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
    酒楼后院,运河岸边。
    倪昆手持钓杆,坐于垂柳之下,悠然自得地钓着鱼。
    “倪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寇仲一身戎装,大步行来,行止之间,意气风发,颇有几分龙骧虎步的味道。
    倪昆给他丢过去一枝钓杆,笑道:
    “瞧仲少你这模样,似乎在军中过得甚是惬意?”
    寇仲哈哈一笑,接过钓杆,席地而坐,把鱼钩甩入水中,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从小就有做大将军的梦想,没想到这一场兵变,居然让我美梦成真。
    “当然,暂时还只是正五品的鹰扬郎将……”
    “升官了?”倪昆眉头一扬,“前两天还听说,你和子陵得了从五品的鹰扬副郎将官职,怎短短几日,就由副转正了?”
    寇仲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
    “昨日我和小陵当先领军攻破司马德戡大营,又联手阵斩司马德戡。小陵把功劳都让给了我,我因功晋升,升了半品。
    “嘿嘿,也许我天生就该在军中厮混,这些天在军伍之中,只觉如鱼得水,比在江湖上打滚要舒坦得多。”
    倪昆含笑点首:
    “那便恭喜仲少你梦想成真,平步青云了。”
    “嘿嘿,承倪公子吉言……”
    正说时,见倪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顶头盔,正往脑袋上戴,寇仲不禁一怔,瞧瞧倪昆一身锦衣华服,再看看与他那身华服一点不搭的军用头盔,愣愣道:
    “倪公子你这是……干嘛要戴头盔?”
    倪昆一本正经:
    “两个人一起钓鱼必须戴头盔,这难道不是江湖常识么?”
    “啊?”寇仲一愣一愣:“还有这种江湖常识?”
    “当然。”
    倪昆一脸笃定,整得寇仲半信半疑,有些怀疑自己跟徐子陵跑江湖时,学到的一些江湖知识是不是太过低端,还没到够到高级江湖人的门槛。
    倪昆面不改色,心里暗笑着,又取出长生诀,抛给寇仲:“物归原主。”
    寇仲接过长生诀,问道:“倪公子可有所得?”
    倪昆点点头,又摇摇头:“看明白了,可惜没能修炼出先天真气。”
    这几天他已经让祝玉妍等人把整本长生诀,从图画到文字,再到前人破译出来的注解,统统临摹了下来。
    并且还将前五幅图一一修炼了一番,按照水、木、火、土、金的顺序,次第尝试了接引天地灵气入体。
    其中水、木、火三行灵气,对他的三种灵性血脉都是大有好处,能助益灵性血脉成长。
    土行灵气,则沉淀在血脉之中,暂时没有任何变化,却也验证了倪昆的想法,确信确实能用长生诀,激活一次脱胎换骨、获得土灵血脉的机会。
    当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接引天地灵气,慢慢积累。
    而金行灵气则被血煞刀种吞噬,对血煞刀种有壮大之效。
    五行灵气都成功接引入体,先天真气却是一丝都没能修炼出来。
    不过倪昆也不遗憾。
    长生诀能实现他对于五行血脉的设想,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寇仲随便翻了两下长生诀,想起得到长生诀后,又遇傅君婥,多亏了傅君婥牺牲自己,他和徐子陵才有机会从宇文化及手下逃生,并意外修成长生诀,心里一时不禁有些伤感:
    “这长生诀,能否长生还不知道,但因它而死的人,却已不知有了多少……我和小陵的……”
    他嘴角抽动两下,咽下话头,一拳捶在旁边泥地上,恨恨道:
    “可惜宇文化及那奸贼着实奸猾,居然早在兵变之夜,就已故布疑阵、连夜逃走,还诓了司马德戡等人留下来吸引朝廷注意。
    “等我们剿灭了司马德斟等叛将,却早已不知他逃去了哪里!”
    倪昆安慰道:
    “宇文化及多行不义,迟早要完,小仲你也无需着急,早晚能听到宇文化及的死讯。”
    寇仲语气满是自责:
    “可我更希望能亲手宰了他!
