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童姨娘可是有些手段的,韩家还为她闹过一出。
    听说童姨娘本是新寡无出被夫家赶出来的,为活命不惜不要月钱只要有口饭吃也愿进来为仆为奴的。
    韩姨妈贪了省钱这点,就留下了童姨娘,不想引狼入室了。
    童姨娘仗着有几分姿色,私下里和韩孟勾搭成奸,还珠胎暗结。
    就因这个韩姨妈气得失了头胎,韩孟便更有理由收了童姨娘。
    这童姨娘的肚子也争气,生下了韩家的庶长子韩塬瀚,在韩家立马站稳了脚跟。
    韩姨妈为了对抗童姨娘将自己的陪嫁丫头给开了脸,后来又抬做姨娘,可那丫头没一点妖媚劲斗不过童姨娘,最后生了个女儿叫韩施惠,也就是那个安静怯弱的张姨娘。
    “昨夜表姑娘到来不曾迎接,奴家失礼了。”童姨娘笑容可掬地想袁瑶福了福身,随之又黯然神伤地用手绢拭了拭眼角,“表姑娘如今得脱离苦海,袁大人袁太太该瞑目了。”
    袁瑶刚要说话,韩施巧就将她护在身后,毫不留情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韩施巧还是这般喜怒形于色的直言不讳,若是真进宫了怕是骨头都不剩了。袁瑶无声道。
    “还轮不到你一个妾婢在这丢人现眼,滚回你的地方去。”韩施巧抬手指着正房后的后罩房。
    袁瑶赶紧去圆场,对童姨娘道:“童姨娘的心意袁瑶晓得了,童姨娘两年来可安好?”
    童姨娘“心意”袁瑶真的是明白,是以随了童姨娘的心又怎样,于是便顺着童姨娘的意思道:“还望童姨娘代袁瑶给大表哥也带声好。”
    虽说童姨有一个争气的举人儿子,可依然改变不了她主不主仆不仆的妾室身份,对于韩施巧她敢怒不敢言,气得面目抽搐,在袁瑶说到自己的儿子韩塬瀚时才微霁。
    当年韩塬瀚中举人后,童姨娘曾经给韩孟吹过枕边风,想让儿子做袁家的东床之选,可袁父和周家有约在先不愿言而无信,拒绝得干脆利落。
    童姨娘这番想捎带提起自己的儿子,无非是幸灾乐祸当年没和袁家结亲,正要假模假式地再说几句,就听袁瑶又道:“只是我和表姐还要去给姨妈请安,就不便和两位姨娘再话其他的了。”
    “别理睬她,我这就回了娘,看她得意。”韩施巧拉着袁瑶便走。
    童姨娘怒气顿时攻心转身便要冲过去,但张姨娘卑微地拦阻着,她到底也没敢真上去了,最后被张姨娘半扶半推的往后罩房去。
    在过了穿堂拐进夹道时,童姨娘回头看韩施巧那阴毒的眼神,还是让袁瑶给瞥见了。
    回头袁瑶是少不得要劝劝韩施巧的,该改改这火爆的性子了。
    可曾经也正是这样的性子,让她们表姐妹两性情相投了。
    进了正房,韩姨妈看到自家女儿一扫前些时日的愁容,虽有余怒未消但容光满面的。
    韩姨妈拉二人坐到身边,故意问道:“方才在外吵闹些什么呢?”其实她都是知道的。
    听母亲问起,韩施巧便将刚才的事告了状,“……娘,这女人也太得意忘形了。”
    韩姨妈心中早憋了气的,“谁让你二哥不争气,连个功名都没有,而你大哥明年春闱若是及第,那便入朝为官了。”
    韩施巧为哥哥抱不平,指着屋里的床榻桌椅,道:“虽说二哥哥不是读书的料,可二哥哥有双巧手,你看他为你打的这些个家什,那样不是极好的。”
    韩姨妈本想说有个屁用,士农工商,工匠连农都不如,但碍于在人前要文雅没说出口,便认命般道:“也罢,等你大哥及第后耀武扬威,咱娘几个就靠你二哥这点子手艺伏低做小的吧。”
    “娘,”韩施巧长长地唤了声,妥协了,“我答应了,我答应了,我待选还不成吗?”
