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封子绣给皇帝下毒……亦不失为不错的选择。”她亦没有逼迫杨七娘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意思,直接继续往下讨论。“但你有几成把握能说服封子绣?”
    “半成都没有。”杨七娘没好气地说,见蕙娘瞠目望着她,便又反问道,“在我提出毒杀皇帝之前,你又有几成把握,能把原来的计划顺下来?”
    蕙娘亦不能不承认,“估计也就是不到半成吧……”
    两人对视一眼,忽地都苦笑了起来:背水一战、放手一搏,胜算实在是小得可怜,然而,即使是这小得可怜的胜算,也值得她们去奋力地搏一搏了。去搏这一搏,至少还有胜的希望,若束手待毙,等待蕙娘的,将只有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却是杨七娘率先收拾了情绪,若无其事地道,“说回桂家,你和他们摊过牌没有?前几天三姐和我遇上了,我们说了几句,她像是还在烦恼福寿的事呢。”
    “还没开口。”蕙娘道,“桂家和我们家关系又复杂一点,他们也受鸾台会的钳制。我们之前私下就有过接触,我还没想好该和他们怎么说。”
    “我劝你是实话实说。”杨七娘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南下广东,到广东去找桂含沁亲自说。别看他什么都听他太太的,桂家的大事,还得是他来做主。桂含沁此人,千伶百俐,你瞒着他是瞒不住的,与其双方互相猜疑浪费心机,倒不如把话说穿了,齐心合力,度过这个难关。”
    至于桂元帅等人,因远在西北,根本没有直接掌握水师,已被两人跳过不提。
    蕙娘本也是犹豫着瞒不过桂含沁这一点,她会和杨七娘实话实说,也是因为在短期内要部署这样复杂危险的行动,指挥层实在不宜互相猜疑互相算计,她一人也的确照顾不过来这方方面面的心机。因此听杨七娘这一说,也就下定决心,决然道,“好,你我都略事准备,十日内便先后南下也好。”
    她瞥了杨七娘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道,“希望你别觉得把我弄死了,这整件事便算是完了。”
    杨七娘并不生气,反而报以微笑,她恬然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蠢吗?”
    358、重逢
    承平十六年二月,京城的春天还有几分矜持,袅袅挪挪的春风,也才吹过柳梢头没有多久的时候,广州城已是一片暑热,因几处临海口岸陆续关闭,所有商船都要回到广州交易,今年的广州要比往常更热闹到了不堪的地步。不论是渔用码头、军用码头还是民用码头,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船只排队等着进港,几乎把水路都给堵塞了,喧嚣声几里外都能听见,城里也不比城外好多少,客栈酒楼,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是爆满的,各色外国人将广州城的大街小巷几乎都能填满。还有不少自吕宋回来的兵丁懒洋洋地在其中穿梭,卖弄着自己半生不熟的弗朗机话,还有更为生涩的英语,四处和这些夷人搭讪——现在的广州城里,会说夷人话的人,几乎能占到总人口的一半,有些在巷口卖吃食的小贩,都学会了七八种语言。
    在这样的热闹中,官用码头倒显得有几分冷清了,虽说一天也能有两三艘官船进港,但和别处港口的热闹比,又不堪提了。在官用码头附近开店的那些商户,这几日津津乐道的,无非也就是许家世子夫人的座驾,又再重临了广州而已。
    “单单是那面许字旗,沿海过来,所有船只都要让路,真是威风得很。”便有人如此吹嘘道,“更别提进港时候了,那些横行霸道的军船看见了,全都鸣枪示意。砰砰的枪声震天响,还是世子夫人着人传话不必如此招摇,方才止住了的,别看现在广州城是林大人做主,可大兵们心里真正服的那还是许家人……”
    “你这不是废话吗。”另一人便笑道。“那都是许家的兵,不尊重世子夫人那还了得?许将军现在是还在吕宋,不然,他能亲自领船接上来——”
    两人正如此说着,远处忽然又来了一艘船只,在满满当当全塞满了船只等候进港的水路中,它的速度却也是快得出奇。不消片刻便到了近前。一帮闲汉都来了兴致,直说,“也不只是哪户人家的船只,面子居然也这样大。”
    正说着,已有眼力好的人喊道,“哎呀!良国公权!这是权家的船啊!原来是权神医到了,难怪这么大的派头!”
    众人一听,都亢奋了起来,纷纷要看这个传说中华佗再世的权神医。推推搡搡正在议论时,几辆马车已经从水泥路上轻快地跑了过去,直接开到了码头上。马车里出来几个人挡上了帷幕,仅从这一点来看,便可知道船上主要还是以女眷为主。有闲汉便道,“我就说肯定不是权神医,神医哪一次来广州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不消半日,全城的患者都到了,他还怎么做事?”
    他眼珠子一转,洋洋得意地说,“要我说,这肯定是权神医家的女财神,宜春号的女东家——吕宋的女主人,焦小姐!”
    这三个称号,每一个都满是噱头,但众人却未不服,也不争论,反而都露出心悦诚服之色,均道,“若是有幸能见女财神一面,今年必定发财了。”
    又都彼此议论道,“吕宋现在,这个橡胶和粮食生意,一年能赚多少,难道就全归给了女财神不成?”
