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采桑,看寒鸦数点,绿草一片。
    晚来归家,听斜风轻吟,黄牛声声。
    可是他给不了她,因为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皇城里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阿笙的眼睛痴痴地望着那几行字,仿佛透过字句看到了憧憬已久的场景,几欲落泪。
    顾桓沉默片刻,端起桌上的茶壶替她斟了杯茶,“渴了么,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阿笙不疑有他,一如既往听话地接过茶杯,他让喝就喝。
    顾桓缓缓地开口,继续讲着这首词,只是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小,而身侧的人终于渐渐地失去意识,蓦地倒在他肩头。
    顾桓的视线持续停留在诗词上。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不管是有人家,还是荠菜花,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给阿笙了,唯有祈盼着大计终成,在宫中为她开辟一处清静之地,了她这个心愿。
    “漠远,把阿笙送去江南别院避一避,待到事成之后,再接她回来。”
    心头是这样想的,等到他登极之后,就把阿笙接回来享福,到时候凤冠霞帔、与子成婚,给她一个最热闹最隆重的婚礼。
    她虽是个哑女,但于他而言,只是阿笙,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念着的阿笙。
    可是不知怎的,心下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好似这一别,就永远也见不到了一样。
    眼皮突突的跳。
    顾桓亲自把阿笙抱上马车,留恋地摸摸她的面颊,呢喃了一句,“阿笙,等我。”
    马车达达地离去,隐没在竹林边缘。
    而一个时辰后,坐在窗边等着陆承风回来复命的人没能等来陆承风,却等来了骤然包围大宅的朝廷精兵。
    下属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公子,不好了,朝廷的兵马把我们包围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口气码新坑码出感觉了,旧坑就放着没动,结果今天起来晚了,没赶在12点以前码完,抱歉抱歉tt
    迟来的新章,么么躺倒,请随意揉虐!
    还有就是,新坑还没开始,你们就把设定给猜了个清清楚楚,还引诱么么剧透!竖中指tt!
    我一定会想出些高次的设定叫你们吓破胆的!
    ☆、第127章.天涯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猛然一沉。
    顾桓一把揪住那名属下的衣领,“你说什么?”
    想必是外面的阵仗有些可怕,而素来温文尔雅的顾桓也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那人被吓得脸色都白了,磕磕巴巴地说,“公,公子,外面来了一群,来了一群皇宫里的人,说是,说是……”
    顾桓心头火起,一把松开他的衣领,将他推到地上,“把舌头给我捋直了!说!他们说什么?”
    “说是,说是要捉拿叛徒,进宫面圣……”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那人面上满是绝望的神情。
    顾桓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心里沉了又沉。
    陆承风败了,三哥知道了,他的大计全部破灭了。
    可是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快慰来,好似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好在他已经把阿笙送走。
    想到阿笙不会被牵扯进来,他的心安稳了些,拿起桌上的宝剑就朝门外走。
    这所宅子很大,后院全是他的贴身护卫,堪与宫中的精兵相比。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的旧属遍布京城,只作寻常百姓打扮,其中不乏一些普通官员。
    可是这所宅子里只有三十名护卫,再无其他兵力。
    顾桓飞快地走到窗边,从挂在窗棂上的笼子里取出那只信鸽,然后在它脚上绑了条红色丝绸,朝着窗外轻轻一抛,鸽子展翅飞入苍穹。
    这是他与旧属的信号,若是需要支援,只需将腿上绑有红色缎带的鸽子放飞,它自会飞到京城的联络人那里,然后大军便会赶来营救。
    顾桓最后看了眼消失在窗外的白鸽,拿起沉甸甸的宝剑,面容坚毅地朝外走去。
    三十名护卫都已在院子里整装待发,见到他后,齐齐跪下,朗声喝道,“属下参见公子!”
    顾桓缓缓执起手中的剑,朝着天空一指,笔直的剑,笔直的手臂,笔直的姿态,仿佛带着冲破云霄的气势。
    “夙愿不成,吾宁背水一战!”
    他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无畏,似流水般划破空气,却又带着疾风的利落与果决。
    他的眼神明亮而坚定,似是为了心中的执念宁愿战死在此,也绝不苟且偷生。
    这样的坚定也点燃了众人的热血,三十人整齐划一的声响响彻内院,“夙愿不成,吾宁背水一战!”
    这声音理所当然传出了院子,在重兵包围的宅子外,赵武看了眼沐青卓,缓缓走出人群,朗声喝道,“四王爷,皇上有令,召您进宫觐见。”
    林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在这样密集的包围里,竟然除了萧萧风声,只余一片静默。
    气氛凝滞了一刹那,然后是吱呀一声,门开了。
    顾桓的一袭白衣在风里猎猎飞扬,而他面容沉静地走了出来,唇角划过一抹笑意。
    “皇兄若是要见我,为何不亲自来?我已是废王,哪里还有资格再踏入皇宫呢?劳烦赵大人转告皇兄,臣弟自知身份卑贱,不能进宫觐见了。”
    此生若无法称王,他何必踏进那红墙绿瓦内?
