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霍荣满面的疲倦,便又都咽下了。
    回到濉溪院,夜已深了,袁瑶坐在床上,依在床头等着他。
    “二爷。”见到他回来,袁瑶本有些朦胧的眼睛霎时亮起,让霍榷觉着在外头承受的一切都值了。
    “怎么还不睡?”霍榷挥退了欲要上前来服侍他更衣的青素等,自己一件一件地脱去厚重的冬衣,只余一件里衣,这才上床去。
    袁瑶回答道:“大爷可同意了?”
    “这对他是百无害处的,如何不答应。”霍榷将自己捂在锦衾内,捂暖了才伸手去摸袁瑶衾褥内的汤婆子,“汤婆子都凉了,这怎么睡得,你还是到我这来吧,我给你暖着。”
    袁瑶一时失笑了,这汤婆子刚放的怎么可能就凉了,只不过是霍榷每日都这般乐此不疲地找由头,要和她挤一被窝罢了。
    “你不来,那我过去了。”霍榷全不当自己是在无赖,立时便过来了。
    两人闹了一会子,才安分了下来。
    袁瑶往霍榷的怀里又钻了几分,道:“二爷,眼看着元宵就到了,该接大奶奶回来了吧。”
    霍榷闭着眼,不以为然道:“才安生几日,不急。”
    袁瑶抬头,“二爷,如今侯爷平定了京城之乱,功不可没,可也将我们府往风头火势上架了,此时可经不住人家浇油的。”
    霍榷睁眼完整帐顶,道:“侯爷也顾虑到,今晚才叫的我过去。”
    袁瑶当即放下了心,“以大奶奶的性子,只怕二爷要吃些排头才能接得她回来。”
    霍榷给袁瑶掖好身后的被子,道:“睡吧,我自有分寸。”
    翌日五更初,霍榷便起,让人备上最能彰显镇远府的马车前往南阳伯府,并嘱咐定要在寅时五刻到南阳伯府门前,接不到人就不许回来。
    这不说下头的人就是袁瑶都不解的,霍榷只道:“只有这般南阳伯方让王姮回来。”罢了他就去上朝了。
    又转一日,正是元宵节,王姮果然自己随侯府的车回来了。
    这时袁瑶再问,霍榷才说了其中的缘故。
    都察院左都御使赵子括为人正中严谨,不畏强权,敢直言上谏,每天上朝必定要从南阳伯府前过,且经过的时间也极为规律。
    霍榷让侯府的马车寅时五刻到,就是让赵子括瞧见,而正好南阳伯王諲又出门上朝了。
    王姮是被赶回来的,南阳伯王諲当然是不快的,下朝后见侯府来接王姮,却不见霍榷亲自登门,令他想敲打霍榷几番落空,不快便化作怒火了,就将来接王姮的人打了出门,这般“恰巧”让下朝回来的赵子括又瞧见了。
    元宵这日,赵子括又见了一回南阳伯府赶人,早朝之时正好就有人弹劾镇远侯和霍榷,藐视天恩,不满赐婚,明面上准王姮回娘家探视,却多日来不闻不问,大有长久置之不理之势,令王姮形同被休。
    霍荣和霍榷父子两人自辨,赵子括作证并反斥南阳伯才是那藐视天恩的,做贼的喊抓贼。
    南阳伯王諲吃了一记哑巴亏,回府后立时就命王姮随侯府的车回来了。
    碍于叛乱残余,京城不得不宵禁,只如今元宵佳节,为显京城的安定,祯武帝下旨解除宵禁。
    此时府中已将寿春堂收拾整齐了,霍老太君携着官陶阳就回了寿春堂住去了。
    霍老太君瞧着这比往日更齐备的寿春堂,便有心请来族中众人,欢聚一堂。
