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华、公子厘、公子文他们!”
    公子华是公叔虔的次子,公子厘、公子文等是另外几个公室的子弟,秦孝公素知几人,松出一气,随口问道:“哦,怎么个斗法?”
    内臣也缓下神来:“老奴听说,每个公子各选一只蛐蛐,捉对儿厮斗!”
    “驷儿的蛐蛐叫何名字?”
    “叫黑雕,听说甚是厉害,已经咬死多个对手了!”
    孝公没有再说什么,又怔会儿神,轻叹一声:“唉,驷儿一天到晚只跟一帮娃娃厮混,何时才知操心国事?”
    内臣劝慰道:“君上不必着急,老奴以为,殿下是个天才,只要担子搁到肩上,他必能挑得起来!”
    秦孝公沉思有顷,转头问道:“那件事儿,你可办妥了?”
    “依君上吩咐,全办妥了!”
    “既然办妥了,就传驷儿来吧!”
    内臣应一声,起身退出。
    太子宫里,嬴驷正与公子华、公子厘等玩得起劲儿。
    斗台上,嬴驷的小黑雕与公子厘的大黄熊激战正酣,嬴驷跳脚叫道:“咬哇,小黑雕,飞起来咬哇,咬死这头大笨熊,快咬哇!”
    众人正在热闹,太傅嬴虔阴沉着脸走进来。公子华见是父亲,赶忙背过脸去。公子厘用手肘碰一下太子,悄声道:“殿下,公叔来了。”
    嬴驷扭身一看,朝嬴虔揖道:“驷儿见过公叔。”
    嬴虔白公子华一眼,努嘴道:“你们几个出去一下,我跟殿下说个事儿。”
    公子华吐下舌头,与公子厘几个溜出宫门。
    嬴虔扫一眼笼中的蛐蛐,缓缓说道:“殿下,您就这么一天到晚斗蛐蛐儿?”
    嬴驷嘻嘻笑道:“斗蛐蛐好玩儿呀。不瞒公叔,别的不说,单看这头小黑雕,个头虽小,咬起架来可不含糊,昨儿就又咬死一头,嗬,那家伙块头真大!驷儿这还打算建它一个黑雕台,像这样的小黑雕,养它一群,到那时,不是吹的,驷儿保管打遍列国!”
    “唉,”嬴虔长叹一声,轻轻摇头,“殿下,您——您总该干点儿正事才是!”
    “正事儿?”嬴驷两手一甩,“国事有公父和公孙鞅在,家事有公叔您在,何事需用驷儿操心?”
    嬴虔再叹一声:“若是殿下一直这么想,大秦江山,只怕早晚会是那个外姓人的!”
    嬴驷冷冷说道:“只要公父乐意,让他拿去就是。”
    嬴虔一愣,急道:“殿下,您——”
    “公叔,您来找驷儿,没有别的事吧?”
    嬴虔听出来他这是在下逐客令,只好叹口气道:“殿下,近日君上气色不好,您该抽空问安才是。”
    “哦?”嬴驷略略一怔,道,“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个宫人在门口唱道:“君上有旨,宣殿下怡情殿觐见!”
    嬴驷又是一怔,望一眼嬴虔,见他也是惶惑,抬头朝门外走去。
    怡情殿里,仍在埋头读奏章的孝公见内臣进来,抬头问道:“驷儿呢?”
    “老奴使人传去了,顷刻就到!”
    孝公点点头,目光再次回到奏章上。这道奏章是公孙鞅从其封地商郡发来的,孝公已经读过不知多少次了,仍是没有看够,再次浏览一遍,不无赞叹地说:“商君此战打得实在漂亮,仅以区区三万之众即击溃楚军五万,斩敌两万有余,将楚人完全赶出了商於谷地!”
    内臣笑道:“非商君打得好,是君上谋划高明!”
    “哦,商君打胜仗,寡人何功之有?”
    “君上将楚地六百里赏赐大良造,且封他为商君。大良造此战是在为他自己打,能不漂亮吗?”
    “呵呵呵,”孝公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内臣大睁两眼直望孝公。
    “这块封地是大良造自己讨要的!”
    内臣愈加吃惊:“大良造他——他自己讨赏?”
    “嗯,”孝公点头道,“河西一战,公孙爱卿劳苦功高,寡人欲将河西七百里尽赏于他,封他为少梁君,他执意不肯。寡人坚持封赏,公孙鞅无奈,方向寡人讨要这块谷地!”
    内臣恍然悟道:“大良造是要自己打下一块地盘!”
    “是啊,”孝公半笑不笑道,“此人是个人精哪!但凡是他想要的,一定能够得到。不过,经商君这一战,寡人也就南顾无忧了!”
    孝公缓缓站起身子,走向一幅烙在木板上的列国形势图。
    内臣急叫:“掌灯!”
    侍读的两名宫女各执一灯,走到图前,候于两旁。孝公凑近地图,拿出朱笔,饱蘸墨水,沿商於六百里谷地圈起来,在圈中写了个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写完,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上移,渐渐落在河西,又用朱笔沿河水从北至南划出一道线,一直划到阴晋附近,也写出一个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后退几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道红线。
    这是秦、魏眼下的疆界。
    远处传来打更声。秦孝公侧耳细听,内臣小声禀道:“入二更了,君上!”
    秦孝公点点头,凑近地图,目光凝聚在函谷通道上。
    孝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额头渗出汗珠,握朱笔的右手微微颤抖。陡然,孝公的左腿打个趔趄,身子微微一晃。
    内臣赶忙扶住,不无关切地说道:“君上?”
