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里都踹着杆秤,年轻冒失的小晨也不例外。
    在表哥和石头之间,她可以无条件选择自己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为他撒谎,为他违纪都不在话下,但是要她在自己的工作和外人的安危面前做抉择,她只会袒护个人的得失。
    把溥跃引起的麻烦重新踢给溥跃,摘清自己,是她处世的本能。
    趁着事情还没闹到所长那儿,小晨就抽噎着将自己私自调取户籍信息的来龙去脉对着二人说了个一清二楚。
    至于赏双明那页户籍上,曾经有“赏佩佩”这名新增人口的细则,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和男朋友都是无辜的,只不过是代人帮忙。
    小晨的说辞没能令赏岳林夫妻俩百分百的信服,但病急乱投医,他们除了撒泼耍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意外得到一条可用的人脉线索总好过没有。
    如此这般,半小时后,二人匆匆离开了派出所,即刻打车回到了锡矿家属区。
    溥跃掀开修车店的棉门帘时,赏岳林和陈梦和已经盘踞在沙发上跟石头诉了不少的苦。
    还是那一套逢人就说的话术,先是为他们将女儿送养到亲戚家找出各种正当理由,家境贫寒,并不是穷人父母的错,之后再进一步表达他们夫妻二人对女儿的思念。
    血脉亲情大过天。
    石头一开始听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懂臭名昭着的赏瘸子为什么会跑到他们店里撒泼找闺女,但不需要太久,他就搞明白自己和小晨无意间捅了什么篓子。
    他可没帮上他师傅的忙。
    相反,赏瘸子失踪多年的女儿赏佩佩,就是他师傅正在追求的那个小护工。
    他叫得甜丝丝的“佩佩姐”,就是赏瘸子家里头的那个置人伦于不顾的不孝女。
    不像小晨,石头到底跟溥跃亲近些,不仅是因为溥跃帮他凑了买房款,也是因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打心眼里对他师傅是有情意在的,他不可能为了自保把他知道的隐情全盘托出,所以后半程只能蹲在地上左右为难。
    溥跃拎着头盔走进来,他起身时缩着脖子,搓着手指可怜巴巴地叫了声“哥。”
    石头唯恐溥跃大发雷霆,也担心他会把问题全都推脱给小晨,但溥跃没有,他从走进来,到对着沙发上的俩人叫了声“叔叔,阿姨。”,再到他拎了板凳端坐在他们的对面,帮他们依次倒茶。
    全程,溥跃都客客气气的,甚至在对方说起赏佩佩的诸多不是时,他的动作和表情也毫无波澜。
    他就听着,点头,不反驳,像是全盘接受,也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相见的时候。
    等到陈梦和说到唇边泛起一层白皮,赏岳林开始支撑不住精神闭眼假寐。
    溥跃这才开口了,他不可能告知他们赏佩佩的下落,但他同样没办法拒绝帮助他们。
    敛着眉眼,声音如水,溥跃用一句话就结束了今天这件牵连众多的纷争,“赡养费要多少?你们说个数吧。能凑出来我尽量。”
    “到时候打个收据,你们和她两相不欠。”
    溥跃话一出口,店内叁个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溥跃会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钱难赚,屎难吃,饶是溥跃再怎么有钱,他也就是经营了一家小本生意,用劳动力换钱,他不是顶了天的亿万富豪,可以用收入的千万分之一做慈善。
    陈梦和侧目和撩开眼皮的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环顾店面内的四周,也是这么考虑的,免费的午餐自然好,但相比面前年轻人能拿出的那区区几万块钱,找到女儿,才是他们当下的活路。
    再者讲,谁知道溥跃对他们的承诺,是不是真诚的呢?
    赏岳林拄着拐棍站起身,浑浊的眼神带着精光,“我们不要钱,我们……”
    还未完全张口拒绝,他的亲情牌又被溥跃挡了回去。
    溥跃人从板凳上站起来了,茶杯也挨个收了,“您和阿姨回去再好好想想,先别着急拒绝。得病需要钱也很正常,脑癌要花多少我也不懂,但我店就开在这儿,一个月十来万的流水,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
    “我电话您记着,有需要,联系我。”
    “实在不行,这不还有他?石俢杰做担保,您俩位放心。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归都是熟人。我不是啥好人,但也不至于空口白牙地骗你们。”
    别看溥跃一直保持着涵养,但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钱可以给,人不可能见,这就是他给出的条件。
    溥跃人站起来要高赏岳林一头,尤其那外套下的宽肩和胳膊上隐隐透出来的线条都极具压迫感,目光接触,赏岳林眼皮跳了一下。
    心想这小子长了个好模样,但那眼神里头泛邪气。
    从刚才,他就发现,对方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不仅没有尊敬,怜悯,反倒还透着一股浓浓的冷意,就像是后来赏佩佩上初中被打时,不哭不闹,会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看似的。
    那眼神他至今还记得,孔武有力的人是他,挥舞着皮带的人也是他,但赏佩佩的眼神始终带着不着痕迹的蔑视,即便是被打到站不起来,被打的到嘴角渗血,不给她吃饭,也不给她喝水,她眼里也没有敬畏,她看他,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阴沟里的一条臭虫。
    没人会喜欢不被尊重感觉,尤其是赏岳林,他可是生她养她的爹!世界上最不该看不起他的人,就是他自己的孩子,他厌恶极了赏佩佩那个死样子,于是下手只会更狠。
    反正她的命是他给的,他就是她的天,他想收回便收回。
    甚至进监狱前,赏佩佩只是用她那双眼睛瞄一下自己,他都感到不悦,想立刻把她眼睛挖掉。
    如果不是不幸被保卫科的那几条狗抓住,也许,赏佩佩早就被他打死了也说不好。
    这些年赏岳林犯过罪坐过牢,出狱后为了钱,他干过的不齿之事不计其数,他非常精通这世界上大多数人趋利避害的心理状况,普通人见到他这种癞子都会怕上叁分。
    但凡他不讲理,那么讲理的人,多半是输的。
    可面前的溥跃不跟他们讲道理,他根本不往他们的逻辑陷阱里钻,而且对方看上去也丝毫不怕自己。
    他们两口子好像没办法用卖惨打动对方。
    赏岳林确实拿不准溥跃的想法。
    但他病了太久了,疾病让他失去了引以为傲地力气和暴怒,他不可能拖着残躯用暴力制服一个比他年轻高大的小伙子,他现在,只有一张嘴和一副还算灵活的脑子可以用了。
    所以,在妻子再一次不满地叫嚷着他们要接受民警的建议聘请律师状告赏佩佩的时候,虚弱的赏岳林拉住了她的胳膊,制止了她愚笨的行为,答应溥跃他们会先回去想一想他的条件。
    临走前,赏岳林回过头,像是才想起来,突然问了溥跃一句,他和赏佩佩是什么关系。
    溥跃手里的茶杯已经丢进了垃圾桶,他头也没回,束好垃圾袋,淡淡地说:“什么关系也不是。以前欠她的债,现在想补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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