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贼军不好惹,朝廷下令进剿多年也没有将其斩尽杀绝,但官军也不是等闲之辈,身为总兵的白广恩更不是个善茬。
    起初跟着“混天猴”为非作歹,后被洪承畴收服,摇身一变就成了朝廷的将领,所部自然也就跟着变成了官军。
    而且白广恩可是说是被朝廷招抚的前流寇首领里混得最好的一位,由于屡立战功,官居总兵官,儿子白良弼也是个偏将。
    所部能做为中军来使用,一来是孙都帅认为该部人马众多,不同于两部甚至三部人马并肩,更加便于自己指挥,而来也是看中了白广恩具有较为丰富的剿寇经验。
    “爹!是役我军当真能胜?”
    白良弼对于官军是否可以取胜还心存疑虑,因为对面贼军的兵马也很多,与己方几乎不相上下,而且背靠城池,若是战事不利,还可据城而战,此番交锋着实不好打。
    “我儿放心,为父跟随多位大员东征西讨,焉能看不出胜算有多大?如今牛成虎麾下拥有一个炮团,装备多达两百余门新式火炮,此乃克敌制胜的无上利器!过会儿等到贼军溃败,我儿亲率马卒冲杀溃兵,若能一举擒杀罗汝才,便再好不过,擒杀其他头目亦是大功一件,都帅少不了赏赐。切记,莫要靠近城池,否则必然被城头炮火所伤!”
    白广恩跟儿子说过迫击炮的事情,不过这小子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也好理解,没看过当时试射的人,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破铁桶”能有惊奇威力的。
    别的人马不敢估计,白广恩认为己部在对阵时要是遭遇两百余枚爆炸式铳弹的轰击,势必会当场大乱,没说守阵迎敌,连队伍都难以再集结起来了,都会变成没头苍蝇。
    既然孙传庭将己部作为中军前阵,那便是送给自己立功领赏的机会,万不可疏忽大意,让此等好事从指缝间溜走。白广恩才叮嘱自己的儿子,过会该当如何。
    “请爹爹放心,孩儿铭记于心!”
    得到了老谋深算的家父的指点之后,白良弼便亲率两千马卒在步卒方阵后方待命,他的部曲都是用来冲阵的,若是打得顺风顺水,那就上去砍瓜切菜了。
    白良弼多次看过悬赏令,还抄了一份,两军见到还未交锋,便从怀里拿出来再重新端详一遍,父亲之所以这么对罗汝才上心,就是惦记着那五万两银子的归属。
    在诸多贼军首领里,罗汝才的首级价值仅次于“八大王”,他们这路人马是够不着张献忠的,所以诸位总兵官嘴里不说,但心里都在想着所部能够擒杀“曹操”。
    “左右各让三步!炮兵测距!”
    这时,从身后传来了大声的提示,自后方来了一群士卒,由一个把总带队,其中的两个士卒手里还都拿着一个木杆,上面拴着个小镜子,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由于打着都帅旗,谁也不敢得罪,各级军官也就只能予以配合,士卒们依令而行,算是配合他们貌似奇葩的举动。
    这支小队的人马很快就像一把刀一样将军阵给切出了三条六步宽缝隙,然后用手里的杆子不断与后方的杆子进行对照。
    在实施炮击之前,先要进行测距,但若是军阵中的缝隙不呈一条直线,视线有所阻碍,就无法让观测员测出敌军前队距离己方的大概距离。
    从后阵到前阵,隔着上百步之遥,若是发现问题,大声喊话都不见得能够听清楚,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进行提醒。
    本来还可以用旗语,但是各部人马及各级军官都有自己的旗帜,一万人就有上百面之多,用旗语校正就会让人感到眼花缭乱。
    士卒横着挪位置还算容易,马匹挪窝就很困难了,所以前后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算是校正完毕。
    “启禀都帅,卑职所部测距完毕,我部目前距离敌军约四百步,达到迫击炮之最大射程。若要只迫击炮发挥速射之功效,只恐须部曲须前进一百步!”
    团长孟禾所率的炮兵团是孙传庭最大的倚仗,也是是役取得胜利的法宝,所以该部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享受优先待遇,在战阵时也不例外。
    先得让敌军处于这种新型火铳的射程之内,将铳弹轰过去,才能使其阵脚大乱,之后全军才能实施突击,否则跟以往一样直接冲阵的话,那官军的损失就太大了。
    “一百步?嗯~!传令下去,前进五十步!”
