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结束,隔天是周六,有人回家,有人回宿舍,田宁原想直接回观塘,但想起来明日一早学校还有点事情,忙完才能去疗养院,便与众人一起慢慢跺往公车站,时间已近晚上十点,铜锣湾的街头依然非常热闹,酒吧餐馆卡拉OK林立。
    大家边走边聊,然而才过了两条街口,前方忽然混乱起来,似乎发生什么争执事故,原在身边不远的几个师兄立即上前,艾琳亦拉着田宁向前张望,几个古惑仔模样的人带着酒气,恶狠狠地拉着走在最前面的两个舍堂师兄大骂,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男同学想去劝,竟被为首那人直接一把推在地上,几个师姐和新生都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引起了那群古惑仔的注意,见是一群年轻女孩,其中还不乏姿色不错的靓女,那几人将手中的男学生放下,纷纷轻佻的围上来。
    师兄们自是气不过,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双方开始拉扯推挤,然而舍堂的人虽多,但一群书生从小都是品学兼优的乖学生,哪里有什么打架经验,若真引爆冲突,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街面上喧闹爆发,此刻,田宁却对周围这一切都恍若未闻,她呆呆地站在人群中间,除了感觉艾琳扯着自己的手,其余的,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人群外的骑楼底下,一行人正从一家餐馆中走出,为首的那个男人一身笔挺精致的西服被簇拥着,左手揽着一个性感的女人,泊车小弟已将车开到门口,恭敬地将车匙递过,海鸥翼的车门向上打开,
    仿佛根本控制不了,直至此刻,田宁才发现心中的伤竟是如此疼痛,痛得泪几乎立时涌出眼眶,视线渐渐模糊,但她依然努力地睁大双眼想将他看清,但越是想看,水雾中的身影却越是模糊。
    也许是这里的喧闹太过嘈杂,又或许是某种命运的安排,那男人在上车前忽然转头看了这里一眼,那一个瞬间,田宁只感觉自己的心紧紧一缩,又闷又疼,看不清他的神色,甚至看不清他是否曾有一瞬的停顿,男人随即上车,没有再回头,跑车一下子飙了出去。
    身边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但田宁被推挤着,泪如泉涌,喧嚣的世界仿佛已经与她隔离,眼前只剩那人头也不回的背影,满街霓虹散落,在这个绚烂又孤寂的城市。
    “阿宁!阿宁!”,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拉了过去,“阿宁,别怕!”,
    “阿宁,别怕,”,这句话那人也曾对她说过,在马来西亚的那个夜晚,
    感觉有人用力地晃了她一下,田宁稍微醒过神来,面前的人是白聪奇,“阿宁,妳没事吧?是不是被挤到了?”,他似乎被她的泪吓了一跳,冲突还在继续,但他已经将田宁扯到身后,
    田宁什么都不在意了,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街面,那人消失的方向,只剩依然不变的灯火闪烁。
    然而没有多久,越演越烈的争执却奇怪的一顿,一个极为高壮的男人突兀地朝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人,包围他们的古惑仔头领被那个壮汉粗暴地直接单手提起,众人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全都静了下来。
    那男人却看了田宁一眼,田宁也同样愣愣地看着他,“亚力哥,”,口中轻轻呢喃,
    那个被他提起来的古惑仔,似乎此刻酒意才被吓醒,满面惊恐,“亚,亚力哥!”,
    壮汉将视线转回他身上,只说了一个字,“滚!”,便将他扔回地面,几个古惑仔根本不用老大发话,直接就跑了,那壮汉离去前又看了田宁一眼,却没有再说话。
    众人都是一阵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已经解围,
    “哇!什么人啊?太猛了,才说了一个字啊!”,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呼夹杂着兴奋,然而此刻,田宁只觉得心中纷乱如麻,
    “阿宁,妳没事吧?“,艾琳拉着她的手,一脸担心,估计是那几人凶神恶煞地把小妹妹吓哭了。
    田宁偷偷抹掉了脸上的湿润,勉强让自己定下心神,回答道,”我没事,“,
    然而此时,白聪奇的眼中却闪动着些许异样的眼神,刚才,他听见了田宁的轻声低语,而随后,那个古惑仔也叫了那壮汉同样的名字,阿宁怎么会认得那人?
    坐上公车,回到学校宿舍,也许是因为最后的不愉快,有几个师兄还受了点小擦伤,大家都没有兴致再多说,便散了。
    田宁一路上都只是默默,直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抑制不了心中那种绞痛,过往种种,一幕幕在眼前流动,原以为能放下,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才惊觉这些纠缠早已溶进血液之中,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窗外早已是极深的冬夜,天上没有月光。
    就像是被一种她从未拥有过的勇气驱使,田宁悄悄离开宿舍,此时已是凌晨一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仿佛只是遵循着此时心中强烈的愿望,搭上收班前的公车来到铜锣湾,再沿着坡道走上山,那夜之后,她没有再来过跑马地,也许是不敢面对他,也许是不敢面对自己,她知道自己向来是懦弱的。
    然而此刻,田宁却控制不了的想见他,想亲口对他说句对不起,即使他也许根本早已不在意她这个人。
    到了一切开始的那栋别墅,已是凌晨两点多,看见熟悉的大门和围墙,勇气像是又忽然离她而去,心中空落,来了,又能如何?漆黑的院墙外,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他不一定在,就算在也许已经睡了,难道,便这样去按门铃?