    韩姨妈顿时喜笑颜开。
    韩施巧又道:“可瑶哥儿说了,选秀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想在众多佼佼者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韩姨妈和郑嬷嬷交换一眼神,心说这袁瑶果然是识趣的,这么快便说服了韩施巧。
    而韩施巧则和袁瑶顽皮地眨眼。
    “只要你尽力,听天由命也罢了。”韩姨妈虽说这么说,但对女儿她还是很自信的。
    牵起袁瑶的手,韩姨妈很是亲和道:“有你在巧儿身边劝着,我是放心的。”
    “娘,给瑶哥儿收拾好房间了吗?”韩施巧问道。
    韩姨妈迟疑又为难道:“瑶哥儿可能要委屈你了。本来是要给你住西厢房的,可老爷来信说,你大表哥明年会试后就要成亲了,这西厢要留给他做新房,现下家里空余的房子就只有菩提园了。”
    “那怎么行,”韩施巧立马就反对,“那园子那里是人住的。”
    这菩提园袁瑶也是知道的,就在韩家的最左上角,后罩房的最边角处。
    早年是韩老太太为了吃斋念佛避清静,而隔出的面阔三间后罩房,还在房前栽了株菩提树,因此才叫的菩提园。
    韩老太太是嫡母但非韩孟的亲生,还曾对韩孟母子刻薄,所以晚年很是凄凉。在韩老太太过世后,那园子就愈发的没人愿意过去,便荒废了。
    韩姨妈让她住那么荒凉角落的园子,无非还是怕袁瑶和韩施巧走得太近了。
    袁瑶觉得自己不过是过客迟早是要离开的,有片瓦遮头也足够了,便道:“只要不是破漏崩塌,再荒凉也是可以收拾出来的。而且那园子清静,正适合我修身养性。”
    “说的是。”韩姨妈连连点头称是,“你去准备好行李,要清那些也不过是一会子的功夫。”
    “好。”袁瑶乖巧地应道。
    见事情就这样定下了,韩施巧也不好再反对了,她知道除了内院的西厢房,家中也的确没有空余的房舍了,总不能让袁瑶去住二门外做客房的倒座吧。
    前院的东西厢房住了大哥二哥,内院正房的西耳房住了二妹妹,后罩房面阔七间,童姨娘和张姨娘各住了两间,余下的三间就是菩提园的。
    可爹是什么时候写的信回来,她怎么不知道?韩施巧刚要问,一想又作罢了,一挽袖子自告奋勇道:“我也去帮瑶哥儿收拾房子。”
    “有丫头婆子呢,那里需要到你们动手。”可韩姨妈劝不住韩施巧。
    韩施巧拉着袁瑶往正房后的后罩房去了。
    后罩房,由正房东边的穿堂耳房进去。
    站穿堂就看见了童姨娘的房间,缠着牵牛花的竹篱笆分隔开与张姨娘房前的那点空地。
    童姨娘的房前种着几株玫瑰,平日里有耐心打理过的长得十分的好。门口的小丫头见袁瑶她们就急急进了童姨娘的房里。
    张姨娘的房门前没人,但依稀可见窗内坐着人在往外望。
    沿着正房后墙而铺的石板小径,袁瑶和韩施巧沿着小径往里走,小径的尽头是一道院墙。
    果然是许久没人打理了,院墙上的瓦楞爆裂脱落,更有小野草长在了上头。
    浑圆的月洞门,紧闭的木门漆油脱落露出灰白干裂的颜色。
    不敢用力,就怕这风吹雨淋多年的门会被推倒。
    门吱吱嘎嘎地开了,没见那颗菩提树,只有一个树桩在角落,房前杂草丛生,杂物堆放满院,只留一条碎石小路通往房前。
    从外头看房子倒是好的,起码比那院墙看起来好多了,瓦楞还算齐整,门窗虽破旧,但重新糊了窗纸便是好的。
    推开房门,一阵阴冷的尘土扑面而来,让袁瑶和韩施巧呛个不住,待到都推开了门窗通风透气后才好受些。
    这三间后罩房是阔朗的,正间是以前韩老太太的佛堂了,正面墙下的花梨木夹头榫大平头案上摆放着有小门可开关的檀木佛龛。
    平头案前同样是花梨木的八仙桌,桌上一个被冷灰盖得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香炉,桌边两把交椅。
    到处都积了厚厚的灰,地上一踩一个脚印。
    西边的次间是老太太的寝室了,一张填漆架子床,挂着的帐纱发黄发霉发臭。靠窗下的镜台比那填漆床更精致些,只是不知被什么利器刻下划痕道道,让人看了有些惊心。
    东边的次间就一张弥勒榻,小几翻倒在榻上。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家什了,寥落至此,再映衬上墙角的霉迹斑斑,梁上的蛛网纵横,就跟鬼屋一般。
