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辛涛迈出樊城第二监狱的大门,抬头凝望了一眼天空,六月特有的高远湛蓝,是樊城最美的季节。
    深深吸一口气,高墙外草木葳蕤,凤凰树开成一片火红花海,空气中都是植物生机勃勃的气息。
    自由的味道,曾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感受了。
    宁辛涛刚刚站定,四辆华丽高调的黑色奔驰忽然疾驶而来,几乎是顷刻间,伴随着尖锐放肆的刹车声和刻意炫技的漂移,四辆车整齐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齐刷刷打开,十几名穿着统一西装戴墨镜的高大黑衣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整齐地对他低头行礼:“涛哥!”
    随着低下的头,几个人脖间耳后隐约露出造型诡异的纹身一角,整齐的西装下面隆起的肌肉夸张纠结,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明显外露的戾气。
    随着这队人的到来,晴朗明媚的六月天忽然压抑紧张起来,蝉鸣跟着戛然而止,空气中的花香好像都消失了。
    宁辛涛沉默地看着眼前这队张扬夸张的人马,深邃的眼睛里无波无澜,只静静地看着唯一没有打开的车门。
    空气凝固了一般,如有实质地压在每个人的身上,十几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宁辛涛,而宁辛涛则没感觉到一样,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异样。
    可车边的黑衣人却谁也平静不下来,短短两分钟的沉默,不止一个人的汗已经流了下来,却谁都不敢动,站得越发笔直恭敬。
    宁辛涛气定神闲地从样式老旧的夹克衫衣兜里掏出一盒红梅牌香烟,樊城本地的老牌子,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到了,粗糙的红色硬纸包装,味道辛辣价格低廉,三十几块能买一条十盒,批发市场运货的苦力都很少有人抽了。
    宁辛涛手指轻轻一弹,一只烟灵活地从烟盒里跳到嘴边,他轻轻叼住,动作从容又有些漫不经心,不带一丝落魄窘迫,与入狱前风光时抽红塔山的神情没有任何区别。
    烟叼住了还没去掏打火机,一直紧闭的那扇车门马上打开,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油汗的高大黑胖子从车里下来,快步向宁辛涛小跑过来,还没走到跟前,手里的打火机已经打着:“涛哥,涛哥!我来我来!我来!”
    宁辛涛依然有条不紊,动作却比黑胖子快了一步,啪地一声点燃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火苗不大不小,刚刚够点燃一颗香烟,动作果决干脆,深深吸一口辛辣呛人的烟草,慢慢吐出一片蓝色的烟雾。
    深邃平静的目光掩在烟雾后面,波澜不动,却带着让人心惊的力量。
    黑胖子脸上的肥肉在油光中轻轻颤抖了一下,脸上堆积的暧昧不清的笑容再也撑不住,随着手里慢慢熄灭的火苗退了个干净:“涛哥,我们来接您!以后兄弟们还跟着您!”
    这次没有笑,语气却清晰真诚了很多。虽然年长宁辛涛十几岁,这声涛哥却叫得再自然不过。
    宁辛涛把放到嘴边的烟拿了下来,冲黑胖子伸出了手:“金凯,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宁辛涛入狱前金凯还叫金大牙,嘴里两颗金属色的假牙,在宁辛涛看得一个场子里做后勤经理。听着职位很不错,实际上就是个泊车小弟的头头,想给涛哥敬根烟都得努力找机会。
    金凯的腰弯了又弯,滚圆的肚子卡在中间,样子很是滑稽,特别是在身材高大结实的宁辛涛面前,对比就更加明显,身上再没有了刚刚刻意营造的大哥气势,与当年那个在涛哥面前大气不敢出的金大牙再无区别。
    宁辛涛是真正的少年成名,当年意气风发时就是少有的少年老成,虽然年纪轻轻就在樊城名声大振,却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人人知道宁辛涛心狠手辣,却也谁都没见过他得意忘形。
    如今更加让人看不透,虽然平静谦和,身上却是多了一份年龄和阅历给予的力量和从容。
    金凯在宁辛涛面前腰越来越低,宁辛涛的脸上也如当年一样,很亲切,却让人完全看不透,带着明显的距离:“金凯,有心了。改天请你喝茶。”说着拿着那个薄薄的纸袋子就要离开。
    他要走,金凯明显很为难,却在宁辛涛迈步的瞬间下意识地让路。
    宁辛涛身上那种平静却巨大的力量感太强烈了,金凯下意识地就想去服从。
    挡着涛哥的路,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没有这个胆子。
    可不敢挡路,也不能放人离开,金凯如当年一样,退后一步紧紧跟在宁辛涛身边,挺着浑圆的肚子满脸堆笑:“涛哥,涛哥!您给兄弟们个机会,大家就盼着您回来给您接风呢!您回来了,大家就有主心骨了,以后咱们兄弟齐心,肯定能混出个样子来!”
    宁辛涛停下脚步,回身认真打量了一眼金凯,没表态,却让金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很快就低下头去,声音也没了刚刚的意气风发:“涛哥,您照顾照顾兄弟们,大家混碗饭吃,都不容易。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林爷是真心招揽,您,您……兄弟们也身不由己……”
    宁辛涛还是没有说话,深深看了金凯一眼,看得他和他身后的一群人头低得更厉害,在大家都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的时候,忽然转身往车边走去:“好,走吧。”
    金凯头上的汗都顾不上擦,紧跑几步过去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请宁辛涛上车。
    宁辛涛坐上车,他不敢跟着做到后座,赶紧挥手让前座的手下离开,自己坐上了前座。
    车队迅速离开,转个弯就很快不见了。
    早早站得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看见涛哥出来很快就被人接走了。
    怔怔地看着车队消失,早早轻轻踢了一下脚下的草地,涛哥都没发现她!
    又站了一会儿,早早坐在摩托车上还是没有走,这种任性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像当年涛哥说去接她从幼儿园回家,他迟到了,外公和妈妈怎么哄小小的早早就是抱着门口的柱子不肯撒手。
    好在当年涛哥只是迟到一会儿,否则那个固执的小孩儿可能就要搂着柱子睡觉了。
    今天换她来接涛哥回家,接不到还是习惯性地犯了老毛病。
    早早坐在摩托车上嚼着一棵青草看天上的云,清风吹过她黑亮的头发,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身边一声低沉的轻笑:“喂,那是谁家的小孩儿,是不是找不着家了?”
    早早猛地从车上跳下来,看着站在大树下对她露出温暖笑容的高大身影,忽然涌上无尽委屈:“你不让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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