    “可惜,我和小陵武功还是不够强,否则兵变那晚,岂容他从容退走!”
    倪昆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宇文化及乃是宇文阀第二高手,是宇文阀中,除阀主宇文伤之外,唯一练成“冰玄劲”的大高手,并且实战经验极其丰富,杀伐之能非常强大。
    以寇仲、徐子陵的年纪,以他们练武的时间,想亲手杀死宇文化及,又谈何容易?
    沉默一阵,倪昆换了个话题:
    “仲少你以后有何打算?继续在骁果军中为将,扶保大隋吗?”
    寇仲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和小陵接受虞世基招揽,本来只是为了保护扬州不受战火侵袭,亦希望能借势杀宇文化及报仇。
    “现在扬州已然安定下来,宇文化及又逃得无影无踪……
    “小陵已有去意,我也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短短几天的军队生活,已经让他爱上了军中的氛围,亦令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个军人,自然是希望留在军中的。
    可是要他扶保大隋,他心里又有那么一点不情不愿。
    现在徐子陵又已心生去意……
    思虑一阵,他叹息一声:
    “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小陵实在不想留在军中,我也只好挂印离去了。”
    倪昆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又拿出两本小册子丢给他:
    “长生诀虽没令我修出先天真气,但对我的益处,着实超乎想象。
    “此前那场交易,算起来是我占了你们大便宜。
    “这里有一套刀法,一套拳法,算是我给你们的补偿,你和子陵拿去参悟吧。”
    他对于长生诀的评价,还真没有半点夸大。
    长生诀对他实现“五行血脉”的构想非常重要。
    不仅能助他获得土行、金行血脉,亦能帮他主动接引天地灵气,推动五行血脉的成长。
    而在此之前,他的火灵、木灵、水灵血脉,只能通过修炼人仙炼体功法,于体魄气血强化之时,被动地得到一点提升,成长效率非常缓慢。
    可直接接引对应行属的天地灵气入体,由灵性血脉炼化之后,火木水三行血脉的成长速度非常惊人,每修行一次,都能有一点看得见的提升。
    所以未来倪昆若五行之道有成,长生诀绝对功劳不小。
    完全值得倪昆给寇徐补上一些好处。
    寇仲生性豪爽,也不推辞,随意一看那两本小册子,只见一本封面写着“无二刀法”,一本封面写着“山海拳经”,都是娟秀笔迹手抄而成。
    他也没有翻看内容,不知这两门武功有多么了不起,大咧咧往怀里一塞,对倪昆一拱手:
    “多谢倪公子,未来我和小陵若武功有成,定有后报。”
    倪昆笑了笑,心说你们以后只要能不坑我,那就谢天谢地啦!
    归还了长生诀,倪昆也没再继续钓鱼,收起鱼杆,马扎,与寇仲道别离去。
    倪昆走后,寇仲又默坐一阵,这才拿出无二刀法翻看。
    起先只是随意快速地翻看,可很快,寇仲呼吸便蓦地急促起来,眼神也变得凝重,又连忙翻回首页,一字字阅读刀经,观看刀谱。
    细读几页,他重重地呼出一口长气,眼中满是震惊:
    “世间竟有如此刀法?”
