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琼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他其实根本感受不到的阳光,唇角有淡淡笑意:“事情都了结了,也是时候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小黄猜到了他要去“投降”了,遂感叹道:“啊,愚蠢!”
    蔡琼淡声道:“你也好自为之罢,飘在这阳世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若执着的都已放下,就该走了。”他言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至站够了,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小黄四处瞅瞅:“哟,这就走了啊,哎连句再会都没说呢。”
    它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瞎溜达,陡然间看到白敏中与张谏之一道下来了,立刻冲了过去,抱住白敏中的裤腿:“啊白姑娘你醒了!是我救了你啊!”
    ☆、【九零】...
    “白姑娘?”小黄见白敏中无甚反应,拼命地摇了摇她的裤腿,又喊了一遍。但白敏中只径自走到了正在洗枇杷的诸葛康面前,双手交握,很是真诚地道了一声谢谢。
    诸葛康慌忙摆了摆湿漉漉的手:“我只是依照张先生交代的去做而已,当真没有什么好谢的。”
    白敏中方要开口,坐在椅子里看书的理抢先道:“她受不起的,会翘尾巴,将来可能会把更重要的事情搞砸。”
    诸葛康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却还是将盆子里洗干净的枇杷捞出来,盛在小盆里,端过去分给他们吃。
    小黄在一旁踮脚:“诶诶诶,这里这里,这里呢!”然它嚷嚷半天,竟没一个人理它。若搁在往日,这时候白敏中也该嫌它吵了。难道——去一趟地府再回来,就看不到它了吗?
    小黄被自己这想法惊了一惊,连忙跳到白敏中面前,拼命地晃脑袋,结果白敏中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它顿时低落到了极点,又跑到张谏之面前,可张谏之似乎也看不见它一般,不动声色。
    它昂着脖子看看,突然想到理还是能看见它的,遂立刻到他脚边,晃晃他裤腿道:“你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啊!”
    理低头看它一眼,眼眸里却无一丝波澜。
    小黄试图读出他的心思来,猜了半天大概是对方懒得和它说话,于是只能孤单单转过身打算走了。然就在这时,理却忽然从椅子里起身,径直走过去,拎起小黄便往里走。身后的诸葛康不知所以地想要跟上去,理却顿了下步子,转过身伸手阻止了她:“不要跟过来。”
    小黄在理的手里拼命挣扎,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凭什么他可以抓得住魂魄啊,这是为什么?!
    理拎着它上了楼,取了纸笔写了契书,低眉无所谓地问了一句:“和活人终身为伴,愿意么?”
    小黄这会儿完全愣住了,不知道对方是要做什么。理冷冷淡淡瞥它一眼,写好的契书已经抓在了手里:“你若答应我会让白敏中按契,不论将来她能否再次看到这些东西,你都能一直待在他们身边。”
    “为、为什么要这样?我才不才不给那个蠢货当……”
    “闭嘴。”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谈条件?不做这个你要等着被鬼差追捕么?”
    小黄顿时气瘪了,只好点点头。
    “按上去。”命令的语气。
    小黄偷偷地瞪他一眼,却只能老老实实照做,哼,这小子比当年的海姬还要狠毒。它按完后,搓搓爪子,讨好般地问理道:“看你这么神通的样子,你能告诉我……我在变成这只鸡之前到底是什么神物吗?”
    理漫不经心地动了动唇角,瞥它一眼:“做鸡不好么?”
    小黄气得仰瘫在了地上。
    “好好护着你的主人罢。”理将契书揣进了袖袋,出门下了楼。
    ——*——*——*——*——
    白敏中环视四周,转过头对张谏之小声道:“你不觉得,世界一下子变清净了么?”
    张谏之看了几处角落,声音浅缓:“其实原本就这么清净,看得到看不到,关乎心而已。”
    白敏中若有所思地抿起唇,她竟看不到那些了……这周围干净得甚至让她有一些不适应。但真正的、最现实的人世便是这个样子,只看得到在善恶欲望里挣扎浮沉的活人——不论是被真相蒙蔽的可怜人,还是心怀鬼胎妄图瞒天过海的所谓恶人,都受限于命运——抑或本性与选择,循着各自应有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这冷情但不乏温柔的人世,其实有它本来的规则。与鬼神无关、与其他的力量无关。
    她转过头去看张谏之,那张脸似乎永远都覆着清霜般,不会太冷,又很难暖。大约是洞穿了人生始末来回,便再不会有太强烈的悲喜。其实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因此而遗憾,熟知又不是另一种幸运?体味过十几二十年的孤独,无人亲近,只能与鬼怪为友,可即便是魑魅魍魉,它们也最终会离去。看得明白方更懂珍惜,知道最终会失去会分离,此刻才会握得更紧。
    何况他们有缘共尝这人世间难得体会的经历,拥有对彼此更深的体谅与理解。
    理从前堂再次回到后院,将契书递给了白敏中。白敏中一愣,理却道:“不要以为眼下看不到将来就看不到了,有可能只是暂时看不见那些而已。”他漂亮的眼眸里仿佛住着妖怪,就像祖父那样。
    “所以帮你们找了一只守护灵,按完契书就是你了。”理说着偏头看了一眼无精打采蹲在门口的小黄,“那可是一只……”
    他的话没有说完,小黄已是紧紧盯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是什么?!”它读了一下他的想法,好像……好像说它是、是一只凤?