    顾桓带着三十名护卫走出大宅,气氛骤然凝滞,蓄势待发。
    “四王爷,这是皇命,不可违抗,如有违者——”沐青卓威严的声音响彻竹林,“必死无疑。”
    顾桓倏地笑起来,“沐大人说笑了,今日事已至此,难道我进宫就能活下去了?”
    笑容清浅宜人,似是在说着今日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话,可是顾桓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戒备,带着不顾一切的信念想要为一切划上一个句点。
    京城离这片竹林很近很近,他只需要坚持很短的功夫,就能等来救兵。
    沐青卓微微一笑,“四王爷,微臣劝您,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还是回心转意吧。您只有这样一支兵,而臣等却有宫内的精兵一千,败局已定,无法扭转。而皇上素来仁慈,若是您此刻放下手中的剑,他一定会顾念手足之情,不会令您今后的日子太难过。”
    顾桓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昔日项羽在乌江旁宁愿战死也不愿投降,那他呢?
    曾经笑项羽目光短浅,若是当时不死,焉知他日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今日轮到他自己到达这种境地了,才幡然醒悟,有的事情这辈子只能经历一次,今日若是降了,哀莫大于心死,他日是决计不会再有这样的决心与勇气了。
    沐青卓是何等精明的人,当即看出了顾桓的念头,知道他不会回心转意了,也不拖延时间,手势微微一动,示意大军做好准备。
    而顾桓估摸着时间,援兵应该快到了。
    他的手缓缓抚上腰畔的宝剑,蓄势待发。
    “四王爷是在等您的救兵么?”沐青卓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问他。
    顾桓一怔,摸着剑柄的手停滞了片刻。
    “很可惜,只怕您等不到了。”沐青卓的笑容带着疏离与冷静,仿佛冷眼旁观他心死的过程,“今日皇上一共派兵三千,一千负责来围剿您,另外两千,负责按照陆承风的口供,挨家挨户捉拿您的同党。因此,您的救兵已经自身难保,没有可能会赶来救您了。”
    顾桓的面色终于变了。
    沐青卓的态度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今日他输定了。
    救兵没了,旧属被抓,他还剩下什么?
    ……精兵三十,这是他仅剩的兵力了。
    “四王爷何不考虑微臣方才的建议?放下武器,与微臣进宫去见皇上,只有您有心悔过,皇上不会狠心到对您动手的。”沐青卓还在劝服他。
    可是顾渊却惨淡一笑,闭了闭眼。
    他已经朝着这条路走了太远太远,回不去了,也放不下了。
    哪怕明知今日会战死,他也决计不会苟且偷生,放下武器做一个被天下人耻笑的四王爷。
    他的手缓缓抚上剑柄,再一次睁眼时,眼底只余一片寂静。
    那就死在这里,死在追逐皇位的路上吧。
    下辈子他不要生在帝王家,也不要再面对这样的结局。
    可是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大宅后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那个方向去了,而顾桓心里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也跟着转过头去。
    这一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林子里奔来一匹棕色骏马,骑在马上歪歪斜斜的可不正是阿笙?
    阿笙显然是看见了一众军队,也看见了顾桓仅仅率领了三十护卫与大军对峙的场景,面色惨白,却又因为口不能言而无法说话,无法喊出他的名字。
    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她看见了顾桓面上的神情,也看出了他必死一战的决心,顿时面上血色全无,惊恐地不断朝他赶来。
    那匹马似是疾风一般朝着大军奔来,而顾桓的心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他仿佛看见了包围自己的士兵不约而同地把手抚上了剑柄,意图斩杀来人。
    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
    阿笙不能死!
    他听见自己愤怒地吼出阿笙的名字,然后越过人群要朝阿笙奔去,那个方向的大军已然准备好了武器,只待有所行动。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沐青卓忽然喝道,“众军听令!不可轻举妄动!”
    那不过是个女子罢了,看四王爷这模样,似乎很在乎她,也绝对不希望看见她死。
    也许一切转机都在这个女子身上。
    大军听从命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而顾桓朝着阿笙不顾一切地奔去,在她摇摇欲坠地即将落马之际,飞身上马,勒住缰绳,然后抱着她稳稳落地。
    “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回来?”顾桓目呲俱裂地望着她,把她紧紧勒在怀里,声音几乎支离破碎,因为胸腔里的那颗心都已经被她吓到死去。
    阿笙眼里的泪珠一下子倾涌而出,急急地比着手势,“我醒来了,看见自己在马车上,就知道……就知道你是不想我跟着你冒险,可是,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会让我一辈子跟着你……”
    她的手势比得慌慌张张,速度很快,眼里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沾湿了面颊,也沾湿了衣襟,从来都像个小太阳一样笑得灿烂无比的人此刻被泪水浸没,神情哀伤地看着顾桓,仿佛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这样的阿笙令顾桓感到陌生,也感到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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