    他和徐子陵虽练成了长生诀,起步就是先天真气,又意外发现两人功力能够互补,功力进境一日千里,可长生诀并没有任何杀敌致胜的外功武技。
    他和徐子陵在江湖上厮混至今,也就跟着李靖正经学了一门血战十式,后来又在瓦岗寨,跟着翟让的管家学了几手点穴截脉的擒拿功夫。
    而这两门功夫,都不能算是什么高深武学。
    正经的高深武学,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机会接触,一身好武艺,全是在实战之中摸爬滚打自己领悟出来的。
    这固然令他们初步形成了自己的道路,可同样要让他们付出更多的艰辛,才能获得少许的收获,武道进境甚是艰难。
    事实上,原世界线里,寇徐真正成为武道大宗师,也是因各自都得到了许多高人指点,又得了诸多高深武技,融会贯通之下,这才臻至武道绝巅。
    而在那之前,他两个虽然能打,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打得非常狼狈,经常被人追得到处逃窜。
    时常要以伤换伤,仗着长生诀回气快、恢复快的特性,才能一路以战养战、坚持下来。
    而现在,倪昆为酬谢寇徐借他长生诀的人情,直接交给二人无二刀法、山海拳经,无疑能令两人的武道之路,走得更顺畅一些。
    至于是否会因这两门武功太过高端,桎梏住两人的道路,让他们失去自己的特色……
    倪昆觉得应该不至于。
    因为寇仲也好,徐子陵也罢,从一开始,就懵懵懂懂走上了“以我为主”的道路。
    无论何种高深功法,到了他们身上,都是由他们自己来主导,来驾驭,乃至于主动地去芜存菁,只吸收其中适合自己的,融入自己的道路。
    如此强悍的武道天赋,才是他们能走上大宗师乃至破碎之路的真正本钱。
    倪昆其实也有意无意走上了这条道路。
    他的五行血脉构想,固然是基于自身灵性血脉,基于前世的认知,可真正走在这条路上时,没人能够指导他,全靠他自己慢慢摸索。
    就连长生诀的五幅图,也只是他成长的养料,并没有照图索骥,修炼先天真气。
    未来倪昆若真能在五行之道上有所成就,完全可以自豪地说一句,这条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我大倪昆,也是能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
    不提寇仲如何震惊感激,倪昆一路返回阴癸派据点,打算休整一夜,次日一早,便踏上收集旧兵器、探索古战场的旅程。
    当然,骁果军最近叛乱与反叛乱,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血战,一些染过血的兵器,也是值得收集一二的。
    于是当倪昆一行离开江都时,骁果军于一夜之间,丢失了上万件兵器,搞得朝廷、军中疑神疑鬼,以为遭了邪祟。
    接下来遭殃的,就是盘踞在江都郡海陵县的李子通所部了。
    ……
    太原。
    李世民刚刚领兵征战回来,连战甲都不及卸去,便匆匆去找李渊。
    找到李渊时,就见他正在留守府校场上,与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说话。
    两人前方不远处,还坐着一个衣襟褴褛的男子,低垂着头颅一动不动,乱草也似的长发遮住面庞,不知其长相。脖子、手腕、足踝之上,皆系着拇指粗细的铁链,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劲卒,手持强弓硬弩、大盾长矛,紧张地围在那男子周围。
    “那是什么人?铁链锁着竟还这般如临大敌?”
    李世民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匆匆走向李渊,要向他汇报一件紧急军情。
    李渊见到他过来,不待他开口,便笑着说道:
    “世民过来,拜见徐先生。”
    “徐先生?何方神圣?父亲似乎对其颇为看重?”
    李世民疑惑地看一眼李渊身边,那位仙风道骨,予人如沐春风之感的中年男子,依言上前见礼:“世民拜见徐先生。”
    待那徐先生还礼后,李世民正要对李渊说事,却见李渊呵呵笑道:
    “世民来得正好,正好见识一下徐先生的成果。未来能否击败那冒称始皇帝的妖人,就看徐先生此番成就了。”
    李世民听得满头雾水,正不明所以时,就见李渊对徐先生颔首一笑:
    “徐先生,就让我父子见识一下,您炼制的‘神兽’吧!”