    它原来是凤吗?!凤凰啊……天啊,它高兴地冲过去揪住理的袍角:“求求你把我变回来求求你……我是一只凤啊!”
    “你想太多了。”理低头说了一句,一脚踹开了它。
    小黄在旁边哀嚎,这边白敏中已是迟疑着将契书收进了袖袋,待将来再作打算。
    他们离开京城时,家家户户挂白,是国丧。这些都在白敏中的预料之内,只是不知天下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又或许正如明安所言,谁做皇帝不是一样?都是一路货色。只要天下太平能够饱足,百姓当真在乎是谁当权吗?看着举国哀恸,除了某些活动受限,似乎百姓还是依照原来的步伐继续走而已。
    每个世代虽不尽相同,天下也就这样了而已。
    ——*——*——*——*——
    这一年双桥镇的秋日来得很迟,这时节来往的商客少,也冷清一些。
    顾开春站在柜台前单手麻利地打着算盘,算完便又利索地记下来。一只小脑袋从柜台底下探出来,站在小凳子上瞅顾开春写的簿子。
    顾开春低头朝他笑笑,又继续算起账来。他刚要提笔记下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算错了”。
    “哦?”顾开春瞅一眼那小人,小人撅撅嘴:“是三百六十七钱!”
    顾开春瞄瞄那一页簿子,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又清了算盘重新开始算,最后停下时,看了一眼数字,默不作声地低头重新记好。
    小人咧开嘴笑笑,乳牙已经是掉了一颗,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伸手悄悄端过柜台上的大茶杯:“我来找水喝的。”
    “伙房早上做了新点心,快去尝尝。”顾开春说完喊道,“阿英,带君雅去吃点心。”
    被唤作阿英的女子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伸手招呼小人儿过去。
    小人儿放好茶杯道了声谢,从小凳子上跳了下来,便往后院跑。
    阿英领他去了伙房,在纱橱找点心的同时,正在灶膛口烧火的大荣瞥见刚跟进来的小人儿:“君雅啊,你总往我们这儿跑,是家里吃不饱么?”
    小人儿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刚好路过这里,渴了。”
    “嘁,我就知道张掌柜小气的,白丫头肯定想给你吃也没权,对不对?你们家肯定就是这样的。”
    阿英连忙朝大荣摆手示意他闭嘴,端着点心到张君雅面前:“慢慢吃,不着急啊。”
    小人儿笑笑,道了声谢,抱着点心盘子安安分分坐在一旁的小凳子里,不急不忙地吃着。
    阿英在灶上忙活,大荣忙道:“你快去歇着!不要乱动!我来就行!”
    阿英遂下意识地轻抚了抚腹部,拖了张凳子在小人儿旁边坐下来。张君雅吃着吃着,偏过头去好奇地瞧一眼:“是有小娃娃了吗?”
    阿英上个月末才知道自己有孕了,大荣疼媳妇不怎么让她干活,一个人几乎揽了客栈里所有杂活。
    可她眼下压根儿还没有显怀,这小家伙居然能看得出她有小娃娃了。
    “真是眼尖呢。”阿英笑着轻揉揉他脑袋,张君雅拿出帕子来擦擦嘴:“我娘也是这样,突然好好的我爹就不让她做这个做那个,后来我爹说娘又有小娃娃了。”
    “你娘有孕了?”
    张君雅点点头。
    大荣探出头来,插话道:“你爹娘有了小的就不会喜欢你了!”
    阿英连忙捂了小人儿的耳朵,瞪一眼大荣。张君雅笑着挪开阿英的手,十分笃定地回说:“不会的。”
    “你瞧你瞧,都快成人精了。这么小年纪跟个大人似的。”大荣往灶膛里塞了把柴,起身看锅里的汤。
    张君雅吃完点心,照例将空盘子拿去洗好放回纱橱,与阿英大荣道了别,走到柜台前又向顾开春道了谢,说要回去了。
    顾开春叮嘱一声:“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小小的人儿迈出客栈,屋外黄昏左近,秋日暖阳照在身上有微弱温度,河边红叶蔓延开去,一路通向街衢的尽头。
    由是天暗了,街上的摊子也陆陆续续撤了,双桥镇很快将与这黄昏同寂,迎来安稳又凉爽的夜晚。
    但脚边跟着的这只真的好烦好吵。张君雅走进巷子里趁四周没人,低下头去道:“你下回跟出来能不能安静些?有点烦诶。”
    “不能!我是凤啊!你知道吗?我原来是只凤啊!怎么可以低声下气给你们家做守护灵呢?还有你这小子!连你娘都不敢这么说我的,你居然——”小黄叹口气,“哎,你爹本来要娶的人是我。愚蠢的人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赵公公说要明天还是后天什么的要开新坑了我感觉我被抛弃了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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