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青素也不顾撑伞了,和袁瑶跪到一处。
    霍榷怔忡,想扶起她却碍于礼数,只得道:“你先起来把话说清了,无端端的,让我如何答你?”
    袁瑶从已积了薄雪的地上抬起头,徐徐道来,“皇上他在利用巧儿表姐。”
    这话一出,就听到有人倏然吸气,郑爽更是跑了出去关了院门,守在外头。
    袁瑶继续道:“表姐进宫前的一桩桩一件件,袁瑶都没能想明白皇上为何要这般做,今日总算是知道了。皇上借巧儿表姐打破后宫中的平衡,激化矛盾,挑起后宫纷争。”
    霍榷看着袁瑶沉默了许久,身处政治中心的他,比她更敏感。
    只袁瑶看到的只是将掀起的后宫纷争而已,他所看到的是祯武帝将借此整治朋党之争了。
    霍榷道:“不枉惠妃在宫中仍记挂着你。”
    ……
    再说韩塬海。
    韩塬海一回到韩家,就进房拿了剪刀,把自己的头发都给绞了。
    等韩家被闹得鸡飞狗跳时,韩塬瀚就见韩塬海的头发被剪得高低不平,似长了赖利般。
    韩姨妈抱着儿子哭死过去好几回,就是不撒手。
    等韩孟落衙,不用别人细说便知那祸害家门的老娘们儿又坏事了。
    主院里那是一个热闹,韩孟进上房,见韩塬海这副模样,差点便厥了过去。
    只听韩塬瀚一旁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孝之始也。”
    韩塬海却硬气着,“我这是为太太赎罪,顾得此孝就顾不得彼孝了。”
    “畜生,”韩孟上前就给韩塬海一个大耳刮子,“你还有歪理了。”
    韩塬海后退两步,跪下,但身躯却是直挺挺的,“今日太太险些逼死表妹闹出人命。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唯有代母出家方能偿还她所欠下的孽债。”
    不说韩塬瀚了,就是韩孟都听得震惊不已。
    刚醒过来的韩姨妈一听韩塬海要出家,嗷的又大哭了起来,“这关我什么事,是她自己要死的。”
    韩塬海很失望道:“所以太太就说,只要她敢刺,你就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给埋了?”
    韩姨妈惊诧,“原来是你在外头吓我。”说着对韩塬海一顿捶打,“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你这么个不知孝顺的就罢了,还帮着外人。”
    韩塬海道:“那时我再不出声,此时我们全家就都在大牢中候审了。”
    韩姨妈扬手就给韩塬海一个耳光,“你知道什么,谅她也不敢死的。”
    听韩姨妈依然不知悔改,韩塬海几乎是万念俱灰的,“我果然是得出家,方能还清我们家对表妹所欠下的债了。”
    韩塬海要是出家了,谁来娶郝家的女儿,谁贡银子他们家使?这两个儿子的用处,韩孟可是计划分明的。
    韩孟看看韩塬瀚,再看看韩塬海,知这两个儿子对这嫡母极其失望,才这般消极抵抗的,倘若今日他不做个公正的决断便有碍他往日在儿子们面前的做派了。
    不得已,韩孟一声咆哮,“够了。”指着韩姨妈道:“袁家待我韩家有恩,你不念也罢,竟然三番四次地刁难瑶哥儿,祸及家门。从即日起,你到祖宗灵位前思过,直到塬瀚成亲。”
    韩姨妈觉得好委屈,一撇嘴又大哭了起来,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在儿子们面前说的,这一忍,又倍感委屈,哭得愈发的大声了,把一屋子人给哭了出去。
    这事就算是有个结果了。
    是夜,韩塬瀚和韩塬海聚一块做了个商量,关于对袁瑶的安置。
    兄弟两一致认为不该将袁瑶留在南山寺,该接回来,于是两兄弟一同到主院去找韩孟说去。
    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主院里的丫头婆子都离上房远远的。
    韩姨妈的大丫头红锦见是这兄弟两便上前去迎。
    “老爷和太太可在?”韩塬瀚问道。
    红锦福身,“在,二位爷请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
    兄弟二人随红锦走近,此时从上房里头传来老大的声响。
    “我是让你去哄她回来,回来了她要是不肯把银票拿出来,不消你说都要打杀了她去,可你非要在外头丢人现眼。”
    原来真正在打表妹主意的是父亲。
    韩塬海惊讶得叫了出来,“啊!”
