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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巧梅正对着香宝斋送来的菜单大发雷霆,嫌“兰花鲍鱼盅”太过小家子气,非要换“金玉满堂”,高价进购的汾酒也被她数落出几百样不好来,竟要杜亮再去买些茅台,专留给镇长那一桌用。她嘴皮子动得倒也松快,只愁煞了大管家,让香宝斋临时更菜不是难事,可这会子哪里还弄得到极品酒。苦闷之际,玉莲笑嘻嘻走过来,悄悄将杜亮袖子一扯,道:“大小姐让我嘱咐你,莫去理二太太的指示,如今变这样变那样,神仙都伺候不好。所以你且自顾自做你的去,免得耽误了大事。”
    “替我谢谢大小姐的好心了。”杜亮苦笑道,“可你我都清楚二太太是什么样的脾性,连指甲缝里的一点泥都要挑出来的,何况是这么大的敷衍,少不得还得由着她,否则我差事难保。”
    玉莲又道:“大管家多虑,这里缺谁也不能缺你。如今风水轮流转着,也不知下一圈转到谁那里,但至少也不该是二太太了。”
    杜亮这才转头将玉莲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道:“难不成这番话也是大小姐教你说的?”
    玉莲笑回:“怎么会?自然是我想到的,才跟你讲。”
    杜亮不由心中感慨,原来这里的下人都心如明镜,只平素都在装傻,唯他心机浅薄,能力都摆在脸上,反而受欺压。当下便萌生去意,但转念一想,还是决意等祭祖之后,如今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上走人,有些太不道德。
    正想着,却见唐晖远远地冲他摆手,便走过去问怎么了,竟是二太太又翻出新花样,要在宴上摆一道紫檀木雕屏风,说显得阔气。杜亮一听便知道那是二太太打三太太的主意,唯她过门的时候老爷特意送了这样贵重的古董,以建立她在黄家的威信。所以这东西自然是扎了苏巧梅的眼,非得趁这个时候把东西借出来,用过之后何时能还回去,可就难讲了。
    “也不知三太太肯不肯。”杜亮勉强挤出这一句来,“再说这东西教谁去借好呢?”
    唐晖心直口快,道:“这等美差,自然是杜管家出马,其他人谁去都不好吧。”
    杜亮只得硬着头皮,带两个下人去到张艳萍的屋子,在门口叫了半天无人理会,只得走进去,见阿凤正趴在桌子上好梦正酣,台面摊着一大片亮晶晶的口水。他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果真世态炎凉,主子落魄,下人便也跟着颓靡。于是出手在她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下,她竟只是咂了咂嘴,依旧鼻息缓滞,没有半点惊醒的意思。
    “阿凤!”杜亮有些恼了,抓住阿凤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拿起桌上凉了的茶水径直往她脸上泼,顺带还抽了她两嘴巴,她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小蹄子胆子倒也大,主子正病着呢,倒还睡得香了!”
    唬得阿凤忙跪下哭道:“平常都是小心伺候着的,万不敢打瞌睡,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睡到现在!”
    “三太太呢?”杜亮想着办正事要紧,便也不再计较,只伸头往里屋探去,心里盘算着反正主子也是疯的,纵跟她说了也不会明白,不如直接交代给阿凤,便把屏风抬走了事。
    阿凤缩着脖子走进里屋,不消一会儿便出来了,面色苍白道:“三……三太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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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艳萍的失踪,杜亮首先禀告的是黄天鸣,谁知他听后便只命两三个下人去四下找一圈。杜亮原想问要不要从二太太那里拨几个忙祭祖的人出来帮着,见老爷也是淡淡的,当下便应声退出去了。黄慕云知道了,急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遂操起藤条没头没脑地抽了阿凤一通,阿凤也不躲,只倒在地上嘤嘤地哭,说是浑身无力,起不来了。
    “马上去找!哪里都不许漏!”
    黄慕云话一出口,杜亮便听出音来,回道:“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包括藏书楼在内,都是空的。”
    刚说完,黄慕云已换上皮鞋走出去了,杜亮忙在后头跟着,却被他拿眼睛瞪回去了:“你们哪里是真心要找我娘?不如我自己去,不耽搁各位操办祭祖大事了!”
    杜亮只得站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来想去,还是找到黄梦清,把事情说了。黄梦清却表现得漠不关心,笑道:“她这么弱的身子,还能跑去哪里?定是还在院里转悠呢,等一歇我让玉莲也出去找,你且把慕云叫回来,嘱咐他莫声张。无论如何都不能乱了明天的大事,可明白了?”
    一番话,说得杜亮心都寒了,他方才明白昔日老爷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如今确已成了锦灰堆,风光怕是回不来了。于是他将心一横,索性也由着黄慕云去,他自己径直去佛堂跟进祭祖的事,将张艳萍抛到了脖子后头。有些事情,既力不从心,不如放弃来得痛快干脆。
    可怜张艳萍,如今还在不知哪个暗室内,全身僵直地站在板凳上头,脖子被“夺命索”牢牢套着,略有个风吹草动便要被打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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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冰与杜春晓,已是彻底的“迷途羔羊”,不知从哪个门进,也没想好出路,炭笔画过的地方不晓得为何,转眼便被泥灰覆盖。所幸准备充足,还不至于走投无路,两个人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因都坚信“峰回路转”的道理,以为这样的绝境能助他们发现更大的“宝藏”。杜春晓边走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夏冰牵着她的一只手,偶尔还拿过她嘴里的香烟抽一口,再塞回她唇间去,动作自然得像是老夫老妻。
    “我在想,若再寻不到出口,你就拿牌算一算,指条明路。”他开玩笑道。
    她却大笑,然后摊了摊手,将一张战车牌在他眼前晃一晃,说道:“那牌只剩这一张了。”
    “其余的呢?”