    秦孝公用力稳住身子,从阴晋起笔,沿河水南岸的函谷通道划过去,一直划到函谷关、崤关等处,将朱笔重重地圈在函谷关、崤关上。
    然而,孝公还没有圈完,竟是两眼一黑,两腿一软,庞大的躯体剧烈晃动几下。内臣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孝公已经重重摔倒于地。
    内臣急将孝公扶起,大叫:“君上!君上——”
    正与宫人趋至门口的嬴驷听到喊声不对,急冲进来:“公父——”
    秦孝公已是牙关紧咬,嘴角流出污血,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在场的内臣、宫女全被吓傻了,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嬴驷飞身上前,一把抱过孝公:“公父!公父——”扭头急对内臣,“快,传太医!”
    内臣这才醒过神来,急奔出去。
    楚城涅阳,战鼓声中,秦兵冲开城门,守城的楚兵四散奔逃。两名秦兵冲上城楼,一把扯下“楚”字旗,换上“秦”字旗。
    在众军士的簇拥下,公孙鞅、樗里疾等缓缓走进涅阳府。涅阳实际上已经超出商於谷地,再往东去,就是楚人的冶铁重地南阳。到此时为止,在河西战后仅一年时间,公孙鞅即趁楚国大举伐宋、楚人无暇他顾之际,强占了商於的六百里谷地。
    公孙鞅在府中刚刚坐定,几骑急驰而来,在府前翻身下马,其中一人急急走进府中。公孙鞅一看,竟是上大夫景监属下御史狄青。
    狄青跌跌撞撞地趋至厅中,扑地叩道:“下官狄青叩见商君!”
    公孙鞅见他神色惶急,不及回礼,出口问道:“狄青,何事这么急切?”
    狄青小声禀道:“君上陡患中风,昏迷不醒。上大夫要下官速请商君回咸阳议事!”
    公孙鞅闻言大惊,略一沉思,吩咐樗里疾道:“这儿交与你了。可修高城池,严加戒备,防范楚人卷土重来。同时诏告臣民,就说君上有旨,免除百姓十年赋役,任何吏员不得扰民,违令者秦法问罪!”
    樗里疾拱手道:“下官遵命!”
    公孙鞅喝叫备马,仅带数十骑护卫,与狄青等急朝咸阳驰去。
    公孙鞅等昼夜兼程,连换数马,于翌日午时赶至终南山里。公孙鞅勒住马头,下马草成一信递与狄青:“你速往寒泉,将此信转呈寒泉先生!”
    狄青受命,勒转马头,朝寒泉方向急驰而去。
    公孙鞅又行一日,于次日午时赶至咸阳。刚进府门,就见上大夫景监已在厅中守候。
    公孙鞅急道:“景兄,快随我进宫!”
    景监摇头。
    “哦,为何不能去?”
    “殿下传出口谕,全体吏员暂时休朝,没有殿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宫城!”
    公孙鞅心头一怔,似也缓过神来:“君上眼下如何?”
    “下官不知!不过,宫中有人告诉下官,据太医所说,君上之病似乎不轻!这都七日了,仍旧昏睡不醒!”
    公孙鞅思忖有顷,轻叹一声:“唉,君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诊治。我已安排狄青前往寒泉,若得寒泉先生下山,君上或可有救。”
    景监急问:“先生何时能到?”
    “至少还得三个时辰!”
    “下官亲去城外迎接!”
    “好吧。”公孙鞅点头道,“在下暂先处理府中杂事,待先生赶到,我们即进宫叩见!”
    景监匆匆出门,疾走而去。
    三个时辰之后,景监、狄青一行人果然回来,径直来到商君府,也即原来的大良造府。公孙鞅闻听声音,急迎出来,却只见到寒泉子的女弟子林仙姑,略略一怔,上前揖道:“先生可好?”
    林仙姑回揖道:“先生甚好。先生接到商君书信,即使小女子随狄将军前来!”
    “有劳仙姑了!”公孙鞅不及细话,带上林仙姑径奔宫城。
    后宫里,老太后、秦公夫人、宫妃、公主等无不跪在院中,对天为孝公祈祷。
    怡情殿中,除去内臣、御医之外,没有一个外臣。寝宫门外,太傅嬴虔、殿下及秦公膝下的十几个公子黑压压地跪下一片,都在为秦公祈福。几个太医守在孝公身边,孝公的腿上、头上扎着数根银针。孝公仍旧昏睡不醒,呼吸微细。
    内臣走到嬴驷跟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嬴驷闭目有顷,点头道:“哦,商君回来了,请他进来!”
    内臣走出殿去,不一会儿,引公孙鞅走进殿中。
    公孙鞅在嬴驷身后跪下,嬴驷看到,赶忙退后一步,在公孙鞅身边跪下,泣道:“商君——”
    公孙鞅叩首道:“微臣叩见殿下!”
    嬴驷对拜,泣道:“商君凯旋,嬴驷未能远迎,请商君见谅!”
    “殿下,”公孙鞅泣道,“莫说这些了,君上龙体好些了吧?”
    嬴驷摇头。
    “微臣从终南山请来一位仙姑,医术颇为精湛。微臣叩请殿下,允准仙姑为君上诊治!”
    嬴驷略一思索,点头道:“快请神医!”
    公孙鞅击掌,不一会儿,景监引导林仙姑走进殿来。内臣走出,领仙姑径至孝公榻前。几位太医退后一步,候立于侧。
    林仙姑站在孝公身边,在一步之外闭目发功。有顷,林仙姑缓缓走出。公孙鞅看到仙姑脸色阴郁,心头一沉,指示内臣将仙姑领至一旁侧室,朝嬴驷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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