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魏惠王的声音依旧缓缓的:“诸位爱卿,寡人年岁日高,百姓生活日苦,魏国不想打仗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田因齐自封为王,盛情相邀寡人。为求睦邻,寡人不计身价,应邀赴徐州为他捧场,不仅未得好遇,反而受他百般羞辱。寡人尚未找他算账,他倒领兵打进寡人的家门口了!”
    众臣无不面面相觑。
    魏惠王突然抬高声音:“田因齐羞辱寡人,寡人可忍。田因齐兴兵犯境,羞辱我堂堂大魏,你们说,寡人还能忍吗?”
    众臣激动万分,齐声吼叫:“誓抗齐寇,为陛下雪耻!”
    魏惠王声如洪钟:“不是为寡人雪耻,是为你们自己雪耻!是为大魏国雪耻!诸位爱卿,任何来犯之寇,无论他是秦人、齐人、赵人还是韩人,都是寡人的敌人,也是大魏的敌人。寡人欲举倾国之力,宁可粉骨碎身,不做亡国之奴!”
    百官齐道:“誓死追随陛下,保家卫国!”
    魏惠王将目光落在朱威身上:“朱司徒,除去各地守备,还能征调多少兵马?”
    朱威跨前一步,朗声禀道:“回禀陛下,可征调铁骑一万,武卒四万。另有苍头十万可供征役!”
    “好!”魏惠王一挥拳头,“诸位爱卿,齐将田忌率兵五万来袭,寡人也有精兵五万,哪位爱卿愿意领兵御敌,雪寡人之耻?”
    公子卬用肘顶下陈轸,陈轸迟疑有顷,出列奏道:“陛下,微臣保举一人,可迎战齐寇!”
    魏惠王看他一眼:“爱卿保举何人?”
    “安国君!”
    朝堂所有目光尽皆落在公子卬身上。
    公子卬精神一抖,出列奏道:“启奏父王,儿臣愿意挂帅出征,代父王教训齐人!”
    魏惠王看也不看他,面向众臣:“还有何人愿意领兵御敌?”
    安国君话已出口,众臣无与争锋,纷纷低头不语。
    魏惠王转向公子卬:“安国君听旨!”
    “儿臣在!”
    “封安国君为大将军,张猛为副将,点三军五万,迎战齐寇!”
    “儿臣领旨!”
    “陛下,”朱威急了,跨前一步,“张猛在西河一线,秦人——”
    魏惠王斜他一眼:“秦人不是尚未到吗?”
    朱威正欲再奏,惠施扯下他的衣角。
    “卬儿,”魏惠王看向公子卬,“军情火急,你速去准备,辰时点兵,卯时出征!”
    “儿臣领旨!”
    “还有,”魏惠王略略一想,叮嘱道,“田忌精通阵法,用兵诡诈,你当小心布阵,坚守城池,万不可轻易出击!”
    “儿臣谨记于心!”
    退朝之后,百官纷纷走出宫门。
    朱威紧走几步,赶上惠施,急道:“相国,陛下让安国君挂帅,您——您怎么不吱一声呢?”
    惠施反问他道:“不让他挂,你说让谁去挂?”
    “张猛。”
    惠施连连摇头:“张猛是员骁将,做先锋可以,做副将已是高看了。”
    朱威细想有顷,竟也无话可说,喃声说道:“可——相国大人,田忌是名将,公子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唉,”惠施长叹一声,“要是有对手,齐王能够急切用兵吗?”
    河西之战,公子卬遭遇了生平第一次大败,在列国面前丢尽面子。此番齐人犯境,正好给了他扳回面子的机会。辰时点兵,刚到卯时,公子卬就已急不可待地传令三军,拔营迎战田忌。
    齐军沿济水经大野泽过境卫地,杀奔魏境。公子卬探得明白,引领三军沿济水迎击,在煮枣遭遇齐军,吩咐安营扎寨。
    副将张猛得到诏令,连夜布置好西线防务,率轻骑千人,朝煮枣方向疾驰。
    公子卬刚刚扎下大帐,田忌战书已到,约他三日后斗阵。公子卬熟读兵书,尤其对阵法颇有研究,闻知田忌善斗阵法,早想与他一决高下,当即回了战书。
    煮枣外面的田野上,魏、齐两军各摆一阵,田忌纵马提枪,上前挑战。公子卬识破阵势,率军冲入,不想齐军临时变阵,反遭掩杀,大败一场,折兵数千。
    次日,田忌再摆一阵,公子卬自认识得,率军再冲,又遭惨败,折军数千。
    公子卬急了,摆出一个阵中阵,将生门、死门故意颠倒设置,让田忌冲阵。田忌看得明白,识破机关,指使两员猛将从死门攻入,将魏军阵势冲乱。田忌乘势挥军掩杀,公子卬狼狈溃退。
    魏军退至平丘,副将张猛方才赶到。二人合兵一处,稳住阵脚。公子卬大帐点兵,见已折兵两万,偏将以上的各营将官阵亡过十。
    公子卬再也不敢隐瞒军情,急将战况报呈魏王,要求火速增兵。
    魏惠王大惊失色,急召惠施、朱威,拍几怒道:“不让他攻阵,他偏不听,三战三败,折兵两万,竟然还有脸要求寡人增兵?”
    “陛下息怒,”惠施奏道,“眼下军情紧急,可暂调附近守军两万驰援平丘,再征苍头补充守军!”