    “都留在那里做记号了。”杜春晓退回十来步路,打开一间暗门,里头却没有另一条岔道,而是一堵砖墙,墙面上贴着一张塔罗牌。
    “我随身带的塔罗只可算小阿尔克那,因为现在只有二十二张。且因前边咱们每回做的记号都会被人抹掉,所以我便专找那些被封了的暗门,钉上这张牌,再把门关上,如此一来,那想让咱们迷路的朋友便不知道了。”她笑得灿如春花,脸也被火光照得神采飞扬。
    夏冰皱眉道:“也没个顺序,有什么用?”
    “谁说我就记不得放牌的顺序?”她下巴一抬,显得傲气十足。
    他这才松了口气,刚想说句解脱的话,只听她又补充道:“其实我还真不记得了。”生生将他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两人正欲斗嘴叫骂之际,她却满腔忧虑地望着前方黑茫茫一片,喃喃道:“而且我手里的牌,已只剩一张了……”
    夏冰此时已忍无可忍,一面往前走,一面转头对杜春晓怒道:“从前不是讲得自己比天王老子还厉害么?这会子怎么又露了怯?万一咱们真出不去了,弹尽食绝的时候,你可得先死,让我吃你的肉。”
    “呸!你身子骨比我弱,自然是你先死,我吃你的肉!”杜春晓当即不服气了,将烟蒂往地上一丢,上来狠狠在夏冰胳膊上掐了一把。
    他痛得整个人跳起来,忙挽起袖子查看,那块皮肉已红得似熟虾壳一般,于是道:“你这疯婆娘何时能正常一些?说笑罢了,还要动手?再这样……”
    “啊!果然还是我强过你!”杜春晓未等他讲完,便突然拍手大笑起来。夏冰目瞪口呆地盯住她,暗想她莫不是真的疯了。
    只见她手舞足蹈地弯下腰,拾起刚丢在地上的扁扁的烟头,欢呼道:“这记号,可也是我一路留下来的,保管错不了了!”
    说毕,两人相对无语了好一阵,突然都大笑起来。
    夏冰笑完后,回头还要向前,却打了个踉跄,身子往前扑倒,手里的火折子也跟着飞了出去,正擦过杜春晓的右脸颊,她当即感到耳边“轰”的一声,遂皮肤生出麻辣辣的疼。原想骂夏冰几下出出气,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得不住了口。
    因绊倒夏冰的是一个往上的楼梯,这表示,他们终于可以走出地底迷宫,拥抱光明了!
    【5】
    黄莫如站在光线最强的窗下,看灰尘漫舞,他不晓得算不算侥幸,只知手上阡陌纵横的伤口里还埋着一些玻璃碎屑。这个时候,他本该就此跑出去,联系保警队,将那密道翻个底朝天,以便挖掘出更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可终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他脑中盘旋,要他“可不准对任何人讲”。
    于是他决意保持缄默,却又有些不甘心,一些片断已越来越清晰,只是没有一条线能将它们拼凑起来,他只得继续寻找。藏书楼的木梯如垂暮老人,每一级台阶都有虫蛀的细小洞眼,与水波一般的细纹路混在一起,仿佛脆弱至极,教人不忍踩踏。每层都有一圈高耸接顶的书架子,被厚薄不一的线装古籍塞得满满当当,书脊与顶板之间结着密密麻麻的蛛网,宛若对似水流年的幽怨倾诉。而他梦游似的步履,令这些古旧的阶梯发出迟钝的呻吟,愈是往上,他情绪便愈是高涨,因知道之前被偷去的记忆正逐渐奉还予他。
    藏书楼顶层的凶案气息依旧明显,唯一一座半空的书架后头,红漆剥落的小隔门后头,便是薛醉驰曾经的藏身处。移开那扇门,酸臭味仍未蒸发干净,在那窄小的空间里游荡。他略略屏住呼吸,猫着腰钻进去,发现顶板刚好压在离他头顶两寸的地方,在里头想直起身子已不可能。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感慨是怎样的执念,竟让一个人能窝在这里过地鼠般的生活十多年!令人窒息的空气令他几欲呕吐,只得背朝后退出来,刚退到门边,却撞到一件东西……
    不!是一只人手,正搭在他背上!
    他当即头皮如炸裂一般惊恐,身上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后脑刚刚愈合的伤口正锥刺灵魂深处的记忆。没错,原先也有过类似的情景,一只手搭在他的背部,以为是掠过的蚊蝇,刚要回头去掸,已来不及了!重心仿佛突然从他体内抽走,他在楼梯上翻扑,木头粗糙的倒刺划过面颊和手臂,并不觉得痛,只是如着火一般教人焦虑、失去应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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