    民间传消息,都是神乎其神的,那闲汉一脸的得意,“可不是?一开始会打吕宋,就是因为宜春号选定了这块地!现在这两处生意都是被他们包去的,挣的钱可不都归给女财神了。就不说这个,只说着四轮的马车,还有广州这路,就是许家世子夫人和女财神一起修的,两人光是造马车,挣的钱就是八辈子都花不完了!都甭提吕宋,也别说票号了!就说这女东家吧,吃饭端的都是黄金碗,吃过一次也不洗——干脆就不要了!”
    众人一顿啧啧声中,马车已经装上了想要接的人,安静无声地自水泥路上跑了过去。蕙娘丝毫也不知自己激起了一阵想象力的小风暴,她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心里一会儿惦记着怀里的葭娘,一会儿又惦记着被她留在北京的两个儿子: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小女儿,但她确实是很急于把事情谈完,再尽早把葭娘和文娘送走,以便早日回京去和儿子们呆在一块。现在虽然才二月出头,但自己的南下,说不定会激起几方面共同的怀疑,如不早日回京,恐怕很难解释过去。毕竟,权仲白好说也是失踪状态中,她这个当家主母在这样的时候还出门乱跑,的确是有几分惹人疑窦。
    不过,此次南下,蕙娘也给自己找了一些理由。吕宋的农场到现在已经经营了两年了,公司的运作虽然堪称良好,但也的确是积累了一些问题需要处理,蕙娘这一次下来,官面上的理由就是要给这个新公司把把脉,再给整个吕宋岛的经济形势做个规划。这也是在吕宋局势缓和以后的当务之急:现在海禁已开,各地海关收入锐减,四边又有战事,国库也面临很大的压力。吕宋这个完全是属于朝廷的殖民地,便被寄予了厚望,只是如何盈利,却还需要专业人士的意见。蕙娘不过是和封锦送信提了几句,说起了吕宋现在的局势,又提到自己有意南下重新评估蒸汽船项目,封锦便代表皇帝积极回信,为她联系了一艘南下的快船。
    至于文娘和葭娘随她南下的事,燕云卫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文娘之死那点把戏,瞒的也就是外人,有心人根本是瞒不过去的。而作为一个诈死还家的失婚妇女,文娘想到广州来简直再自然不过,毕竟,现在的广州,可是全国风气最开放的地方了。四轮马车上镶嵌的,根本就不是雕花玻璃了,大大方方的就是一片透明的玻璃,外头的人往里看,里头的人往外看,都是毫无阻碍。
    这一次到广州,蕙娘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接歇进了许家,并没有故作生疏的意思。问知桂含沁出海去巡逻了,需要二三天才能回来,蕙娘便和杨七娘商议,想要先把文娘、葭娘送走。杨七娘反而道,“不急的,等他巡逻回来换防的时候,海防比较混乱,一般走私船也都是这时候出海。”
    蕙娘也觉有理,便自去联系焦勋。焦勋果然亦有些能耐,究竟是被他突破海防联系到了鲁王旧部,表达了自己想要回归新大陆的心情。
    焦勋的才干,以及和鲁王的缘分,都是有目共睹的,鲁王这些手下欣然给了海图和几个老水手做领航员,焦勋随意凑了两三艘船,装的都是忠诚极有保证的自己人。以孔雀、当归两夫妻为首,现在正在做出海前最后的补给。蕙娘同孔雀也是多年未见,不免召她来叙一番旧,两人头挨着头说了好些私话,孔雀眼泪汪汪,直道,“您放心,只要是我们还有一口气在,都委屈不了葭姐儿和十四姑娘……”
    又将这些年来她悉心经营的江南秘巢内的一些暗道、伏笔说给蕙娘听,“虽说焦勋他抽调走了好些下人,但余下的那些,也都是这七八年间陆续养成的,忠心方面极有保证。我们这下出来得匆忙,只好把事情交给了原来的庄头……”
    蕙娘虽说有心多陪陪女儿,但这几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待到各种事办完,这里焦勋船也备齐了,蕙娘同文娘一道睡了一晚上,两姐妹均都说了些心底话,文娘亦和她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一定保住葭娘。”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蕙娘,“姐……你真的不一起来吗?说得那什么点,歪哥、乖哥毕竟是权家的骨血,就是没了你,权家也一定会倾全力保住他们的……到了新大陆,就是再难,只要有焦勋在,也不至于过得和现在这样战战兢兢——”
    蕙娘笑而不语,文娘得不到她的回应,说着说着,也就静默了下去,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握紧了蕙娘的手,惘然道,“我们姐妹还能有再见的一日吗?”
