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房间内。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完成,光亮骤消,寂静深暗,只有急促的轻浅的喘息,隔绝窗口一切视线。
    袭击顿停,尤有余惊。
    戴西玖直到此刻才恢复呼吸,抬头只看见昏暗间,跪地的背影单薄,似是带过某种压抑的起伏,心间几生不好的预感:“顾琛之?”
    话落瞬间,面前的身形极轻的晃了晃,指节发白撑过地板,戴西玖即刻扑跑过去,扶过他的肩膀。
    窗帘厚重,不透一丝光亮,此刻昏暗间顾琛之的面容苍白如雪,手指按过胸口,呼吸带过某种压抑的急促,似乎是感觉到戴西玖过分紧张的目光,还是浅而费力的笑了笑:“像你这么危险的猫……我可能养不起……”
    凝重气氛顿然消退,戴西玖心中凌然一松,有些酸涩又有些动容,看他脸色实在不好,也知道是激烈运动引起病发,还是没有忘记正事,在他身上摸索,四下顾看:“你的药呢?”
    顾琛之眸底闪过几分痛色已经有些失焦:“在费伦手上……”
    “怎么会这样?”戴西玖语声不免惊诧,同时急切动作起身:“我去帮你拿……”
    语落片刻,只感觉掌心力道悠然一沉,顾琛之已经全然脱力,靠倒在她胸口,眼睫垂落覆盖下来,眉心轻蹙,似乎意识半失,只按过胸口略微费力的呼吸。
    戴西玖心间慌乱顿紧,她根本没有力气把顾琛之抱到床上去,只能拿过一个靠枕,垫在他脑后,就着他耳边开口,语声轻低:“等我。”
    话落片刻,即刻起身推门往外跑。
    顾琛之的房间是在十四楼,和顶楼事务所训练场还有一定距离,戴西玖站在电梯,看过无限上升的冰冷数字,不觉心中酸涩,酸涩间又夹杂过几重暖意。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样不好,更明明知道药在别人手里,还是这样不顾性命倾力维护只和他有两面之缘的自己。
    这样温柔美好的人,待在这样复杂艰险的地方,犹然保持本心,是他的不幸。
    可这种遇见,对她来说,何其幸运。
    电梯刺耳“叮咚”一声,戴西玖即刻往训练大厅跑过去。
    远远听到费伦尤夹怒气的吼声:“演示吊威亚,不是要你一下子从这栋楼吊到那栋楼!就算你是学杂技出身,摔死了,赔的是我!是我!再说你吊过去,怎么就不知道吊回来?居然走了这么久?走回来?你脑子里塞的是浆糊吗?……”
    推门进去的时候,便看见叶修闻靠站在墙,双手轻垂,微微低头,眼睫轻盖下来,时而按过胸口轻声咳嗽,声音低哑,莫说气场,简直全然万般无害被欺负的模样。
    费伦倒是目光深瞪,训斥得怒气凌然,甚至抬手提了提叶修闻的下颚:“我在训话!你要学会尊重我!看着我!”
    出乎戴西玖意料,叶修闻居然毫无反抗,甚至身形有些轻微的摇晃,手肘撑过墙壁,轻颤微掀眼睫,眸底一片朦胧,眼波潋滟,似乎花了好一番力气才聚焦看清眼前的人,目光随即落在刚刚推门而入的戴西玖身上。
    随后从上到下看过一转,唇角居然带过几分安心轻淡的笑意,才重新闭上眼睛。
    费伦看到自己被这样正大光明的无视,简直忍无可忍,额角青筋抽跳,手掌一抬!
    下一瞬,手腕被几根精巧的手指悠然扣过,回头便看见戴西玖目光急切焦虑尤带喘息的面容,以及摊开在他面前的掌心:“快把顾琛之的药给我!他病发了!”
    费伦看到自己被这样正大光明的无视,简直忍无可忍,额角青筋抽跳,手掌一抬!
    下一瞬,手腕被几根精巧的手指悠然扣过,回头便看见戴西玖目光急切焦虑尤带喘息的面容,以及摊开在他面前的掌心:“快把顾琛之的药给我!他病发了!”
    没有保障好艺人生命安全,自己也要负担责任的,深知顾琛之近段时间的身体状况,所以药一直带在身上,事情刻不容缓,费伦当即掏出药瓶来,戴西玖动作利落接过,随后扯起叶修闻的手腕,转身起走,脚步急切,语声冷定:“费伦去叫急救,你也跟过来。”
    走过一步,明显感觉身后的人脚步阻了阻,戴西玖本来就着急,对叶修闻耐心不多,猛然回头,冷斥出声:“能不能不要每次人命关天的事情都磨磨蹭……”
    语声悠然一卡,视线里便只看见叶修闻手指按在墙侧,微偏过头,呼吸很轻,额心甚至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这一瞬间,戴西玖居然有点分不清,也不知道是他的脸色更苍白一些,还是瓷砖反光的墙壁更加白一些。
    她看得有些微微愣着。
    思绪远飘是他咳血倒在急救室那一刹那。
    随后就见叶修闻眼睫轻垂,看向她握在他腕上的手指,眸底闪过几分思量神色,紧接着,一个冰凉掌心盖上她的额头,落定片刻,轻叹了口气,微微挑眉:“发烧了……所以这么急躁?”
