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儿,少爷记得你的好,初一十五都给你烧纸,你安心去吧。
    丰儿啊,你走了,以后谁替少爷抄书啊?
    白明禹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第17章 过年
    谢璟这里并不知道白府发生的事,他被张虎威送回家中之后,就一直陪在寇姥姥身边。
    他这次身上带回来的银元有两封,一封一百枚,用红色的纸封得稳稳当当,拆开来散在小土炕上明晃晃一堆。
    寇姥姥冷不丁瞧见,吓一跳:这是哪儿来的呀?
    谢璟道:我赚的,姥姥,这些都给你。
    寇姥姥不肯收,这也太多了,你在那边没受什么难为吧?
    谢璟摇摇头,没有,姥姥,我现在跟着九爷了,就是省府里来的那位九爷,之前跟在他身边办事得力,这些都是九爷和白家大爷赏的。
    璟儿,要是他们让你做些不好的事,咱就把钱退回去,姥姥这些日子已经攒了有一块多银元了,到时候再凑点,就能赎你出来
    谢璟坐过去搂着她肩膀笑了一会,哄她道:姥姥,真没事,我之前去黑河商号跟在九爷身边,这些是爷赏我的。
    寇姥姥吃了一惊,回头瞧他:黑河?我这两天听说黑河那边闹胡子,还死了不少人,你也去啦?说着老人就开始上下检查,生怕他哪里伤到一星半点。谢璟任由她瞧,等老太太确定他身上没伤之后,才道:姥姥我没事,我就是跟着去一趟,是有一伙贼人,但我跟在护院身边,哪都没去,跟少爷躲在一起了。
    寇姥姥念了一声佛,松了口气:躲着好,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老太太又摸摸他胳膊,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抹了眼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小姐交代。
    谢璟用手背帮她擦了眼泪,小声喊了姥姥。
    他不是寇姥姥的亲外孙,这一点他从小就知道,姥姥嘴里一直念叨的那位小姐,是他亲妈。寇姥姥照顾了谢家两代女孩儿,不但是他外婆的陪嫁,还是他亲妈的乳娘,以至于到了他这里,更是手把手养大,感情已和亲祖孙没什么区别了。
    谢璟没见过亲妈,只从寇姥姥嘴里听过,知道自己是跟着母亲姓谢。
    其余寇姥姥没说,他小时候还问过,但是每回姥姥都要难过上好半天,提起小姐都心疼的哭上一回,慢慢的谢璟也就不问了。
    谢璟没跟寇姥姥再提黑河发生的事儿,但寇姥姥心里还是惦记他,过年的时候买了香火烛台来点了,拉着谢璟磕头。
    供桌上已经没有了小金佛,那个位置空出来放了烛台,但还是叩拜了一下。
    寇姥姥念念有词,求小姐保佑。
    谢璟规规矩矩给磕了三个响头。
    寇姥姥道:也求老天保佑,让我多活两年,再多照看我们璟儿一段时日。
    谢璟听到身形顿了一下,又认真磕了一个头。
    寇姥姥心里最在乎的一个是谢璟,一个是她带在身边许多年的黄铜小佛像,之前紧着钱想攒够给谢璟用,但现在手里有了余钱,老太太就想把小金佛赎回来。
    但是他们去当铺想赎回的时候,那佛像已经不在了,寇姥姥不死心,让伙计和掌柜查了好几遍,确实已经没了。
    掌柜站得高,透过柜台缝隙看他们:当初说了是死当,因此没留住,我给您留意着吧,等过段时间兴许又倒卖出来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寇姥姥没找到小金佛,有点郁郁寡欢,谢璟为了哄她开心,带着老太太去裁缝铺做了几身新衣裳,原本是打算多给寇姥姥裁制几身,结果进去之后成了老太太给他买衣裳。老太太眼光好,针线功夫也好,只是年纪大了做不了太精细的,就跟那边的裁缝师傅说了样式,让他们给订做。
    谢璟道:姥姥,我还有衣服穿,家里也有布料,不用特意出来花钱做。
    寇姥姥道: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璟儿穿得漂漂亮亮的,姥姥心里高兴着呢!老太太说着,又转头跟裁缝师傅商量款式去了。
    裁缝一边给谢璟量身一边道:这样裁剪倒是新鲜,不像是咱们这边常用的做法,老太太,您是南边来的吧?
    寇姥姥道:去南边讨了两年生活,就是当地的人。
    裁缝还想问,寇姥姥却不肯多说一个字,只谈衣裳,其余闭口不言。
    置办了新衣,寇姥姥瞧着心情好了许多,又带着谢璟去理发。
    谢璟摸了摸自己脑袋,有点犹豫:还不算长,要不等两天吧,姥姥,咱们在家自己也能剪头发。他以前都是姥姥给剪的头发,也挺好看。
    寇姥姥道:再拖几日就进正月啦,正月里不兴理发,死舅舅。
    我又没舅舅。
    寇姥姥不肯,拖着他去剪头了发。
    谢璟头发好,理发师傅没跟其他人一样一推子给剔成平头,给修了修长短,又把有点挡眼的额前碎发略略剪短一点点,其余的他也舍不得动了,眼前这小孩太漂亮,头发多剪掉一点都不落忍。
    师傅拿热毛巾给他擦了脖子上的碎发,好了,您瞧瞧?