    “不行,这怎么能住人。”韩施巧拉着袁瑶就要走。
    跟着袁瑶她们来的两个婆子便解释道:“大小姐是不懂的,这只要打扫过,粉刷一遍内墙,再糊好门窗便跟新的一样了。”
    袁瑶点头,微笑道:“然后院里再种些花草,或是在檐前搭个架子种上枫藤,到时荫映窗纱,几簟生凉,岂不是极好的住处了。”
    韩施巧见袁瑶的笑就觉鼻头发酸,抱着袁瑶,“既然是这般好的地方,那我也要住这,我们做伴。”
    知道韩施巧在为她委曲求全难过,袁瑶让青素青玉带两个婆子先出去。
    袁瑶轻轻拍韩施巧的背,“这对我来说,真的已是极好的了,最起码没有刑罚,没饥肠辘辘,没朝不保夕……”
    那些在阑珊坊时的遭遇,袁瑶很平静地告诉了韩施巧。
    袁瑶曾经将十三娘囚困她们的那个后院,比作炼蛊的瓮真的是不为过。
    那个小院是三进的,最里面那层住的是刚拐进阑珊坊来的,卖进来的又或是被贬籍进来的,那里就是一个集中营。
    那里是小院的最底层,在那里被夺了羞耻之心,折了自尊心,有人不堪受辱或死了,或疯了。
    当都学会了那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闺房之术后,才有资格进入到中间那个院子。
    学会闺房之术在阑珊坊顶多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皮肉营生,想要做那可比贵妇的花魁便要在中间那层学琴棋书画,歌舞礼仪。
    用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把自己装裱成名门闺秀、贵妇。
    那里依然是披着优雅外衣,实则还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地方。
    而能在前面那层居住的便是个中的佼佼者,那里最多也就住三人,将由十三娘亲自教授最高超的御男之术——六识。
    所谓六识,分别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和意识,即见、闻、嗅、尝、感、知,又称六情。
    例如眼识,见色之是。
    色之诱人并非赤*裸*裸的情*色,而是欲露不露。
    倘若你有皓腕纤纤,尽可红袖添香在旁,不管是磨墨还是铺纸,衣袖敛起几分皓腕若隐若现,只要掌握好分寸也能撩人心魄的。
    诸如此类。
    袁瑶也是经由这番落难,才知这其中也是大有“学问”的。
    听袁瑶诉说此类种种,韩施巧几乎是泣不成声了,没想袁瑶竟然有这般非人的遭遇。
    袁瑶却依旧淡淡的,只道:“倘若真是心疼我,便给我多些家什来吧,这里也太空寥了。”
    韩施巧抬头擦擦泪水,“我房里有好多东西都是用不着的,我都搬来给你。”
    此时门外传来声响,“哎哟,难道要让表姑娘住这等地方吗?这还是亲外甥女呢,怎么就这么忍心。”能说出这种不知轻重话的人,除了童姨娘没谁。
    “是故,你要让出你那房子给瑶哥儿,体现你的长辈慈爱之心吗?”韩姨妈的声音随即从园子外传来,不待童姨娘说话又道:“既然童姨娘这般舍己为我外甥女,那我就待瑶哥儿先谢过了。”
    韩施巧也想要出去呛声童姨娘,被袁瑶拦下了,“怎么说她都是大表哥的亲娘,闹腾起来有伤你们兄妹情分,这些事还是由姨妈应对便成了。”后赶紧又将话扯回,“你就用心帮我收拾园子吧。”
    说起这个异母的大哥,韩施巧还是敬重的。
    而且韩塬瀚的性子和童姨娘完全不像,韩塬瀚内敛沉稳,不苟言笑,但处事公正。
    想罢,韩施巧也不去计较了,开始计划怎么收拾出这屋子。
    而韩姨妈的动作也是效率的,先让人整修屋顶瓦楞,铲除杂草,粉刷内墙,装糊窗纸,这样园子除了院墙,看起来也焕然一新了。
    而房里则多了书架、箱笼、琴桌、屏风、日月桌和四个红酸枝的绣墩,多的就没有了,但这一摆好就有了人气的感觉。
    袁瑶也没指望韩姨妈能再给多她什么,韩家这些年也是出项多过进项,全靠的是先人留下的资产维持着,若不是韩姨妈嫁过来后精打细算持家有道,怕也早早地败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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