
    九爷在那说话,曹云昭听在耳中字字清晰,却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对方喊了他名字,才晃神道:啊?哦哦,对。
    九爷微微靠后,招手让身边小孩凑过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吩咐:曹公子吃不惯海棠,去小厨房另拿些果子。
    谢璟端着要走,曹云昭舍不得他走,忙叫住道:哎哎,我能吃,拿一个来我尝尝。
    谢璟有些疑惑,伸手递过去。
    曹云昭随便拿了一口,刚放进口中咬了一下,就酸得口水都出来了,那一口果肉都没能咬下来就悻悻放了果子回去:我这牙不太好,算了,不吃了。他看了谢璟几次,忍不住问:不酸?
    谢璟摇头,他觉得挺甜的。
    九爷在后面又喊了他一声,谢璟转身出去了,厚布帘落下发出轻响,脚步渐渐远了。
    曹云昭厚着脸皮道:白九,你这人当真不能借我?我就用两天,义演结束之后立刻还你。
    九爷道:他不会演也不会唱,你确定两天就能上台?
    曹云昭笑嘻嘻道:那就多借我一段时日,说真的,我票戏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你身边这个小谢确实是个好苗子,放在你身边也不过就是端茶递水,你留着也无用,不如让给我罢,我送你一百亩茶园如何?或者上回你看中的那座山?
    九爷放下茶杯,脸色微冷:你来我这打秋风没够了?
    曹云昭不怕他,站在那正气禀然道:这是哪里的话,什么打秋风,我是来拜财神。
    小厨房里,谢璟正在认真挑果子,压根不知道花厅那边为他差点要吵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璟给送了一回热黄酒,就没再进去了。
    小厨房里的大厨今日有些憋屈,因为中午的菜肴没让他动一点手,全是曹云昭带来的那位大师傅亲手烹饪,对方眼高于顶,这边小厨房里的也不遑多让,不过做个中饭的时间,已硝烟弥漫。
    谢璟过去帮了一会忙,被那位大师傅客气劝回来,对方还带了自己的徒弟,一点都不用他们操心。
    小厨房里的人拽着谢璟坐在一旁,愤愤道:小谢甭管他,我这是两年没回省府了,坠了名头,当初谁不知道我张一刀的名号!张师傅最擅刀工,结果对方不让他摸案板,实在气不过。
    另一个人凑过来低声道:我瞧见他们带了调味包,趁他们没注意的时候闻了一下,里头至少五六种香料。
    不对,我也闻了,不止那么点,好像还有桂花陈皮
    谢璟端了一碗饭,夹了些菜,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大口吃饭。
    他正在长身体,吃什么都香。
    没一会,又有人过来传话,让小厨房的张师傅给做骨头汤。
    张师傅得意起身,拎着菜刀和牛骨就过去了。
    全德斋的大师傅刚想接过,张师傅就拦了下,抬高了下巴道:你知道这是给谁做的吗?起开,用多少盐和料酒都不知道,别耽误我做事!
    他气势太足,对方犹豫一下,愣是没敢拦着。
    小厨房里的师傅大刀阔斧剁骨头,下了十成的功夫做了一碗浓香骨头汤,拿托盘高高兴兴端去给谢璟,一边看他小口喝一边问:怎么样,盐淡如何?
    谢璟点头,只说好。
    张师傅立刻就得意起来。
    别的不好说,这骨头汤他可是足足做了半年,小谢喜欢什么口味儿,他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拜财神:
    曹少爷:财神爷啊财神爷,求给点赈灾粮食吧!
    然后他得到了粮食。
    曹少爷:财神爷啊财神爷,求给点修建学校的钱吧!