    徐先生微微一笑,取出一枚骨笛,放至唇前轻轻一吹。
    一道奇妙的韵律响起,那席地而坐、发如枯草的男子蓦地抬起头来,乱发遮掩下的双眼绽放红光,体内爆出一阵响亮的噼啪声,体型骤然膨胀,肌肉坟起,将那褴褛衣襟绷得紧紧实实。
    随后就见那男子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咆哮,双手一撑,腕上铁链铿然迸裂,又长身立起,腿脚一动,踝上铁链亦应声而碎。再抬手往颈上一扯,颈上那道铁链亦像草绳般被他一扯而断。
    这男子起身后,包围着他的悍卒们在李渊示意下,齐齐扣动弩机,道道弩矢咻咻尖啸着攒射那男子。那男子不闪不避不格挡,任由弩矢射到他身上。
    强弩抵近射击,男子身上的衣物瞬间被射得千疮百孔,露出下方青黑色的皮肤。
    但让李世民震惊的是,锋锐的破甲弩攒射在那青黑皮肤之上,竟只能留下点点浅浅白印,旋即便被弹飞开去,看上去竟是连皮都没有射破。
    劲弩无效,又有十二位持矛甲士暴吼一声,齐齐踏步上前,自四面刺出长矛。
    十二柄锋利的长矛同时刺在那男子身上,其咽喉、心口、小腹、软肋、腰眼、大腿、膝弯尽被刺中,但同样只发出阵阵如中败革的噗噗声,锋利的矛尖自男子青黑皮肤上侧滑开去,只留下道道浅淡白痕。
    之后就见那任由强弩攒射、长矛刺击的男子猛一挥臂,手臂横扫之际,数根长矛同时折断。
    又身形一伏,猎豹般飞蹿出去,沉肩一撞,将一面木身铁皮的厚重塔盾撞成粉碎,持盾的力士亦闷哼一声,抛跌开去,护心镜上现出一个深深的凹痕。
    那男子左冲右突,转眼之间,数面塔盾便已接连粉碎,所有持盾甲士都被撞飞出去,持矛甲士亦被他随手挥断长矛,打飞出去。
    又有甲士抽出环首刀,围着他挥刀乱斩。
    可战刀斩在他身上,亦只发出阵阵噗噗之声,同样未能给那男子造成任何伤害,反被那男子随手夺刀,随意一拗,便将百炼精钢铸就的战刀折成两截……
    见那男子大发神威,李世民不禁失声道:
    “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这是哪里来的横练高手?这等修为,距离宗师也不远了吧?”
    李渊哈哈一笑:
    “这可不是什么横练宗师,数日之前,他只是一个犯下死罪的普通武者罢了。之所以能变得如此凶猛强大,全靠徐先生的神药‘神兽丹’!”
    徐先生亦是矜持一笑,眼神微妙地看一眼李世民这位后世有着偌大名头的一代雄主,缓缓道:
    “敝人的神兽丹,能将普通人炼成‘神兽’,使之力大无穷,猛若虎豹,还能刀枪不入,不畏痛苦,不知疲惫,无惧生死。
    “若是武者,则炼成的神兽更强。武功越高,炼出的神兽越是厉害。
    “只要能炼出三千神兽,纵是那冒称始皇帝的妖人麾下,有着所谓不死不灭的秦俑军团,亦要被一鼓荡平!横扫天下,亦是易如反掌。”
    李世民半信半疑,同时又觉有些不妥——“神兽”这个称号,给他的感觉并不好,人就是人,怎能以兽称之?
    况且看那男子,虽然刀枪不入,身手凌厉,可眼冒红光,面容狰狞,犬齿暴突,口角流涎,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理智的样子。
    这样的“东西”,真能为李阀掌控?
    若最后只能是炼制神兽的徐先生,才可掌控这所谓的“神兽”,那后果可就有些不妙了。
    他心中有惑,但当着那徐先生的面又不好直言质询,只能先对兴致大好的李渊说道:
    “恭喜父亲,又多一手杀手锏。正好孩儿得到一桩紧急军情,这神兽或许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李渊眉头一动:“哦?有何急情?”
    李世民神情肃穆:
    “孩儿接到消息,突厥前日忽然集结十万铁骑,自马邑郡破关而入。原本向突厥称臣的刘武周,已被突厥所杀。
    “并且占据马邑之后,突厥人还在圈占土地,分配房屋,更有大量牧民携老扶幼,赶着牛羊越过长城……瞧突厥人此次来袭的架势,似乎要赖在马邑不走了!”
    李渊一怔:“什么?突厥赖在马邑不走?难道,突厥要向中原进军,试图征服中原了?”
    李世民神情凝重,缓缓颔首:
    “瞧这次突厥军民齐至,举家搬迁的架势,很可能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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