    只是一来请的仓促了,二来也不乏年迈懒动的,三是有孝在身的不来,孀居的不来,还有妒富愧贫也不是没有的,这些个自然也不来了。
    于是当夜来的人便不多了,只少君伯带了一家子,和一些姻亲,但女眷这边也算是热闹的了。
    霍荣领着小辈子孙们自是在另一处的,就连俍哥儿也到外头去了。
    霍老太君贪图热闹,定了百戏,一时笙歌聒耳,笑语喧阗,再看那满园各色灯笼,张灯结彩,琳琅满目。
    袁瑶虽身子重了,可亲朋满座,她也不好不见人,和王姮一道来一一请了安,便又回濉溪院去了。
    霍夫人也是略坐坐,领了霍老太君的赐也辞了,倒是霍榛和霍韵都留了下来。
    府中有客,宋凤兰是最不得闲的,四处周全着,总算是让宾至如归,颇得称赞。
    这一夜的热闹待到宾客散去,霍老太君虽觉疲乏了,可心里高兴,只官陶阳一人常神不守舍地掀帘栊向外张望的。
    “陶儿,你身子刚好利索,怎风口处站着?”霍老太君坐在那新做的紫檀洋漆描金团寿的榻上,边吃着茶醒醒酒,边问道。
    官陶阳忙忙转身,面上依旧焦急不安着,道:“老太太,眼看都散了,怎么还不见俍哥儿回的,刚交三更了。”
    霍老太君明白官陶阳的担心,便安慰道:“俍哥儿可是老大抱去的前头,你又不是不知老大如今对俍哥儿好似新得的儿子,心头肉一般待着,你还怕俍哥儿吃亏不成?”
    霍杙喜欢俍哥儿,官陶阳自然是高兴,但这早晚了还不带回来,她还是不放心的,正想着让霍老太君打发个人去问个究竟,就见宋凤兰身边的广袖打着灯笼过来了。
    广袖进来给霍老太君蹲了福,道:“回老太太,姨奶奶,大爷说大少爷玩了一夜累了,如今已在听雨轩睡下了,让老太太不要担心。”
    霍老太君倒是无所谓。
    只官陶阳却是那里肯依的,急忙道:“这怎么使得,俍哥儿睡了最是不得安生的,一会子踢被子,一会子说梦话的,还爱半夜起来,要是见着不是他原来睡的地儿,还会又哭又闹的。大奶奶累了一日了好不容易能歇上一歇的,那里还能再让俍哥儿搅扰了大奶奶的。”
    广袖又道:“姨奶奶放心,大奶奶见大爷喜欢,就拨了得用的丫头、婆子跟着服侍大少爷,大爷在一旁守了大少爷好一会了,大少爷睡得安分着呢,省心得很。”
    就是霍老太君也没有不让人父子亲近的道理,便嘱咐了几句就让广袖便走了。
    官陶阳隐隐觉着不好了,一宿不得合眼,早早便起了,守在门口望眼欲穿的,看霍俍何时归来。
    官陶阳本就是大病才愈,面上的气色一时还未养得回来,两颊微陷,再加上昨夜她的一宿未睡,更显憔悴了。
    霍老太君昨夜累着了,看烟火时又被风扑着了,就得了轻微的风寒,可身子还算康健一时还无碍,就起晚了。
    起来看见官陶阳这般魂不守舍的,霍老太君到底心疼就打发人去听雨轩抱俍哥儿回来。
    官陶阳抱着一线希望,等来的却是打发出去的人两手空空的回来。
    霍老太君打发过去的人是陈婆子,是办老事儿的人了,就见她来回话道:“回老太太,老奴过去时,大爷正好散朝回来,见老奴说来领大少爷了,便说以后大少爷以后就养在大奶奶屋里了,大爷还说回头他亲自来回老太太。”
    在听说俍哥儿以后就养在宋凤兰跟前,官陶阳一时惊心,血不归经冲了头,目眩头昏的,险些便厥了过去,只是她一心记挂着儿子的安危,强撑着一口气缓了过来。