    然后他得到了一万银元。
    曹少爷:财神爷,求把你身边的小谢
    白财神九爷踢他一脚,并把他赶了出去。
    第52章 夜明珠
    青河白府在腊月里提前摆了席,只因白九爷要离开青河县,回省府去过年。
    这次的堂会也格外热闹,有曹云昭特意从北平带来的柴雪河坐镇,当红的角儿一亮嗓,果真非同凡响,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天气冷,略飘了小雪,细雪里一边喝着温酒一边听戏,实在是一种享受。
    白九爷坐在二楼上,只推开两扇窗,手边放着暖炉,把玩一阵又抬眼去看外头戏台。
    青河白家的戏台搭建的颇为宽敞,从二楼正对着的窗看过去刚好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戏台上的人热热闹闹地扮上翻跳唱诵,戏台前摆着十七八桌的席面,有不少人来回走动提前拜年。这些都是白家平日里走动的亲朋好友,来的人不少,全都是喜气洋洋,有些人家还带了小孩,年纪大些的能坐住,而小一点的正是满地跑的时候,最淘气不过,三五成群跑去前头戏台那扒着仰头看。
    白府里的小厮去抱回来几个,但追上这个又跑了那个。
    爆竹响起来的时候,孩童的惊叫和笑声融成一片。
    白雪映碎红。
    过年了。
    白九爷当初一支车队从省府来到青河,走的时候,队伍里多了三辆马车。
    一辆是九爷专门吩咐下去给寇姥姥准备的,外头瞧着朴素,车篷内里做了夹层,十分保暖。寇姥姥带了李元一同走,俩人坐在车里,路上谢璟特意勒了马缰绳过来看了两次,瞧着一切都好才放心驱马向前。
    李元放了车帘,隔开风雪。
    马车上有小暖炉,他拿了一个放在姥姥手里,另一个则放在姥姥脚边,就这样还不放心给老太太掖了掖毯子。
    寇姥姥道:甭忙活啦,我手上不冷,这暖炉你拿一个去用。
    李元不肯:姥姥,我不怕冷,你摸,我手心都有汗呢。
    寇姥姥摸了一下,李元虽然瞧着身子骨单薄,但摸起来手心还真是热乎乎的,她也就放下心来。
    李元腼腆笑笑,抱着膝盖坐在一旁。
    虽然知道姥姥心善,但每次被关心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格外暖。
    他这两年来已经把姥姥和谢璟当成了家人,完全没有搬家的焦虑,不管去哪里,只要他和家人在一起,他就都敢去。
    另外两辆马车,是给清河白家的二少爷白明禹准备的。
    白明禹此刻坐在一辆马车上,也蜷缩着腿脚,双手抱膝,心里却难过极了。
    他走的时候,他爹和他大哥明明万般不舍,但还是把他的大将军和白牙青给留下,连葫芦都没收没让带。
    白明哲先是拦下举棍子的亲爹,又回头劝不争气的亲弟弟:还不快走,你都长得和门框一般高了,怎么就半点事儿也不懂啊!这次九爷带你去省府是教你成才,你带那些破玩意儿做什么,嗳快走、快走!
    尽管如此,白明禹还是带了两大车的东西,这些都是他娘和嫂子给收拾的行李,生怕他离了青河地界用不惯外头的东西,什么都多多的带了,连衣服都备了七八套。
    马车颠簸一下,白明禹腿脚发麻,被震得呲牙咧嘴,用手撑着勉强换了一个姿势坐着。
    谢璟骑马路过,被白明禹喊了几声,这位声音太大,想装听不见都不成。
    谢璟骑马跟在一旁,转头问道:二少爷有事?
    你还带着白十四呢?十四脚程可真稳当,白明禹趴在窗户边羡慕地看他的马,然后仰头看他期盼道:给我骑一程?
    谢璟点头应了。
    白明禹都没等车夫停稳,立刻从车上蹦下来,活动了几下手脚就要跟谢璟换:我这一路可憋坏了,我本来也想带马,可惜没找到好的。
    谢璟看他一眼,懒得拆穿。
    白二少爷要带葫芦蛐蛐儿去省府,早上走的时候白老爷一听到声音就气得够呛,连摔了好几个油葫芦,把二少爷的马也扣下了。
    队里其他人的马多少性子都烈,又拿不准二少爷脾性,不敢给他骑。
    也只有谢璟养的白十四性情温和,敢偶尔让二少骑马放放风。
    谢璟把马缰绳递给白明禹,等他上去之后又喂了十四一块糖,抚了抚它鼻梁:稳一点,好好带少爷回来。
    白明禹好不容易得了马,怎么也要小半个钟头才尽兴,谢璟干脆回了九爷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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