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说这王珩。
    王珩年十七,家中行三,喜念书,可都是念死书,还把自己念得满身的酸腐之气,不但如此还颇孤芳自赏,常抱怨怀才不遇。
    王姮和王衍也不敢劳师动众,就一辆车一骑轻车简从地去了南山寺。
    出于师太亲自出迎。出于师太是知道这位姑奶奶的,不论是身份还是性子都是惹不起的。
    王姮看不上出于师太献的茶,一口没吃,一派高高在上的傲慢,“让你们主持来见我。”
    好大的口气,那些个勋贵公侯的夫人都不会这般说话,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内官都要称一声主持大师。
    “七妹妹不可无礼。”酸呆子王珩说话了,虽然他也看不上这些个整日只会阿弥陀佛靠别人施舍存活的出家人,可他对礼数是十分看重的。
    王珩自认是礼仪周全地道:“这位法师,我兄妹二人今日有要事要见贵寺主持大师,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话出于师太就听得舒坦些了,虽说如今出尘大师未再闭关,可每到此时便会在法堂抄写经卷。
    出于师太两手合十宣了声佛号,“二位施主怕是来的不巧,主持师姐此时正在法堂抄写经文,等闲不得打扰。”
    王姮一拍茶几,几上的茶碗蹦半天高,掉下摔了个粉碎,“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南阳府的都若等闲的人了。”
    出于师太也知自己失言了,好声告罪,可耐不住王姮今日就是来寻事的,被一通撕扯就去了法堂。
    法堂是南山寺藏经之地,也是众比丘尼和沙弥尼借阅经卷之处。
    王姮怒气冲冲拽着出于师太来到法堂时,袁瑶和韩施惠也正好在借阅经卷,顺便见识了一番名门泼妇。
    “哪个是主持?”王姮嚷道。
    众尼立时劈开一条道,就见一位形如枯木的老尼端坐在案桌后,恍若未闻王姮制造出来的骚动,专心致志地抄写着经卷。
    王姮走过去一拍桌案,“你就是主持?”
    出尘大师依然不动。
    王家的人那里受过这样的怠慢,王姮就要发作,王珩却及时制止了她。
    并非是王珩有肚量,而是他自持是读书人,不能和粗俗市井泼妇一般地叫嚣。
    “一会儿你勿用做声,我自有法子。”王珩叮嘱道。
    王姮气呼呼地甩头,到一边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出尘大师终于落下最后一笔,这才起身离座,合掌施礼道:“方才默写经卷未完,不敢疏忽,怠慢二位施主了。”
    王家兄妹二人早是一肚子火,可此时二人却不做声了,将出尘大师晾在一旁。
    也约莫是一刻钟后,王珩才佯装抱歉道:“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方才在下见到大师不由自省,怠慢了大师,大师莫要见怪。”
    王珩这是摆明在说出尘大师不贤。
    出尘大师倒是没和他针锋相对只宣了声佛号。
    “不知方才大师默写的是哪部经书?”王珩又道。
    出尘大师回答道:“《妙法莲华经》。”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既然大师能将经书默写出来,定是将《法华经》烂熟在心的了。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问想请教大师,望大师不吝指教。”王珩故做谦逊道。
    出尘大师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讲。”
    王珩见出尘大师落入他的言语圈套,不由得意道:“请问大师,这《法华经》中有多少句阿弥陀佛?”
    这明显是在刁难。
    对于出家人而言,经文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又有谁会去细数过这些,是故出尘大师还真是答不出来。
    王珩也不着急逼问,面带嘲讽地笑看着出尘大师。
    王姮更是轻狂地大笑了起来。
    王珩又指着供在堂中的大肚弥勒佛,“再请教大师,弥勒佛他又在笑什么?”
    这二人的张狂样,袁瑶虽是厌恶,但知不可冲动出头,只轻声道:“张口子曰,闭口子曰,就不知他是否又知圣贤书中又有几个子曰?”
    韩施惠见袁瑶反问得有理,且也是看不过这二人的嚣张,便大声道:“看公子也是位读书人,敢问公子又知不知道圣贤书中又有几个子曰?”
