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伯夫人苦苦地求着。
    王姮耍泼撕咬着要带她走的仆妇婆子,负隅顽抗着。
    可王諲早硬了心肠,不容劝说的。
    王諲甩开南阳伯夫人气冲冲就走了,留下南阳伯夫人茫然无措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王諲后悔让太后下懿旨和离,弄得人尽皆知,要不然这等媳妇红杏出墙之事,霍家也是要脸面的,可不能休妻,只会私下让王姮“病卒”了,也就保全了两家的名声。
    可到如今霍家被人茶余饭后谈说了,又被太后勒令和离,南阳伯府不收王姮也得收了,一时倒没镇远府什么事儿了,不是全在南阳伯府了。
    方才南阳伯夫人虽有心护持王姮,可到底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赶紧和镇远府协议和离去,王姮没了和霍榷的名分,再把她远远地嫁了旁人,谣言不攻自破。
    而那什么欲杀人灭口,那吃里扒外的贱人到底没死,杀人的罪名就做不得数了。
    王諲更叹要是没这事儿,原是打算在收回王姮的嫁妆上做文章,让人皆以为镇远府如今已经落魄到只能厚颜无耻地贪墨人嫁妆度日了的,再让暗子就是没也要捏造几件霍家的腌臜隐秘事,当众一说,镇远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名声扫地的。那时,他再痛打落水狗就是顺手拈来的事儿了,镇远府没有不败的。
    多好的算计,可如今只能让暗子出来将王姮通奸之事反栽赃给镇远府,挽回太后和南阳伯府的名声才是要紧的,只是这般一来暗子暴露了就不能再用了。
    暗子原是击倒镇远府的杀手锏,却只能这样浪费了。王諲真是愈想愈恨,但也只得出门,赶紧和霍家和离才是要紧的。
    在王諲刚出了门没多久,宫里就来人召了南阳伯夫人进宫去。
    这两头,就先说王諲。
    王諲也是输人不输阵的,带了长子等一干爪牙,浩浩荡荡就到了镇远府。
    和王諲的声势相比,霍榷就显得势单力薄了,座上只少君伯和司马空两人而已。
    霍榷除了叹一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荣恩堂正间里,两家人各坐左右,泾渭分明。
    女眷则全数在东次间里坐着,落了幔子隔开避嫌。
    宗正府的大宗正受命出席,关键之时裁断两家的纷争,并立和离文书,见证两家签押。
    事到如今两家也没什么好说了的,各自拿出当初王姮的嫁妆单子对照,无误后,让王家的婆子到西院去清点收拾王姮的嫁妆。
    霍夫人不放心,让包民家的带人跟着。
    来人是南阳伯夫人身边的桂嬷嬷,进了西院包民家的就发现这桂嬷嬷不省心。
    “虽说日子短,可听说榷二奶奶没少照顾我们姑奶奶的,我们太太临出门时嘱咐我一定要给榷二奶奶当面叩个头的。”桂嬷嬷说道。
    包民家的冷笑道:“说反了吧,侯府上下谁不知只你们姑奶奶没少‘照顾’我们杙大奶奶和榷二奶奶的,所以你这头,我们二奶奶可不敢受,你就别费那心了。”
    桂嬷嬷也不敢强行,怕露了破绽,只得一步几回首地走过漱墨阁的大门,盼着从里头出来个什么人的。
    收拾完枫红院,桂嬷嬷又在包民家的跟随下回了荣恩堂。
    王諲作势检查桂嬷嬷对的单子,一听桂嬷嬷回说,没能见到袁瑶,立时眉头就堆了起来。
    瞥向霍榷,就见霍榷手中把玩着一块只一半的羊脂玉比目佩,王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就将嫁妆清单丢到了地上。
    “当初我南阳伯府嫁女,谁不知道是十里红妆的,可我儿嫁到侯府不过两年,嫁妆却只剩一半不到,让人如何相信?”王諲气得鼻孔一张一缩。