    田宁在门口犹豫了十多分钟,越来越冷的冬夜,像是早已冰封的心,她紧了紧匆忙下抓着的单薄外套,当时只有一股冲动,什么也不顾了的跑出来,却没想到自己此刻进退维谷的心情,他就算在,也不一定会理她。
    回去吧?心中仍然有些不甘,而按铃,又不敢,她在大门外蹲了下来,告诉自己再想一下,说不定等等又会有了勇气,待了一个多小时,冻的浑身发抖,心中总有两个声音在争执,
    最后,田宁终于承认自己的无用,承认自己不敢面对的不是他的怒火,而是他的淡漠,是他不再回头的背影。
    天空飘起细雨,她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漆黑大门,想着里面曾发生过的所有快乐和痛苦,最终,田宁转身踏上下山的路,雨滴落在脸上,冰冰冷冷,刚好能冲掉咸咸的泪水。
    推开身边睡着的女人,雷耀扬起身冲了个凉穿上衣服,离开酒店房间,狠狠地发泄之后,心绪却依然不静,脑海中都是今晚偶然碰见的那双眼睛。
    在西环码头那个晚上,改变了很多事情,太子没死,自己无法按照计画和龙头陈天雄要求揸Fit尖东的地盘,直到上个月,陈浩南在泰国殒命,洪兴彻底走向衰落,自己也因为泰国的功劳才真正拿下湾仔和铜锣湾,这两块以往陈浩南直控的港岛热闹心脏。
    然而除却这些,那个晚上,最大的改变却是那份对自己的认知,他猛然认清田宁在心中占有的份量,竟是如此沉重,沉重得令他无法面对。
    他做事向来公私分明,绝不受个人情绪影响,然而,那一刻,手中的板机却无论如何扣不下去,看着她心碎的脸,他感觉仿佛剧痛的同样是自己的心,她心中依然有太子,而自己杀不了她,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逃走。
    一切计划,一切报复都不再有意义,马来西亚之后,他知道自己爱上了她,而跑马地的那个夜晚,他知道田宁也爱上了自己,心中早已打算放弃之前所有想法,以后,便好好照顾她,田宁会读大学,会成长,会在自己的羽翼下踏上光明的前途。
    然而西环码头的逃脱,摧毁了这些,所以他放手,让她走,让一切回到相遇之前,两人从此陌路,然而今天,那个偶然的相遇,她却依然深深牵动着他,只一眼,就几乎让他忍不住走过去将她揽进怀中,可终究,他没有。
    他坐上车,凌晨的细雨洒在挡风玻璃窗上,像是她的泪,拨下雨刷,仿佛在抹去这太多的心伤。
    是夜色最浓的时候,马场的范围一片漆黑,蓝宝坚尼左转进一条坡道,沿着这条路蜿蜒而上,亮白色的车灯忽然扫过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正在下山的人,在微弱的路灯下,像一缕孤魂,一闪即逝,雷耀扬只瞥了一眼,车子便直开而过,心头甚至没有去想,在这样的冬日雨夜,又怎么会有人在这根本没有公车到达的别墅区走动。
    回到别墅前,他下车按了门锁,大门缓缓开启,在走回车上前,一个东西却吸引了他的视线,像是落在地上的白色纸卡,雷耀扬弯身拾起,是张公车月票,不知道是什么人落下的,正想随手扔掉,却看见票卡正面的那个名字,心头一震。
    有一两秒钟,他微微一愣,直觉便四处看了一眼,除了车灯和微弱的路灯,四周没有任何人,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在此刻仿佛电光火石,忽然忆起刚才那个一闪即过的身影。
    看着手中的名字,雷耀扬迟疑了一瞬,立即转身坐上车,跑车在夜色中疾驰而下,在经过那个岔路口,他放慢了车速,但那人却像是彻底消失,也许只是夜归的人?
    他想,但刚刚一瞥在心的身影,却仿佛幽灵一般,挥之不去,她为什么来找自己?刚才那是她吗?难道,从晚上一直等到凌晨?
    再往下便是公车能到的最后一站,但现在这个时段早已过了收班时间,漆黑的公车亭中没有人,正想抛开脑中无谓的猜测,此时,车灯所能照射的范围边缘,竟真的有一个人影,
    他缓缓跟上,让那人出现在视线之中,纤纤瘦瘦,牛仔裤,布鞋,夜雨早已湿透她的外衣,但她却只是缓步走着,像是并不在意这些。
    直过了好一阵,一路照在脚前的车头灯,似乎终于令那人惊觉奇怪,她转过头来,苍白的脸和冻的有些青的唇面对着他,在车灯的强光照射之下,女孩的眼睛微微眯起,过了几秒,却似乎是在看清这台车后,脸上瞬间闪过了震惊和复杂的神情。
    炽白的灯后,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跨出车外,田宁看着那个身影,想仔细地看清他的样貌,像今晚时一样,但是,夹着雨和泪的视线依然模糊,那人走到车前,光线在他身后散射,剪影出深灰色大衣的轮廓。
    如同那一晚在码头边,田宁看见了他的眼睛,心中一阵剧痛,再也不想胆怯,她忽然冲向了他,狠狠地,紧紧地抱住他,不管下一秒是否会被推开,或是被无情的嘲弄,这一刻,她只想再任性一回,
    他的身上干燥而温暖,有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然而,却像是知道她的寒冷,男人在愣了两秒后,张开大衣将她包裹进去,田宁痛哭出声,并不是委屈,因为是她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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