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黑暗中,稚嫩的呼唤声将沉睡的刘翠竹扰醒。
    咯吱咯吱——
    上了年头的木板床榻响动。
    “几时了这是,怎么了小宝,冷吗?”
    抚摸着缩在怀里颤抖的儿子,刘翠竹紧了紧沉重的被褥。
    “爹……爹在外面笑……”
    几岁的孩童,表达能力尚且有限,嗫嚅着说出这么一句,却能明显感受到害怕的情绪。
    嗯?
    刘翠竹半睡半醒的状态瞬间没了,因为身后本该躺着的枕边人,确实不见了。
    “嘿嘿……死的好,死的妙啊……嘿嘿……”
    低沉而熟悉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蕴含压抑不住的欢喜。
    只是……这深更半夜的,着实有几分怪异。
    “当家的,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黑暗,总让人小心翼翼。
    刘翠竹压着声音质问一句。
    没得到任何回复,外面的堂屋死气沉沉,不似有人存在。
    拉过被褥盖好儿子,刘翠竹拧着眉头下了床,摸索着走到门边。
    透过门缝,依稀可见堂屋内有昏黄的烛光。
    吱呀——
    “还不快睡,也不看看今晚什么……你?你这是闹什么?”
    堂屋内,桌子上燃着根白蜡烛。
    摇曳的烛光中,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呆滞盯着眼前捏在指中的酒杯,两边嘴角却上扬到一个夸张的程度。
    刚开门,见到眼前情景的刘翠竹一句话没说完,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陌生……
    深深的陌生感将她笼罩,几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此刻只剩毛骨悚然。
    “翠竹……嘿嘿,阿水死了,咱们家欠他的粮食不用还了,呵呵呵,你不觉得高兴吗?”
    男人充满喜色的目光看向刘翠竹,嘴角仍旧保持着夸张的的弧度。
    “你……你胡咧咧什么呢?”刘翠竹大着胆子回应,脚下意识往后挪。
    “阿水是你堂兄,你……呃……”
    说话声突然止住。
    昏黄的烛光映照中,刘翠竹嘴角逐渐上扬,眼中的惶恐不安被越来越浓的喜意占据。
    “你说得对,呵呵呵,不还……借来的马我们也不用了。”
    “嘿嘿……死的好……”
    “呵呵……死得妙……”
    堂屋内,一道笑声变成了两道。
    “咯咯咯……芳芳是没爹娘的孩子啦……”
    三道。
    一家人整整齐齐,一同笑一同说话。
    “娘,宝儿好高兴,咯咯咯……宝儿想荡秋千。”
    “呵呵,好好好,你爹爹马上做。”
    刷刷刷。
    三根麻绳依次甩上房梁。
    “哦——,荡秋千喽,咯咯咯。”
    欢声笑语,充斥整个房屋。
    ……
    “笑你大爷!”
    砰——
    碗口粗的桃树连根带枝撞破氤氲雾气,砸在土围墙上。
    “嘿嘿嘿……嘿嘿嘿……”
    森冷的笑声四面八方传来,似在嘲笑自不量力。
    呼呼呼——
    江无夜身子微躬,发出拉风箱似的喘息声,布满血丝的双瞳不停扫视四周,却只见雾气翻涌,寒枝如爪。
    “出来啊!你不是想要老子的命吗?出来,我就在这,就在这里啊!”
    再次拔起一棵桃树。
    江无夜如拖流星锤般缓缓巡视桃园,放声咆哮,宣泄着体内越积越多的怒火。
    看到那只土狗的下场,他就明白了。
    今晚这一劫无论如何他都避不过去。
    要么,他死。
    要么,那个杂碎再死一次。
    没有第三个结果。
    “呜呜呜……惨……我好惨啊………”
    笑声消失一会。
    带着浓浓怨毒不甘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惨惨惨!
    六月飞雪,全家升天般的悲意无处不在,直往人灵魂里钻。
    “那你出来啊,杂碎!你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惨啊?”
    江无夜口中不停,同时仔细辨认着声音来源,身子则始终紧绷不敢放松丝毫。
    “孤单、彷徨、不甘……我知道,我都知道……”缓缓走在桃园中,江无夜声音突然软下来:“所以你该出来的,出来让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了,好吗?”
    没有任何回应。
    江无夜眼神阴狠的咬了咬牙,随后保持着和煦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桃树,拔起一棵更粗的,
    他一边拖着能一下把水牯牛砸死的桃树,一边继续用商量的语气,好言相劝:“玩这种躲猫猫的吓人游戏是没用的,这些套路我见过的比你能想的都多……直接出来刚正面多好,你知道的,我这小身板杀鸡都费劲……”
    循循善诱的声音不停在雾气浓厚的桃园中响起,时低时高:“我求求你了……一下,我真的只打一下……要不站着不动,让你先打……”
    说话声越来越低,渐渐演变为抽泣,哀求,无声……
    雾,氤氲翻腾。
    桃园再次陷入死寂。
    一分钟……
    五分钟……
    十……
    “找到你了!!!杂碎!!”
    火山喷发,怒海狂涛般的咆哮声爆发,撕碎无边黑暗!
    ……
    “呼——呼——呼——”
    陈伟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梦中,他在村里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狂人拎着菜刀追砍,踉踉跄跄,浑身是血,周围站满了村子里的人,却漠然注视。
    “还……还好是梦。”
    心有余悸的擦了一把额头汗水,陈伟回忆起梦中那个人,他分明在最后一刻看清了那人长相。
    此时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感觉很难受。他敢肯定,若是在平时他想都不用想就能自然而然一口喊出那人名字,但此刻大脑中记忆走马观花,就是无法触摸到关键点。
    “算了……”
    摇摇头,陈伟最终选择放弃,躺下准备继续睡觉。
    嚯——嚯——
    刚闭上眼。
    模糊的怪异声音却又将陈伟睡意驱散。
    嗯?
    没有起身,凝神静气倾听。
    “嚯——嚯——嚯嚯嚯!”
    一下,两下,沉稳有力。
    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有节奏,并且变得急促。
    他听出来了,这是磨刀声,就在屋外院子里。
    “大哥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磨什么刀啊?”
    嘟哝一句,陈伟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两秒——
    刷!
    陈伟猛的坐了起来,双目大睁!
    刀!
    菜刀!!
    大哥!
    是啊,多么熟悉!
    熟悉到平常完全不用想就能张嘴喊名字,熟悉到完全不会考虑会害自己的人!
    不!
    那是梦,对,梦都是相反的,我和大哥相依为命,怎么可能……
    笃笃笃——
    大门,被敲响了。
    陈伟所有美好想法戛然而止,上下牙打架,开口:“怎……怎么……”
    止住。
    换上正常语气:“怎么了大哥?”
    隔着黑暗,隔着房间。
    陈伟却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人手持菜刀,满目狰狞。
    “嗯……家里的猪不知道为什么倒了一头,明儿你早起烧水,别忘了。”
    呼——
    长长松了口气。
    陈伟起身下床,双脚塞进鞋子,打算看看情况,一边穿鞋他口中不忘回应:“真是晦气,早知道不养……”
    话说到一半,他猛的顿住了,随后声音再次变得颤抖:“大……大哥,我家好像很早就没养猪了……”
    沉默。
    半分钟后,平淡笃定的声音再次响起:“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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