    这时东次间里传来霍夫人的声音,“阿榷,把账簿拿去,当着众人的面念给他们听听。”
    包民家的捧场一本账册来,霍榷再让人将王諲丢地上的嫁妆单子捡了起来,才开始念道:“元光四年腊月初八,王氏送西陵王太妃金丝燕窝、天九翅、鹿茸、百年山参、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做礼。”罢了,一指嫁妆单上的被勾出的几处,“就这些。”
    霍榷又接着念道:“元光五年正月初六,王氏送西陵王王妃,象牙镂花圆镜,金线昙花菱纱十匹做礼。”又指着嫁妆单道:“就这两样。”
    “元光五年正月十五,王氏送西陵王大郡主赤金送子观音,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十二把……”霍榷念一样,王諲的脸就黑一分。
    霍家是明知道王姮嫁入侯府是图谋不轨的,自然是对王姮的一举一动都有视线。
    “够了。”王諲的声音阴森,可比地域深渊的冤魂。
    那些个爪牙见王諲出师不利,其中一人走出荣恩堂,到外头拿起一对珐琅彩婴戏双莲瓶,翻看了片刻道:“好个道貌岸然镇远府,竟然想浑水摸鱼,用赝品以假乱真的,就算你们仿得再似,也难逃我的火眼金睛。”接着又翻看了其他几件名贵的瓷器,“这些也都是赝品。”
    霍榷冷眼看着,等着看王諲一党把戏耍完,这时就听外头传来说话声,“柳步青,这些若都是赝品,想来你家里的那些也难是真品。你该谢我,刚才让你家小厮回家去告你夫人,你到如今才发现那些东西是假的,赶紧都摔了免得留着丢人现眼。”
    这叫柳步青的,众人皆知他爱收藏古玩瓷器,可他夫人却是深恶痛绝,常说玩物丧志,平日里就没少摔他的东西,如今要是他夫人得了这由头,可想而知会如何对待。
    就见刚才还在对嫁妆里瓷器吹毛求疵,以为行家的家伙,一听脸色大变拔腿就跑,唯恐迟了救不回他收藏的那些古玩瓷器。
    霍榷则忙忙出去迎接来人。
    来人正是霍榷的恩师,前翰林院掌院学士,如今已去职丁忧的于正。
    而随同于正一道前来的还有国子监祭酒卫老,和众位翰林,一时间反倒比王諲那边的人还要多了。
    于正拄着拐杖,毅然走向正堂上座坐下,立目向下望去,不怒而威。
    王諲知晓大势已去,纠缠不下,草草签押了文书,带着众爪牙狼狈而逃。
    霍老太君从里头出来,一时激愤怒得难以言语,只余下哽咽不住。
    于正向霍老太君长揖,道:“请太夫人保重,公道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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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墨阁里,春雨忙上忙下殷勤得过分,只是袁瑶未说什么,宫嬷嬷和青素到底也不能说什么,春雨在她们面前还是半个主子呢。
    “二奶奶,今儿天阴,屋里也暗,小心眼睛吃力,要不婢妾给您掌灯。”
    已记不清春雨这是第几回打断她看书,可袁瑶也没恼,也不让春雨坐,因她知道让春雨坐也是坐立不安的,倒不如就让她忙吧。
    于是袁瑶点点头。
    春雨又巴巴去点灯,再小心轻放到袁瑶手边的洋漆描金嵌螺钿的炕几上,春雨这才又稍稍安分了些。
    可也不过是袁瑶翻一页书的功夫,春雨又站了起来,颠颠地给袁瑶沏热杏仁茶去。
    宫嬷嬷和四个大丫头到底乐得清闲了,就坐袁瑶的炕边做起针线来。
    这时卢大娘来回话了,“郑爽带二爷的话来了,说前面一切都顺利,二爷的恩师于大人也来了,二爷正在作陪,让二奶奶别担心。”
    一听这话,春雨整个人几乎是跳了起来的,一时也忘了规矩,急急就上前问卢大娘道:“那……那我呢?二爷怎么说的?”