    “唉,”魏惠王长叹一声,“有此竖子,多少兵马也是无用!惠爱卿,拟旨,调他回来!”
    “陛下,”朱威急道,“三军不可无主啊!”
    魏惠王略一思忖:“让副将张猛暂代主将之位。”有顷,捏拳恨道,“田因齐是明欺寡人朝中无人哪!”
    朱威奏道:“臣保举一人,可抗田忌!”
    魏惠王眼睛一亮:“爱卿保举何人?”
    “龙老将军!”
    魏惠王的眼睛马上又暗淡下去,半晌方道:“龙老将军虽是对手,可也太老了。”
    “陛下,”朱威坚持奏道,“有龙老将军坐镇,军心必稳;军心若稳,齐必不撼。齐人长途奔袭,补给艰难。齐不撼我,军心自乱,持久必退!”
    魏惠王看向惠施,见他也是点头,摆手道:“好吧,那就让老将军出马!”
    朱威领命,起身欲走,魏惠王摆手:“慢!”
    “陛下?”
    “寡人亲自去请!”
    龙家宅院里,正堂已被改成灵堂,几个女人跪在地上呜呜咽咽。
    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眼中却无一滴泪水,只将两只大眼久久凝视在供桌上的一柄满是血污的宝剑和头盔上。
    突然,这孩子几步蹿上灵堂,将头盔和宝剑取下,麻利地戴上头盔,拿起宝剑,飞也似的冲出门去。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老家宰看到,大叫一声:“天哪,少爷拿剑跑了!”
    几个仍在伏地悲泣的女人抬头一看,头盔和宝剑不见了,一下子呆在那儿。一个女人尖叫一声“虎儿”,晕厥于地。
    另一个女人拔腿就朝门外追去,边追边喊:“虎儿,虎儿,你快回来!”
    虎儿手拿宝剑早已跑到大门处,刚好撞在已经下车、正向大门走来的魏惠王身上。朱威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将虎儿揽腰抱住。看到他身上带血的宝剑和头盔,魏惠王面色发白,额头上沁出汗珠。
    看清是虎儿,朱威急道:“虎儿,你怎么了?”
    虎儿挣扎道:“朱伯父,你别拦我,我要去杀齐人,替先父报仇!”
    “先父?”朱威震惊,“你父亲他——”
    虎儿泣道:“朱伯父,先父他——他在煮枣——”
    魏惠王定下神来,以袖拭汗道:“朱爱卿,这是谁家的孩子?”
    朱威已从虎儿的话里明白发生什么了,泪水流出:“回禀陛下,是龙老将军的孙子。老将军的爱子龙泰是左军先锋,当是在煮枣为国捐躯了。”
    魏惠王掉下泪来,上前拉过虎儿:“孩子,来,跟寡人寻你爷爷去。”
    魏惠王、朱威跟着虎儿来到后院的演武场上,看到草地上插着一支丈八长枪,枪下,白发苍苍的龙贾席坐于地,双目紧闭。
    朱威上前一步:“龙将军,您看谁来了?”
    龙贾依旧一动未动。
    “龙将军,是陛下,陛下看您来了。”
    龙贾依旧闭着眼睛,好半晌,两行泪水流出,缓缓说道:“朱司徒,莫开玩笑了,老朽只想静一会儿。”
    “龙将军,”朱威声音哽咽,“朱威——朱威哪能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呀?您睁眼看看,陛下真的看您来了。”
    “陛下不会来的。”龙贾缓缓摇头,“龙贾老了。”
    朱威又要说话,魏惠王摆手止住,在龙贾对面盘腿坐下:“龙将军,魏罃愧对您了。”
    龙贾打个愣怔,睁开一双老眼,看到果是陛下,跪地叩道:“陛下——”
    魏惠王起身,扶起他:“老将军免礼。”
    龙贾哽咽起来:“陛下——陛下,真的是陛下——”
    魏惠王以袖拭泪:“老将军,令郎为国捐躯,过在寡人呐!”
    龙贾泣不成声:“陛下——”
    “唉,”魏惠王长叹一声,“一路上细听朱爱卿之言,寡人始知河西真相。八万精兵,几百里河山,寡人的多年心血,竟在数日之间毁于不肖子之手,寡人却不自知,听信不肖子之言,迁怨于老将军。龙老将军,寡人……当有今日之辱啊!”
    “有陛下此言,龙贾九死无憾矣。老臣有一言,早想讲给陛下。”
    “寡人今日来,就是想听听老将军的声音。”
    “魏为四战之地,四邻皆强,不可轻动刀兵啊,陛下。老臣守疆多年,只明白一个事实:魏之敌,不在齐人,不在赵人,更不在韩人,只在秦人!”
    “惠相国也是这么讲的。寡人听取相国之言,亲赴徐州,本欲结好田因齐,共抗秦人,不想却又自取其辱。田因齐兴兵犯境,寡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纵使抗齐,也不可使安国君为将。”
    “唉,”魏惠王叹道,“事已至此,不说他了。老将军,前方战事,如何是好?”
    龙贾朗声道:“老臣不才,愿替陛下分忧!”
    “老将军,如果寡人所记不错的话,您该年届花甲了吧。”
    “老臣刚满花甲之年。”
    “寡人本该让你颐养天年才是,可——”
    话音未落,家宰领着一名军尉急急走进。
    “报,边关火急军情!”军尉双手呈上三份急报。
    魏惠王逐个拆看,拆一个,扔一个,神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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