    罢了,官陶阳就往霍老太君跟前跪去,一叠声的央告道:“求老太太救救俍哥儿,求老太太救救俍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要重新装修,所以暂时要搬家了,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大堆,收拾起来琐碎死了,差点就忘了更新了,抱歉。
    正文13618日的更新在这里
    官陶阳的哀求,让霍老太君心酸不已,想起曾经承诺过让外孙女为妻,却让她沦为妾室;曾经许诺要为外孙女讨来诰封,却让她落得声名狼藉,前程尽毁;如今外孙女就连只剩下的俍哥儿,眼看着还是要被人夺走而无能为。
    一次次地食言,让霍老太君觉着对不住官陶阳,便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官陶阳的失望伤心了。
    “求老太太让大爷把俍哥儿还给我,求老太太了。”官陶阳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磕头,脑门上早已青紫一片,要不是地上新铺的祥云缠枝团花的红毡,想来也早见血了。
    自然是有人拉官陶阳的,可不见霍老太君答应她就是不肯起,就是一时被拉起来了,也会挣脱了回来继续。
    官陶阳这般让霍老太君觉着越发可怜见了,越发肯定是宋凤兰为报复官陶阳对她的欺瞒,而给霍杙煽的风点的火,撺掇得霍杙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顾了。
    霍老太君越想越气,顿时全身都哆嗦了,刚要说会为官陶阳做主的,就听外头传来霍杙的声音,“放肆,官氏,说的什么混账话,难不成我这做老子的还会害了自己儿子不成。”
    少时就见霍杙满面怒容地从外头进来了,宋凤兰紧跟其后不时贤惠地劝说着霍杙,“爷莫要动气,不过是误会,说开了就都明白了爷的苦心了。”
    霍杙指着地上的官陶阳,回头高声喝宋凤兰道:“你住口,就她那短浅的目光,怕是一早就把你往歪处想了,你还为她辩解的。”
    宋凤兰顿时面上就现了委屈不敢再说话了,可心里却在咒骂,“还有脸面说官陶阳的,你这没用的东西不也怀疑过我吗?”
    霍老太君看霍杙和宋凤兰这么一唱一和的,就觉着霍杙这是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好歹都不识得了。
    而这会子功夫,官陶阳已经跪爬着到宋凤兰脚下了,哭求道:“妾愿给大奶奶做牛做马,求大奶奶放过俍哥儿,求大奶奶了。”又不开始不住地磕头了。
    宋凤兰一听这话,立时没气个仰倒,连委屈都顾不上装了,厉声道:“好个官姨奶奶,我做了什么没放过庶子的事儿了?让你这般诋毁我这嫡母的名声?”
    官陶阳怔,一时也知道自己急了说错了话,只这时霍老太君却说话了,“这又说错你了?”
    霍老太君的偏心是显而易见的,可宋凤兰是不敢顶撞的,又气又恨的,那皮脸上紫涨了老半天,依着霍杙的脚下就跪下了,含泪哭诉道:“老太太教训我自是不敢忤逆的,只是老太太这话实在是冤枉了我。我年轻轻狂是有的,可天地良心,我何时做过这等残害庶子的事儿了?”