    卢大娘睃了春雨一眼,没回话。
    春雨才想起自己的僭越了,束手束脚地回袁瑶身边站着。
    卢大娘见袁瑶点头了,才从里衣里摸出一张折叠得齐整的契书来。卢大娘在打开契书时,还掉了些许黄泥出来,卢大娘赶紧抖干净了才敢递给袁瑶。
    春雨不识字,但她知道那是卖身契,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她今日厚着皮脸赖在上房就为等自己的卖身契,所以春雨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袁瑶,就怕从她口中说出这不是她的卖身契。
    “这是在约好的地方拿到的?”袁瑶边看契书,边问道。
    卢大娘又回话道:“正是在进门第三株枫树下挖出来的。”
    袁瑶放下契书,却让春雨把心悬了起来,听了袁瑶的话这才安心了,袁瑶道:“这巩嬷嬷对你们几个跟在王姮身边多年的丫头,还是有些良心的。”
    巩嬷嬷是王姮的奶娘,王姮这趟回南阳伯府,只带了几个丫头,把巩嬷嬷留下看院子。
    正是袁瑶打发人私下里接触的巩嬷嬷,巩嬷嬷也知道要是春雨这一回去是没好下场的,到底是她调*教出来的人,对春雨的性子巩嬷嬷也是知道的,不忍心春雨落那下场,偷偷和袁瑶做了交易,将春雨的卖身契埋在枫红院进门第三株枫树下。
    也是如今南阳伯府一团糟,也没人会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不然追究起来,巩嬷嬷也没好果的。
    “这下你放心了。”袁瑶将契书递给青素,让她收好。
    并非袁瑶小气,不愿把卖身契做顺水人情给了春雨,而是春雨始终是外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春雨跪了下来,“谢二奶奶,谢二奶奶。”又哭又笑的。
    “行了,你也大胆回岸汀苑去吧,没人再来要你回去了。”袁瑶道。
    春雨知道心愿已了,不能再厚着皮脸赖在这的,又磕了几个头,“婢妾晚上再来服侍二奶奶用饭,请二奶奶别嫌弃婢妾粗笨,婢妾先告退了。”春雨起身才要走,又听袁瑶道:“往后小心你身边的盘领。”
    春雨眉头一紧,望向上房的后墙,后头是漱墨阁的后罩房,盘领被她留在了那里。春雨那里会不明白袁瑶的提醒,她也是做丫头过来的人,自然也清楚盘领的心思。
    “二奶奶,如今大爷被关在小祠堂,大奶奶面上还主持中馈,可里子谁不知道是太太在说一不二的,大房大势已去,这丫头要是再看不清楚,也是个笨的,除了去不如留着她,换了别人来也许就没她那么好拿捏的。”春雨说道。
    “大房大势已去?倘或你真是心思,我劝你赶紧收了。”袁瑶笑着微微推开了纱窗,望着外头道:“只要有老太太在一日,大房就败不了。”
    春雨微微一惊,不敢违袁瑶的话,蹲身道:“是,二奶奶。婢妾自作聪明了。”
    “罢了,你回吧。”
    再说南阳伯夫人。
    在得了太后的传召,南阳伯夫人就隐隐觉着不好,便有意拖着宫里的内侍,等南阳伯王諲回来再说。
    可这些个阉人,在皇宫那种地方,没点眼力劲儿是能活得活下来,再爬到这种位置的吗?
    见南阳伯夫人这般左躲右闪的,内侍早便明白了,也不怕把话敞开了对南阳伯夫人说的。
    南阳伯夫人见是躲不过了,只得跟着内侍进宫去。
    宁寿宫香火依旧,伴随着阵阵木鱼之声,却让南阳伯夫人觉着是在催命。
    “臣……臣妇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南阳伯夫人跪拜。
    南阳伯夫人以为会在地上跪许久,不想就听木鱼声停了,从东次间那头传来脚步声,是李尚宫过来了。
    “夫人,太后命你平身,随奴婢来。”李尚宫站南阳伯夫人身侧。
    南阳伯夫人颤巍巍地起身,在李尚宫的引领下往东次间去。
    太后手持菩提子诵珠坐在沿窗的炕上,炕上是相对的黄龙坐褥和引枕,紫檀木嵌团寿的螺钿炕桌,还有沿窗一排楠木的小多宝格。
    南阳伯夫人欲要再拜,太后却道:“赐坐。”
    宫人搬来红木的扶手椅,南阳伯夫人不敢不坐,但也只是坐了半身。
    宫人又献上了茶,南阳伯夫人仔细地偷觑着太后脸上的神色。
    太后似乎并未有什么不悦,南阳伯夫人就稍稍放了心,就似往日那样和太后拉杂起闲篇。
    说了老大一通,南阳伯夫人就听到殿里的自鸣钟,也该是出宫的时辰了,便要起身跪安。
    太后也未阻止,只是当李尚宫端着个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盘中白绫刺目,南阳伯夫人立时便觉眼前晕眩,可依然不忘想太后跪求道:“求太后开恩。姮儿虽不争气,可请太后看在她为太后只身嫁入侯府,尽心尽力为太后找寻遗诏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她都这样的名声了,难不成还有脸面活的?”太后的声音一如她面上的神色,不见喜怒,可却字字让南阳伯夫人惊心的。
    “太后开恩,”南阳伯夫人依然不肯放弃,央告道:“伯爷也已将她送去慈安堂,今后怕是也出不来了,姮儿已经得了教训,求太后饶她一命吧。”
    “慈安堂?”太后是知道这地方的,道:“唉,被关那等地方,生不如死,一死了之才是解脱。”
    说罢,太后也不和南阳伯夫人多言,令人将南阳伯夫人拖了出去。
    南阳伯夫人不顾体面,蓬头垢面地跪在宫门外哭求着,直到南阳伯王諲得了消息将她带回。
    看着太后赐出的白绫,王諲沉默了片刻,道:“既如此,便让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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