    这一句低问让戴西玖瞬间回神,似电打雷劈将手指懵然一松,看他此刻没有什么异常,已经转过身去,脊背冰凉而挺直,毫不近人情的模样:“担心他,所以这么急躁。”
    声未落,脚步已经动起来:“你跟过来,我没有把握。”
    少女的背影一瞬不停已经从门口拐走,费伦看得目瞪口呆:“你们,真的……认识?”
    难道这位真的是三小姐?
    还是这两个人,不加顾琛之是三个,是同一个诈骗团伙?
    叶修闻慢条斯理起步,答得懒懒荡荡:“有时候认识……看她的心情吧……”
    事实证明,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得快,是没有用的。
    房间暖气很足,地板丝毫没有凉意,此刻戴西玖半跪着,环过顾琛之,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明明已经喂过药了,可是眼前的人情况也没有丝毫好转,呼吸已经几近艰难。
    她急得手指紧敲在地面,这一刻时间过得如此缓慢,等到看见站在门口的叶修闻,语声不免万分不耐:“你是爬过来的吗?”
    叶修闻还是不急不慢的样子,甚至连每一步的节奏都没有太大改变:“看来我走路的样子不是很得体……”
    他这句话答得好不欠揍,偏偏表情还是不咸不淡。
    戴西玖几近无语:“在你心里,人命关天难道就是这么不紧要的事情?”
    叶修闻此刻已经走近,撑过床侧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来,姿势万般优雅,眸色深深,看着戴西玖,目光微微顿了顿,浅浅低笑:“大多数时候必须是。”
    语声同时,修长精致的手指已经按在顾琛之胸口,似是在感觉什么,轻轻闭上眼睛。
    戴西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他云淡风轻又狠毒无情的样子,几乎下意识想要开口出声讽刺。
    似乎是知道她会闹腾,一根冰凉的手指适时碰过她的唇口,戴西玖瞬间愣着,耳侧响起一声低沉性感的气音:“嘘……”
    “不要吵,我精神不是很好……”
    他的语声很轻,夹杂着几分低哑,甚至略带几分慵懒的颗粒感,戴西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发现自己喉头有些干紧,下意识的咽了咽,连呼吸都放缓到极致。
    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
    叶修闻开始丝毫不像急救毫无半分紧迫感的救人,他先是示意她扶顾琛之仰躺在地,随后手指定了定,在他胸口某一点,做反复按摩,姿势并不夸张,力道却很足,戴西玖明显可以感觉到顾琛之身体的变化,一阵之后,急速而毫无章法的心跳已经渐渐趋于平缓,微微轻蹙的眉心也开始舒展。
    戴西玖心里终于松下一口气来,随后眼见大批医护人员脚步急切的涌进来,动作迅速专业给顾琛之做了一系列相关检查,确定无大碍之后,为了巩固病情,还是给他挂了吊瓶。
    戴西玖一直听从医生的指示,反馈他的病发情况,忙前忙外,等到一切安顿好,戴西玖边送医生到门口,边道谢,便看到对方摆手:“小姐您不必这样,我们没帮上什么忙,您的急救手法很专业。”
    戴西玖神色愣着,转身回指:“不是我做的急救,是……”
    视线落下,房间里除了躺在床褥里无声昏睡的顾琛之,再没有任何身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这一瞬间,心底尤如凿过一个洞,冷风透透。
    明明不知道缺失了什么,却还是觉得失落。
    她的目光只有片刻的放空,随即恢复以往,转走几步,搬过一把木质椅凳,在顾琛之床侧坐下来。
    房间窗帘厚暗,隔绝一切日光,只有壁灯和暖浅黄的灯色,刷过顾琛之弧度姣好,万般精致的面容。
    他睡得这样安静又是这样安宁,连眼睫都跟她所渴望期盼的一样,浓密而纤长,就像停飞敛翅的蝶。
    戴西玖头脑有片刻的混沌,额目发沉,靠过顾琛之的手背,轻轻闭上眼睛。
    叶哥哥,我遇见了一个人。
    像你这样温柔。
    像你这样善良。
    像我爱的你,一样。
    可她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温柔,是藏在血色深溅背后,藏在她深恶痛绝的冰冷无情里,藏在灰色阴暗的现实勾缝间,是为了给予她漫长的生命,而不得不放弃的一种。
    暮色四合,冬日夕阳温光无限,从走廊长线玻璃窗洒下来。
    一个人,穿越长廊,他走得很慢,背影单薄而挺直被线线夕阳分隔开来,脚步在一扇门前停下来,顿了许久,手指触上门把。
    睡倒在床的少女,呼吸平稳,精致小巧的脸紧紧挨靠过床侧的手背,是万般依赖的姿势,只是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秀眉时而轻轻蹙过,似乎睡得很不踏实。
    他看了片刻,目光柔和间盖过一层极淡的落寞,随后轻轻笑了笑,走过去,脚步无声,动作温柔而细致将她横抱起来,额心轻低,触了触少女呼吸温热的鼻尖,轻叹了口气,语声宠溺夹杂过几分轻低无奈:“玖玖,发烧了,明明已经告诉过你。”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目光有些放空,似乎是想起很久远的事情,良久,轻轻一笑,是万般柔和的语气:“我也很想能这样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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