    作为三军统帅,孙传庭也知道迫击炮的性能,这是绝密,但高级将领是有权知晓的。如今想要取胜,就要最大限度地发挥这种火铳的威力。
    大敌当前,孟禾自然不敢虚报,若是冲杀起来,两军短兵相接,他这炮团是最为脆弱的部曲,最希望能够远距离杀敌。
    孙传庭害怕直接前进一百步过远,一旦队形出现散乱之状,便会让贼军有机可乘,犹如肥水之战那般情况,便只下令前进五十步。
    “进兵至旗!”
    “进兵至旗!”
    “进兵至旗!”
    对阵时的进兵也是有规则的,不是说让将士们自己查数走,而是先让扛旗的士卒跑出去五十步,将旗子插在既定位置上,整个战阵再朝着旗子的位置进行移动。
    很快,在各级军官的大声号令下,步卒方阵便开始铿锵有力向旗帜插着的位置缓缓移动,由于最前方都是一排楯车,所以步卒知晓自己进入对方的火铳射程也不怎么害怕。
    因为贼军很少装备红夷大炮,多半都是佛郎机、大神铳、虎蹲炮这类射程不算太远的火器,在这些火器里,佛郎机射程最远,但到了极限距离,威力也就那么回事了。
    有了楯车做掩护,周遭还有这么多弟兄,即便身出最前方的步卒,看着对面数万兵马,也不会腿软。
    再说官军里负责冲阵的步卒披甲率很高,除非像东虏骑兵那样,在合适的距离用箭矢施射,否则很难大规模战殁。
    孙传庭所部的十位总兵官麾下兵力合计为四万六千多,刨去辎重等非战斗单位,实际出战的兵力也只有三万七八千人而已。
    真对比起来的话,官军投入进攻的兵力是少于敌方的,好在劣势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在贼军背水列阵的情况下,官军必须发动全线进攻。
    孙传庭也看出了对方的意图,之所以集结了如此多的兵力,就是要孤注一掷,与官军决一死战,只要能够取胜,往后恐怕整个西北,乃至河楠,都将被贼军所占据了。
    己部列装了迫击炮,孙传庭也不敢笃定自己握有十成胜算,火铳轰过去,官军便可以所向披靡,随意进行掩杀了,当下还是要小心谨慎,切莫不能给贼军可乘之机。
    官军向前移阵,是中军先行,两翼后动,中军里是白广恩所部先行,牛成虎所部后动,白广恩麾下的步卒方阵最先开始行动,然后是马卒部曲。
    等全军挪完,一盏茶的工夫又过去了,各路总兵的虽然求战心切,也明白自己主帅是以稳为主,要慢慢接近目标。
    “前进五十步!”
    孙传庭抬头看了看天气,头顶只有数抹飘渺的白丝状云彩,艳阳虽未高照,但今日也应该会暴晒不已,身边的士卒走了这点距离便开始顺脸淌汗了。
    见到敌军仍旧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动炮击,好在在静观其变,孙传庭便下令再进同等距离,争取推进到让炮团可以随意试射的距离。
    官军大阵再次向汉水方向缓缓移动,等到了指定位置,前方不远处便是贼军的大阵,可以见到数十面大旗。
    上面绣着诸多贼将的姓氏,有的头领觉得自己姓氏没有外号响亮霸气,索性就将自己的江湖赫号绣上去了,所以有三个字的将旗……
    孟禾所指挥的炮兵团并未装备迫击炮车,所以即使己方推进到了火炮的射程之内,他们也得在选好的炮兵阵地上现行挖坑,否则这玩意的后坐力实在是太大了。
    每个班先挖好一个坑,将使用炮放进去,然后再给备用炮挖坑,这样可以省得从坑里拔出来,再塞进去。
    若是需要速射,所用的主副炮都难以快速降温,就要用水来冷却炮筒,每个班至少还得装四五桶水,不打仗的时候还能解渴。
    使用手册上也写明了,使用水冷可以快速降温,但会加速炮管的脆度,也就是容易炸裂,通常只要战事不是太过关键,都须用气冷来降温。
    由于迫击炮本身就是一个铁桶,炮管就是一层铁皮,所以降温速度也是比较快的,有了主副炮,用每个大铁桶一分钟发射一次还是没问题的,持续施射的话,可以两三分钟来一次。
    “这群狗官军是在干嘛呢?那孙传庭是不是在大牢里呆傻了,靠这招能赢?”