    正前头是一面镜子,用了许多年头,镜面粗糙了些,但依旧能看清。
    镜子里的男孩头发乌黑,衬得他原本的肤色更白了些,加上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和高挺鼻梁,嘴唇有棱有角的,带着几分这个年纪少年人独有的漂亮,不分性别,让人眼前一亮。
    寇姥姥过来看了看,觉得挺好,小孩额前黑发瞧着整齐利落。
    这个年家里有钱有粮食,祖孙俩难得过了一个好年。
    谢璟放假回来,帮着寇姥姥做了许多活,又买了煤炭,收了好些柴火存放在家中。北地天气寒冷,三月初雪尚未融化,他怕老人冻着,总要多准备一些才放心。谢璟还跟着姥姥去买了白面和黄豆面,老太太去磨糯米粉的时候,他就去旁边店里多买了十斤小米,老人年纪大了,别的不好克化,多吃一些小米粥好养胃。
    寇姥姥给谢璟做了不少好吃的,蒸了年糕、米糕,还有红枣糕,糖酥乳酪都用了快有大半瓶。
    谢璟吃完觉得自己身上都甜丝丝的冒着香气。
    吃得饱,睡得暖,重要的人都在自己身边好好儿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谢璟连日来睡得心安,香甜,气色大好。
    寇姥姥还做了一些糕,让谢璟给寇老三那边送了一些过去。
    谢璟原本也要特意去那边一趟,正好顺路了。
    寇老三家中贴了对联,门口还有燃放鞭炮后的碎红,鞭炮纸落在雪上,瞧着这两日也热闹了一番。
    谢璟敲门进去的时候,寇沛丰还在担惊受怕,他额头上包着一层白纱布,瞧着人都瘦了一圈,谢璟跟他说了两遍他才傻愣愣道:没事了?
    对。
    谢璟把酒厂那边的事大概同他讲了一下,最后道:九爷说都过去了,让我过完年回府里的时候,就把咱们来的名字对换过来,已经没事了。
    寇沛丰含着眼泪,过了一会才低低哀嚎一声哭出来,他原本就不是多勇敢的人,这次更是被吓破了胆。一边担心白家发现他跟假扮成护院的麻匪说过话,白家要抓他通匪,一边又害怕于那日黑河商号的情形,商号院子里那帮麻匪穷凶极恶,拿枪的只有少数,但拿刀砍人的不在少数,他亲眼瞧见一个学徒被砍了一刀,手臂齐根断了,棉袍都染透了血,那只被砍掉的手臂滚落在他面前的时候,手指头还在抽搐
    若不是谢璟,换做是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谢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他跟在九爷身边多年,思维模式都有些相同。
    觉得世上凡事,无非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如今问题解决了,寇沛丰却哭个不住,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客气话才好。
    不过瞧着眼前的寇沛丰,也解开了谢璟心里的一个谜团,寇沛丰的死因果然和青河白家无关,也和白明禹没有半分关系。
    寇沛丰当年的死因,大概是被麻匪抓上山虐杀了。那些匪徒一贯凶残,在得知他是寇沛丰的时候就起了杀心,断不会留一个活口在世上被吊死在马厩里的寇沛丰,可能不是自杀,更甚至不知道在何处已悬挂了几日,又被挪了一个地方。
    谢璟想到这里,不免对他起了几分同情,抬手搭在他肩上想安抚几句,但还没开口,寇沛丰就跟过电似的抖了一下,紧跟着就从炕头上几乎摔下来一样跪在他跟前,给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谢璟连忙拦着,但寇沛丰却不肯起,谢璟,我欠你一条命,打从今儿起,你说一我绝不说二,什么事儿都听你的!他拿袖子擦了脸,丑得很,但落地有声。
    谢璟从寇老三家出来的时候,寇老三这次对他极为热情,给了他五块银元,说是周管家之前签了契纸,这些是谢璟的。
    谢璟道:多了。
    寇老三不肯收回,坚持给他:这钱也是前两日更领到的,原本打算等沛哥好点就一起给你送去,多的那些,是叔谢你的。他话顿了一下,又道:以后你去学徒房,沛哥去干洒扫的活计,若是二少那边不留,我们也不求什么了,只要人平安没事就成。
    谢璟收了自己那几块银元,其余退还给他,不用,以后沛哥还是在学徒房,就改个名字的事儿。
    那你呢?
