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临淄城——
    高阁之上,抬眼便可俯瞰这座曾也名极一时的王城而今却是烽火遍地的景象,昔日强大的齐国到底不可逃脱六国皆会被倾覆的命运,秦国的铁骑踏进这座王城,是亡国的悲戚还是一统的正途……
    历史,其实有时候本也没有所谓的对错……
    琼楼玉阁间,一道身影在满是废墟的临淄城内徐徐地走着,老者的气质同其他老人不同,带着一股浩然的豁达,如果端木璟在这里,她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自己找了许久的魏老头子竟然出现在了相隔百里的临淄城中。
    魏老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象,齐国被灭,如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紧闭门户,唯恐惹上半点麻烦,只有一些人家实在迫于生计不得已在街道上买卖东西,一路走下来竟颇为萧条凉奈。
    魏老眉间皱了皱,一双沧桑中带着犀利的眼睛透着常人不可猜透的情绪。
    呵,不过十年的时间,六国倾覆,天下一统,嬴政啊嬴政,你当真是做到了,可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行不多远,却见王城门下有一队人马出来迎接,魏老敛了神色,依旧是那个在端木璟眼中不假辞色的怪老头子。
    来人为表示恭敬几步并作一步走,很快就到了魏老的面前,“振铎见过魏大人,未曾出城门迎接实乃铎之大不敬,请大人责罚。”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接管临淄郡的郡守振铎。振铎说完,正要拜跪在地上,魏老却侧身让了过去,并没有受振铎的行礼,却也没有要俯身将人扶起的意思。
    这起身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见面的场景颇为尴尬,振铎身后的人虽然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却也只随他一起伏在地上。他们的官阶比振铎还要小,这个老者虽然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是却一点也不敢大意,何况魏老气息内敛之下也隐隐地有着一种浩然豁达的胸襟,他们是不敢小瞧的,只是在心里有些不满魏老拿乔做大的姿态。
    而振铎与身后的这些人却又不同,他素来心思通透,而且又知道魏老的身份不一般,所以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虽然是场面话,却也算说到自己的心坎儿里的。当然,魏老也并未告知自己他要到临淄来的事,所以城外的探子一来报自己唯恐魏老等急了才眼巴巴地丢下身边的事过来。
    可如今魏老这算怎么回事?
    “振铎,老夫不过是个山野村人,你无需大人大人地叫我,我亦受不起你这一拜,我辞官早已是经年之久,你这习惯该改改的好。这次也只是来临淄拜会故人,你且回去吧。”
    魏老说完,躬身略微拜了拜,振铎心中惶恐,却已然猜了一半,只更加恭敬地叩于地上,“大人——”话说一半,才想起魏老的话,“魏老,您如此便折煞学生了,振铎不敢造次。”
    他这番话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自己曾经在魏老手下任职,而魏老也曾多次指点自己,在他面前谦卑地以学生的身份居下自然是应当的,只是振铎的话却让这些人暗暗心惊,这其貌不扬的老者竟然是振铎的老师。
    要知道,虽然齐国不过刚被灭,临淄被划为帝国的郡县,但振铎在这个时候被任命为临淄郡守,嬴政显然是很看重这个人。换句话说,振铎这人的能力很强,未来前途自然无可限量,这振铎的老师如何会不是个人物?