    看着官军一点一点往前推进,“一条龙”盯着瞅了好一阵子,都没看明白。
    “呵呵,八成是便傻子了,跟个婆娘似的,磨磨蹭蹭,最后还不是要冲过来送死!”
    常国安很是同意身边同伴的说法,俩为首领在中军里跟着“曹操”一起看戏,也没弄明白孙传庭想干嘛。
    “……孙杀才诡计多端,我等万不可轻敌大意!”
    放下千里镜的罗汝才猜不出对方的意图,但小心一些终究是没错的,以往义军受挫,不少都是因为疏忽懈怠。
    “老哥,是否需要派马卒先行闯阵?”
    面对步步紧逼的官军,常国安不免有些担心,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他们倒是敢打敢拼,可孙传庭的秦军也不是吃素的主。
    “再等等!”
    罗汝才没有立即同意,原本的计划是等到官军步卒冲杀上来,义军再遣马卒从两翼包抄,横着将官军的步卒大军切成碎肉。
    只要击溃了作为官军主力的步卒,孙传庭不败也得败了,义军便可将是役之胜利放入自己怀中了。
    罗汝才也是从千里镜里见到对面装备的长枪过多,担心马卒硬闯会损失太大,才没有认可常国安的提议。
    白广恩的刀盾兵是装了丈余长的长枪的,一手持盾,一手夹枪,算得上是攻守兼备,步卒前面还有一排楯车,义军马卒强行冲阵可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这很好理解,因为担心官军在久攻不下之时,派出大量马卒前来冲阵,义军这边也是这么干的。
    两边交锋多年,对付马卒冲阵基本上都是一个路子……
    不计代价的话,倒是可以冲开,但光冲白广恩所部就损失数千马卒的话,这仗往后还如何打?
    马卒对双方来说都很重要,可以说是用来打人的拳头。
    马卒多,就是重拳,用好便可以打死人。
    马卒少,便是轻拳,打不死人也能起到搔扰的效果。
    罗汝才必须全盘考虑,将每个可以想到的情况都包括在内,权衡利弊得失之后再做部署。
    “……这咋连佛郎机都木有嗫?也没见虎蹲炮啥的,莫非那孙贼连火铳都木有?”
    常国安用千里镜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对着官军的前阵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一门火器。
    “哎呀~!真是奇了怪了!”
    被常国安这么一说,“一条龙”还特意用千里镜扫了扫,果然没发现哪怕一门火铳,难不成朝廷这是穷得连火铳都买不起了?
    “……事出妖孽必反常!”
    罗汝才也看到了这个情况,他也无法解释,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还说不上是哪里,只能继续观察对面的动静。
    为了防止官军步卒大军的冲杀,义军这边是将佛郎机、大神铳、虎蹲炮都放在一线位置,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只不过由于保养疏忽,义军的佛郎机连三百步都打不了,只能等到官军达到两百五十步,甚至两百步的距离才能开火。
    眼下义军就等着对面那群狗官军冲过来送死了,他们的战术就是先用轻重火器一顿招呼,再用马卒两项一横切。
    这样一来,冲阵的狗官军就死得差不多了,没死的也要四散奔逃,他们就可以紧随其后,进行掩杀了,大胜已然触手可及。
    这也是说得通的,官军本身就是远道而来,体力不占优势,还身披重甲,更得跑个三百步才能接战。
    如此炙热的天气,等跑到了义军阵前,都是呼哧带喘,汗流浃背了。义军将士自然能够以逸待劳,使用各式武器可劲招呼。
    对义军来说,他们马卒较多,自然可以选择主动进攻,但那种作战方式会产生较大的伤亡。
    诸位首领都不愿意己部人马折损太多,所以更为欣赏罗汝才制定的防守反击的策略,这样打比较经济实惠。
    反正都会弄死孙传庭,自然是能省则省,等到官军溃败,让马卒上去大肆砍杀,也不会留有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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