    “哼。”霍老太君冷哼了一声道:“那些你自然是不敢做下的,可你却借此整治了敢忤逆你的姬妾,毫无贤德,犯了妒忌。”
    宋凤兰听了起先如遭五雷轰顶般,好一会子才缓了过来,跪向霍杙道:“老太太说妾身犯妒,罪犯七出,妾身也自觉再无脸面为爷的妻室,请爷赐妾身一纸休书。”
    这怎么成,休了宋凤兰无疑是自断了大皇子一脉了,可霍杙看看恼怒中的霍老太君,又看看委屈不已的宋凤兰,顿觉首尾难顾,倏然瞧见跪在一旁哭泣的官陶阳,抬脚就是一踹,“就你这从中挑唆,好好的事儿就你非要闹得鸡犬不宁的。”
    见官陶阳被踹了心窝脚,霍老太君急急就起身,喝道:“你做什么。”火气立即攻了心,昨夜感了风寒加之方才心里急又起猛了,一时眼花目眩地站不住身子了。
    “老太太。”见状众人一叠声一窝蜂地就涌了过来,没谁再顾得上被心口闷痛的官陶阳了。
    霍杙更是急,过来拨开丫头婆子,“扶老太太暖阁去躺着,快去请太医。”
    得了话丫头们都急急往外头跑。
    被婆子们抬到暖阁躺下的霍老太君,缓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头回就指着霍杙就骂道:“如今你是人大了,心也大了,都把我们这些老的老,失沽的失沽,小的小都瞧不顺眼了,爱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了,今儿把陶儿给打了,明儿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霍杙吓得跪在暖阁沿边的脚踏上,宋凤兰也连忙跪下了,领着一干人跪了一地。
    霍杙诚惶诚恐道:“老太太这是让孙子纵然是死,也要被千夫所指。”
    霍老太君挣扎着起了身,彩萍紧忙将一个引枕头垫霍老太君身下,只听霍老太君又道:“死?你放心我和陶儿定会比你先前头的,没了我们,那时你只管安安生生地拿着那些小的来讨你媳妇开心。”
    霍杙忙叩头哭诉道:“老太太着实是冤枉孙子了,孙子抱俍哥儿给宋氏,那是要记宋氏名下做嫡子的,这事儿就是侯爷也赞许的,今日侯爷就去少君伯府,让开祠堂记俍哥儿为人字辈的嫡长子。”
    霍老太君一愣,此时见官陶阳被人搀扶着从外头进来,那模样凄凄哀哀好不可怜,再想到方才自己才下的决心,便道:“你和老大家的都还年轻,何必急于这一时。可陶儿不同,她就只有俍哥儿这一指望了,你们要了去,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霍杙抬头道:“老太太,来不及了,那小二弟妹可是再有五个月就要生了,要是二弟先得个女儿倒是罢了,要是个儿子那就是正经族谱上的嫡出长子了。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正因我的子嗣不顺,才迟迟不得请封的世子,要是再等下去,这世子之位到底归谁就难说了。”
    霍老太君一听顿时也上心了,要是世子位归了霍榷,她这些的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见霍老太君犹豫了,霍杙还知道有门儿了,又道:“老太太不要不放心俍哥儿,孙子都打算好了的,俍哥儿记了宋氏名下后,孙子就把他送大皇子府去,给大皇孙做伴读,一来不必担心俍哥儿以后的学识造诣了,二来和天家子弟有了自小一块长成的情分,前程也有了。岂不是两全的美事。”
    这话一出,宋凤兰登时傻眼了,把俍哥儿送走了,她拿捏谁去?
    这样美好的事儿,霍老太君那里会不心动,眼看着霍老太君就要答应了,官陶阳很及时地昏倒了。
    这时屋里又是一片因霍老太君而起的混乱。
    太医来了,先瞧的霍老太君,道是怒火攻心,再加之轻微的风寒,让安心养着,不要再动肝火,自然是开了方子的。
    罢了,霍老太君又忙忙让太医给官陶阳扶了脉。
    太医问明了缘故,道官陶阳不过是伤损,留了一小盒子药丸,便作辞了。
    这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霍荣、霍夫人和霍榷等的,两人来请安,霍老太君精疲力竭的,未多说什么便让众人退了。
    霍老太君症状轻微到底不碍事,只是官陶阳当夜就吐了一痰盒子的血来,把霍老太君给吓得不轻,翌日霍老太君就改主意了。
    就是霍荣出面霍老太君也不松口,霍杙无法只得作罢。
    这时后院里又起了风言风语,只这回却是向着宋凤兰的了。
    宋凤兰自然也影影绰绰地听到了,让宋婆子去打听。
    宋婆子来回话了,“……都说好可怜的杙大奶奶,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娶的正经奶奶想要个庶子养还得看还一个姨娘的脸色。到底是娘家没人了的,没个撑腰的,自然是要被拿捏了的。”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宋凤兰气得潸然落泪,“既然他们不顾我了,那我又何必顾忌他们家的脸面。”
    宋凤兰是没兄弟扶持,可她有姊妹十七人,出去已经逝去的淑妃,还有十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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