    我去东院,还是做小厮。
    寇老三更是愧疚了,在他看来学徒房是好差事,做小厮终究差点,但谢璟坚持,他就又谢了他。寇老三热情留谢璟吃饭,谢璟只推说还要回去陪寇姥姥,寇老三就忙让媳妇给盛了一满碗水饺,让他带回去,热情的跟上一回判若两人。
    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白面少,水饺总共也就这么一满碗,自家总共留了五六只,其余尽数都装好给了谢璟。
    谢璟没有推辞,带着回去了。
    年初一的时候,寇沛丰提了一篮子礼物来拜访,还特意买了两只烧鸡。他见了寇姥姥的面先磕了一个头,吉祥话背了好大一串儿,逗得老太太笑个不住:好了,好了,快起来,吃饭没有?
    寇沛丰道:吃了。
    说着肚子响亮叫了一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早上喝了一碗面汤,走了好久的路,又饿了。
    寇姥姥道:这么大都容易饿,没事儿,先坐下等会,我正在给璟儿做捞面呢,多下一把面,你俩一起吃。
    老太太休养过来之后,身体硬朗,手脚利落地去下面条了,顺便还往里面放了一些前两日炸好的素丸子和油豆腐,另外还舀了一大勺煮好的肉冻这是昨天年夜里煮的大肉汤,放在外头凝成了肉冻,汤头浓郁,肉也软烂,煮面最合适不过了。
    寇姥姥这边很少来亲戚,她也不怎么和别人交往,平日里只关了门带着谢璟过日子,难得来一回亲戚,招待的热情。
    面端上桌的时候,谢璟正在和寇沛丰低声聊天,寇沛丰瞪着眼睛道:可不是吗,别说学徒,就平日里瞧着身板强壮的护院都吓软了俩,咱们二少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可真是蛮力啊,拆了门板一下就轮翻了一个人!他瞧见寇姥姥端了饭来,立刻收了声,等老太太走远又凑近了谢璟小声道:旁人想抓他也不容易,后来他带大家躲到商号库房里去,好歹撑到人来,这才得救。
    谢璟拌了拌面,吃得津津有味:二少爷力气这么大?我记得那门板很厚。
    寇沛丰心有余悸,忧虑道:可不是,平时俩伙计搬都不一定能搬动,哎,我从黑河回来就
    寇姥姥端了一盘热过的烧鸡进来,替他们撕开了,方便拿着吃。
    谢璟眼睛瞟见,不动声色把寇沛丰的面碗往他手边推了推,吃饭。
    寇沛丰人傻但识趣,连忙应了一声,只夸老太太手艺好,再不说一句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白明禹(得意):小爷力气大吧?脑子换的。
    第18章 省府来人
    寇沛丰在家中吃过饭,戴着毡帽匆匆走了,他还有许多家亲戚要走动,一早就先奔了这里来,跟谢璟聊得投机忍不住多讲了一会,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外头又开始下雪,晴日里飘下来,外头行人的衣服和毡帽上都沾了一层白。
    谢璟打扫了自家院子,又去灶头里烧了一只玉米。
    没一会传来烤玉米的焦香味儿,谢璟从草木灰里扒拉出那只玉米,拍了拍,捧着去找寇姥姥:姥姥,我掰玉米粒给你吃?
    寇姥姥正借着光坐在炕上守着小桌做针线,瞧见笑着摇头:我可咬不动那个,你自己吃吧。
    谢璟就坐在一边啃玉米,脸上花猫儿似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寇姥姥连着看他两三回,忍不住笑。老太太不催他去洗脸,反而觉得自家小孩傻乎乎的小模样招人疼,谢璟坐在炕头那跟她说了一会话直打哈欠,蜷缩在暖烘烘的炕头睡着了,寇姥姥这才慢慢放下手里的针线,拿帕子沾了点凉茶水给他擦了嘴边一圈胡子。
    年假很快就过完了,谢璟开始收拾行李。
    寇姥姥怕他饿着,给做了好些方便存放的小零嘴儿,一边给他带一边心疼道:这回二月二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你,炒豆子和米花都多给你带了些,还炒了点棋子馍给你装布口袋里了,晚上守夜的时候就自己吃点,别饿坏了身子老太太念叨了许多,最后还是舍不得他走,你要是能出府,就让人捎信跟姥姥说,姥姥给你包饺子吃。
    哎。
    谢璟带了好些吃的从家中走了,寇姥姥站在门口一直看他,好几回老太太忍不住提起衣襟来抹了眼泪。
    初三,谢璟回到白府。
    他还未等落脚,就被周管家带去了方玉柔那里。
    方玉柔屋里地龙烧得热,但她依旧穿戴得暖和,戴了观音兜,头上抹额的布帛也厚实,上头用金线绣了花又用极细的珠钻围了一圈,瞧着很是奢华。
    方玉柔先是打量了他一圈儿,紧跟着笑道:我记得你,上回见面的时候没细看,原来是个这么俊的孩子。
    谢璟跟她问安。
    方玉柔道:不用这么拘束,我身子没大好,不宜走动,那天在黑河的时候你立了功,按理说应该赏你出府寻个铺子里的管事当当,但你既跟了九爷,富贵也不是我们能攀得上的了,你且好好跟在九爷身边,照顾周全,不论省府如何,青河白家这里一年三节管事有的,断然少不了你一份儿。她说着让丫头捧了一个匣子过来,递给谢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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