    闻言,王珩脸上的得意瞬间凝结,张目结舌在旁。
    王珩忽然觉得众尼有在窃笑的,有偷偷叫好,顿时恼羞成怒,咬牙冷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韩施惠刚体会了一会子把人问得哑口无言的威风,就被王珩的凶狠状给吓到了。
    袁瑶叹了口气,将韩施惠拉回,护在身后。
    这般情景,也容不得袁瑶退缩了,就算再伏低做小只会让人变本加厉地作践了去,袁瑶豁出去了,赌这男人自诩是斯文人不敢当场发飙,“公子出口便是圣贤之言,想来也是熟读《四书》的,我们姊妹也不过是想请教一句,这《四书》中又有几个子曰而已。”
    王珩除了磨牙切齿是发作不得的。袁瑶不过是以问还问,倘若王珩发作便是比女人还没风度了,至少方才出尘大师没发作。
    袁瑶又道:“方才公子又问弥勒佛在笑何?他笑天下可笑之人;他笑自作聪明之人;他笑持才傲物之人;他笑仗势欺人之人。”
    王珩被袁瑶说得脸上那是一个青红交加。
    袁瑶算准了王珩是不会发飙的,可惜漏算了王姮。
    王姮可不知道什么子曰不子曰的,什么可笑不可笑的忽然冷冷一笑,反正袁瑶在暗讽他们妹是可笑之人,她懂了的,她刁蛮跋扈惯了的,可不管你什么风度礼数的,“今日我就仗势欺人一回了。先给我捆了她,掌嘴。”
    “佛门清净地,不可动粗。”出尘大师挺身拦下。
    平日里,王姮连那些个命妇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一个小小的主持了,一把将出尘大师推搡在地,指着袁瑶和韩施惠,“抓住这两个贱人,给我狠狠地掌嘴。”
    “主持。”
    见主持被推倒,众尼一拥而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王姮带来的四个人丫鬟根本就挤不过,最后把王姮也挤了个趔趄。
    王姮气得那是一个张牙舞爪。
    混乱中,一声咆哮镇住了全场,“孽障,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众尼扶起出尘大师慢慢散开,就见一位面容不俗衣着不凡的中年男人站在堂门处。
    一见这人不说王珩了,就是王姮也有些发憷了。
    两人颤颤道:“爹……爹。”
    “还不快滚回去。”
    王姮临走不忘恶狠狠地瞪袁瑶和韩施惠一眼。
    事后,袁瑶才从渡己那里得知,原来那男人正是南阳伯王諲。
    说来也是王姮的运气不好,她到南山寺的事南阳伯是不知的,可是那么的恰巧,南阳伯亲自来寺中查看,以便太后来后安排守备和警戒。
    不想正好看到自己女儿撒泼,感觉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后来,王姮是想来找袁瑶的麻烦,可被南阳伯禁足了。
    日子又过了三日,韩施惠终于把霍榷给等来了。
    霍榷刚跨入南山寺的山门,夏至便看到他了。
    那刻,袁瑶正教韩施惠识禅乐《枯木吟》的琴谱。
    “为何叫枯木吟?这名听着怪凄惨的。”韩施惠问道。
    袁瑶答道:“因为禅林有一用语,枯木逢春。枯木恰逢春日至,再得生机。可自古枯木逢春,极为稀少,喻佛性随缘而生,不可强求。”
    在知客尼绊住霍榷的功夫,夏至疾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在门外偷偷地给韩施惠猛打手势。
    袁瑶就觉得韩施惠是忽然无由来地紧张了,又或是说兴奋。袁瑶伸手抚过韩施惠的额前,道“可是哪里不适了?”
    韩施惠急忙摇头,舔舔嘴唇,“我怕学不好这曲子,让表姐失望。”
    “对初学而言,这曲子是有些难了,要不换一个?”
    “不不,”韩施惠又忙摆手,“这个就很好,佛家寺院弹些春风秋月的可是不合时宜的,要不表姐你弹一遍,让我先得个印象。”边说边不时地偷望院外。
    袁瑶想想也是,且禅乐有清心静气之效,许是韩施惠听一遍便不紧张了。
    将琴取来,袁瑶十指轻弹低拂,指法轻灵。
    琴音淙淙,韵律流畅,将枯木逢春之重生,一一形诸指下。
    余韵回荡于山间竹林,久久犹在。
    一曲毕,夏至很适时地回来了,对袁瑶道:“表姑娘,方才我见青素姐姐在烹茶,似乎不得法,正愁着要不要你去看看呢。”
    袁瑶不疑有他,便绕到后头的后罩房去了。
    夏至见袁瑶出去了,再跑出精舍外,就见霍榷被知客尼领着,正回味无穷地从外慢慢信步而来。
    “姑娘,来了。”夏至又跑了回来,大开所有的门窗,让外头的人能清楚看到屋里的人。
    韩施惠急忙坐到方才袁瑶抚琴的位置,两手放琴弦上,做因方才凝神弹奏,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的模样。
    正文31第六回结怨王姮(四)
    对于禅乐,霍榷是感触颇多的,且多是和韩施巧有关。
    一路随知客尼走来,未近袁瑶的精舍便听到了淙淙的琴韵,勾起的回忆和无奈太多,霍榷途中曾驻足片刻平复心绪。
    霍榷每回来都是由姑子通报过后再进去的,只今日有些心神恍惚,不觉便跟着进去了。
    知客尼站舍外,合掌行礼道:“韩施主,霍公子来看袁施主了。”
    韩?
    一字便将霍榷惊醒,猛然抬头只见舍内,一位身穿白缎底烟霞红百蝶穿花对襟褙子,银红的交领中衣,鹅卵青襴纹马面裙;头盘松松的飞仙髻,斜簪三尾凤衔珠串发钗的女子端坐在琴桌后,闻声悠悠睁眼。
    不论是衣着还是那双眼睛,霍榷不用细看也知和他心中的女子有多相似,他看得有些失神了。
    可霍榷也是知道的,这女子和韩施巧再相似,也不过形似神不似。
    但那又如何?只这般也能稍解他相思之苦了。
    “方才是姑娘在抚琴?”唯恐惊吓到佳人,霍榷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见佳人望来,蓦然见到他这么个男子还是有些受惊了,双靥倏然羞红,转身面向屋内,默默地点点头。
    霍榷大喜,自觉这是上天为弥补他失去心爱的人,而将这女子送到了他的身边。
    这回他不想再错过了,哪怕不择手段。霍榷无比确定。
    “霍公子是来找表姐的吧。”韩施惠声娇滴滴,用手绢稍稍掩了下侧脸,“表姐正在烹茶,一会儿便来。”
    “表姐?袁姑娘是你表姐?”霍榷又想起方才知客尼唤她韩施主,“难道姑娘是韩贵人的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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