    “谁在外面?”韩孟大声喝道。
    在韩塬海的心目中,母亲是有些刁钻刻薄,可父亲却绝对是公正严明的。
    不曾想,父亲竟然是这样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人。
    当韩孟和韩姨妈从屋里出来,见是韩塬瀚和韩塬海面上的神色也知方才的话被他们给听去了,一时间都尴尬得很。
    韩孟欲盖弥彰道:“都站着作甚,还不快都滚回你们院子去。”
    这些年来,韩孟对两个儿子的积威不浅,一声喝就把韩塬海给镇住了,刚要说明来意,韩塬瀚却赶先说话了,“回老爷的话,儿子和二弟前来是想说说太太跪祖宗牌位的事。”
    韩塬海先是怔了怔,后赶紧附和道:“啊,对,对。”
    韩塬瀚接着道:“娘娘晋为惠妃,过些日子还会有更多的人前来道贺,太太始终是主母,在京却不见客有失礼数,被外人知道了定又搬弄是非了。”
    韩姨妈一听,心里高兴,也跟着道:“没错,所以妾身也觉得思过这事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哼。”韩孟不置可否,只有鼻音哼了声。
    韩塬瀚又道:“可老爷一家之主,一言九鼎,当然是不能朝令夕改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孟不悦于他的拐弯抹角。
    韩塬瀚面上仍是不苟言笑的漠然,“鉴于此种状况,儿子们觉得还是让太太回老家跪祠堂,方能两全。”
    韩塬海这才明白的韩塬瀚的意思,没了韩姨妈在前头当枪使,韩孟也就拉不下这脸却为难袁瑶了。韩塬海赶紧道:“我也正是这意思。”
    “你……”韩姨妈气炸了。
    韩孟让韩姨妈跪祖宗牌位,本意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可一旦开了祠堂那便说明是犯了大错的,这让韩孟以后还有何脸面回族里。
    但罚韩姨妈的话既然已出口,方才韩塬瀚又堵死了话,韩孟也反悔不得了。
    两兄弟自然是少不得被臭骂一顿的。
    回院子是,韩塬瀚敛道:“表妹不能再接回来了,这只会害了她。再想别的法子吧。”
    韩塬海点头。
    自那日起,袁瑶日日佛前祈祷,祈求韩施巧平安。
    可天不遂人愿,还是传来了坏消息。
    毒害小公主之事,王皇后查出眉目了,所有可疑之处皆指向韩施巧和德嫔马葶。两人被王皇后禁足在宫中。
    前朝也因此掀起一通辩论。
    几日后,在首辅马阁老的周旋下,马葶洗脱了嫌疑。
    霍榷虽然已百般防备了,可却是防不胜防。
    韩施巧身边的长宫女萃芝畏罪自缢,从她房里搜出何香,正所谓是祸不单行。
    所幸韩施巧机警,从不曾将自己和小公主同样禁忌何香的事告诉任何人,经由太医验证后,韩施巧的嫌疑不攻自破。
    但事件未因此而消停,幕后有人借此穿针引线,将疑点引回了王皇后身上。
    谣言纷起,传小公主被毒害之事,不过是王皇后欲栽赃嫁祸的苦肉计。
    淑妃瞅准机会,奋起打压王皇后。
    一时间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相互倾轧。
    祯武帝顺势罢免收监朝中多名要员,安插自己人,架空内阁大臣们的权力,再褫夺数名勋贵的爵位,削弱南阳侯一派的根基。
    后又复用镇远侯霍荣,震慑满朝。
    宁妃晋为贵妃,号,婉。
    连番争斗之后,王党马党两败俱伤,王皇后和淑妃也斗得焦头烂额,唯祯武帝得了渔翁利。
    韩施巧虽有惊无险,依然安坐惠妃之位,却心有余悸,有心要避开争斗,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文38第七回担忧成真(六)
    宫中的形势在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之下愈发的严峻了,危机经常是猝不及防地来袭,霍榷渐感力不从心。
    霍榷原本如冠玉般温润的脸庞蒙上了灰的疲倦,眼下的青越发的明显了,他虽没说,可袁瑶也知道不管是前朝、后宫,还是府里,没一处让他省心的。
    这首当其冲的就是韩施巧的安危。
    袁瑶递给霍榷一盏新沏的紫笋茶。
    霍榷接过道谢,掀开茶碗盖,一时茶香缕缕,如云蒸霞蔚。
    再看茶汤清冽,一层沉在碗底的嫩芽叶,如春染池水,堪比碧螺春的鲜嫩如生。
    呷上一口,味甘而洁,鲜活清新,顿觉驱了寒意,散了疲乏。
    《茶经》有云:“茶性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遇十分之茶,茶只八分。”
    可见这水十分重要,而今日这茶,不管是茶还是水,都是堪称完美的。
    霍榷不由想问:“这茶,你是用何种水泡制的?”
    不知为何袁瑶微微显了思念,“是娘娘去年到三清观滴露泉接的泉水。”
    霍榷也一时默然,静静地品着茶水,和袁瑶一起陷入了回忆。
    约一盏茶后,霍榷才道:“皇上有意借娘娘搅乱后宫一池春水,纵然千般谨慎万般小心也防不胜防。”
    袁瑶想了会,“若是娘娘不在宫中了呢?”其实她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她反复权衡了许久。
    霍榷微微诧异,“让娘娘出宫?”随即又摇头了,“谈何容易。”
    这一入宫,若无旨意,多少宫人便是至死都未能走出宫门半步。
    袁瑶却道:“有一人可让娘娘出宫。”
    “谁?”
    “太后。”
    袁瑶的答案很是出人意料,但被霍榷立时否决了,“不可能,你忘了,太后也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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