    “你起来吧,我早已是山村野人,不必行这一套,此来临淄是有要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魏老话音刚落,振铎赶忙不敢耽误片刻,马上谢了礼起身,比之魏老高上少许,思及此,又退后一步微微颔首,表示对师长的敬重。
    魏老眸底掠过一抹赞赏与欣慰,皆被振铎收于眼底,见自己获得魏老肯定,他自然是欣喜若狂,表面却丝毫不显露出来。为人通透谦恭,身后的人莫能望其项背。
    振铎正要开口邀魏老上临淄,自己作陪为他接风洗尘,但还没有开口,魏老就适时地堵住了他的嘴,“大人为临淄新郡守,时值帝国一统,有诸多事务,我不过一日半日便要离开临淄,无需为我操劳。”
    这话一说出,振铎半日没有反应过来,身后与振铎一起相迎出王城的人都皱了皱眉头,就算你身份尊贵,可这样说岂不是打人的脸面,也亏得振大人对他如此以礼相待。
    振铎听得魏老称呼他一声“大人”,心下悲戚,只怕还是想不开当年的事,也罢了,若真的想开了怕才是让人感到意外。
    “学生本欲恭请您入府中小绪,如今却不敢耽误您的事情,若有用得上学生的地方,我必当犬马布具,竭尽所能。”振铎说完,,再次躬身颔首拜了拜,只闻魏老“嗯”了一声,“你心性通透,许多话我便不多说了,体察局势,所以化成,很好。”
    不等振铎反应过来,魏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振大人,这——”振铎身后有人见魏老这样,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要知道这魏老究竟是谁,“这人就算是您的老师,却也太过于狂妄了些吧。”
    闻言,振铎一双世故通透的眸子淡淡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这样的话,以后我不想再听第二遍。”其余的人听到,心中暗自窃喜,振铎平日里素来温婉谦恭,待人随和,说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只怕是没有打算给这人留余地了,此人仕途堪忧,岂不是他们的机缘?
    当然,他们的猜测也一点都没有错,振铎的确已经决定不会重用此人。
    “都回去吧!”振铎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魏老,一时只觉得这王城下繁华的景致与其落寞的背影遥相辉映,恰是那句背景越是艳丽身影便越憔悴。
    其实,自己在魏老手下任命过,多少对他有些了解,曾经在秦王朝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却成了一介布衣,他如何没有自己的骄傲矜持,又如何没有自己的傲气与风骨呢,今日魏老的态度,与其说他是狂妄自大,不如说是在成就自己最后一点作为一个谋士的傲骨。
    也只有这般人物,才配得上帝国的中流砥柱啊!
    思及此,不觉中想起了魏老刚才的那句话,“体察局势,所以化成,很好。”当真是如此也罢了,自己如何听不出魏老言语中的讽刺,体察局势,所以化成,是说自己世故过于圆滑他反而乐得听教,但哪里是那么简单,这是在隐隐有自讽的意思啊,讽刺他自己不能同他一般能够观察时局,以致如今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说起来,当年的事,陛下做得实在有些过了,也难怪如今就算他派人到骊山脚下去请他再度出山也没有同意,不过今日在临淄偶然遇见,这事,他该不该告知始皇陛下呢……
    魏老进了临淄之后就马上有方向性地朝着一个地方过去,他的确没有骗振铎,当然,也没有那个必要,毕竟自己的确是要去见一位故人的,。
    正走在巷道内,忽然闪过一道人影,魏老见此,很自然地停了下来,“事情如何了?”
    “回禀大人,端木小兄弟很成功地逃脱了军营,王贲将军虽然有派人去寻找他,不过因为暴雨并没有找到,说起来端木小兄弟真是神了,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蓄谋已久了,就等着今日逃走,只是他是如何得知这深秋里还有一场暴雨的,难不成还能夜观星象?”
    回话的人语气中是满满的敬佩之情,魏老眸底欣慰,果然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好徒弟,只是可惜啊,可惜,只教了这几日,可不要教出个半吊子才好,自己救她也不知是对是错。
    “嗯,你回去吧。”魏老摆手,那人本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回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魏老眯了眯深邃的眸子,“说!”
    “端木小兄弟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人,这人也是一个逃兵。”闻言,魏老不动声色地看了回话的人两眼,那人立刻会意,自己怎么那么蠢的,端木小兄弟好说也是大人的徒弟,哪有说他是逃兵的道理,再有端木小兄弟还不是兵呢!
    “这人也和端木小兄弟一样藏身于那片大军必然经过的密林之中,两人偶遇,端木小兄弟被迫将此人一起带走。”
    魏老“嗯”了一声,也没有问那人的姓名,似乎他说了同没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自己不敢过多揣测魏老的心思,而且也猜不透他的思虑,这样一来反而等着示下了。
    “让人不必看着他了,逃出军营就行了,你去吧。”魏老说完,仍旧一步步地往前走,那人领了命令退下,又消失在街道的两旁,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消失。
    他做的已算仁至义尽,接下来的都要看那个小家伙自己喽,说起来,倒是自己白白地欠了你一个人情,至少这徒弟,他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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