    “你安心吧,若是成事,自然能够再见。若是不能成事,到那个地步,我也会带着歪哥、乖哥过来的。”蕙娘睁眼说瞎话,“我们就在天津藏了快船,到时候取道日本,走得一样潇洒。”
    文娘不如蕙娘见多识广,听她这么一说,也便信了。她安心地一笑,趴在姐姐肩头,因笑道,“那我便等着姐你来人把我们接回家了。”
    蕙娘握着妹妹的手,心头感慨万千,好半晌,才强颜欢笑道,“好,我等着这一天呢。”
    为了掩人耳目,她没有直接和焦勋见面,甚至文娘、葭娘启航时,她和杨七娘都没有去码头相送,而是上珠江游览风光去了。又过了数日,桂含沁终于回来。此时蕙娘已是急不可待,索性拉着杨七娘,在码头边一间酒店坐了,于窗边雅座上等候桂含沁的兵船靠岸。
    在船靠岸之前,她和杨七娘都是无事可做,两人多少也都有几分紧张,不愿粉饰太平地闲聊些无谓的话题。蕙娘望着桌上茶壶发呆,也不知自己都在想些什么,杨七娘却是目注窗下,百无聊赖地看着行人。此处一阵阵的喧哗声反正是从未止息,一艘船靠了岸,紧接着就是另一艘船,来往行人,尽够她看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七娘忽地发出了一声惊呼——以她城府,这实在极为少见。蕙娘方才讶异抬头,她便一把捉住了蕙娘的手,指着楼下沉声道,“你——你瞧那个穿着西装——穿着夷服的人,是不是权仲白!”
    惊讶之下,她连神医的称谓都顾不上了。
    蕙娘心里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迷糊中依言定睛一看——虽然晒黑了,虽然瘦了,虽然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衬衫、夷裤,但顾盼之间,风姿依旧,这个人不是权仲白,却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补全了!
    359、风露
    深秋在漠北失踪的,到了开春在广州上岸?就是蕙娘,一时都有点崩溃了。虽说权仲白的为人处事素来都很出人意表,但这件事也实在是太超出一般人想象的界限了,深秋到开春,他怎么走的——有些人脚程慢点的,现在恐怕都才走到一半呢……
    不过,揉眼定睛再看了看,确定是权仲白时,她实在是再忍不住了,连喊都不愿喊,甚至不顾这是二楼,站起身便走向窗口,到了近前才回过神来。想也不想,便翻过窗口,直冲着楼下马棚跳了下去。
    众人惊呼声中,蕙娘脚尖在马棚柱子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地就站到了权仲白身前。她闹的这一出,顿时激起了众人的兴趣:如不是要逃单,便是见到什么小偷贼子了。这大秦人爱凑热闹的天性什么时候都是变不了的,呼啦啦一声,满楼的窗户顿时都打开了,人头攒动全望着楼下蕙娘的身影。
    蕙娘又哪还顾得上这个,她呆望着权仲白的面孔,几乎连视野都要完全模糊,只觉得脚下越来越软,越来越软,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大声说话……
    再然后,她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焦清蕙很没出息地,在和相公重逢的这一刻,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权仲白已经换上了一身道袍,他看来也清洗过自己了,气色要比重逢时好了许多,蕙娘望着他起码一炷香时分,才肯坐起身来——她又回到了许家,这倒是意料中事。晕厥过去以后,杨七娘肯定会出面把他们安排回许家休息的,见桂含沁的事,此时自然也就暂缓了。
    “你——怎么——”她艰难地道,“怎么——”
    一开口,才觉得喉咙干涩得可怕,连声音都是嘶哑的,权仲白忙给她倒了一杯水,扶她起来靠在他怀里,喂她喝了几口。蕙娘稍微润了润唇,便迫不及待地把水杯推开了,一转身,抱着权仲白就直接咬了上去,权仲白被她闹得手忙脚乱的,忙道,“喂,许少夫人——”
    蕙娘也顾不得那样多了,隐约只听得模糊几声轻笑,仿佛是杨七娘起身出了屋子,便把权仲白用力一拉,翻身压到了床上,她咬着权仲白的力道,重得几乎可以出血,权仲白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怜爱地谈笑了几声,翻身把她压在下头,倒是比她还要热情、还要索取了起来……
    两人久别重逢,又是生离死别后乍然惊喜重见,这份激情自然不同以往,权仲白也顾不得什么童子功了,倒是交代得比蕙娘还要快些,蕙娘亦不在乎自己身体上的满足——现在能感受到权仲白在她身体里,在她身边……她几乎便是满足得不得了了。
    权仲白还活着,权仲白还活着!权仲白还活着!
    直到此刻,这个念头才算是真正地进入了她心底,蕙娘本想过,若是重逢她怎样收拾权仲白,才要令他以后再不敢随意抛下她。可现在,她心里余下的念头只有喜悦和庆幸:还好权仲白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她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她在权仲白耳边低声呢喃,他还伏在她身上,沉浸在销魂之后的晕眩中难以自拔,蕙娘以往总觉得重,可现在她觉得这份负担简直沉重得甜蜜。“……我一直以为,就算是你,这一次也不能活着回来了。”
    而权仲白还有点莫名其妙呢,他问道,“怎么,难道福寿和桂少帅没有回国吗?西北出了什么事了?”
    蕙娘扑哧一笑,才想起来他刚从海外归国,估计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呢。她爱怜地摸了摸权仲白的后脑,见他翻身躺下,便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特别懂得珍惜,从前你在的时候,我老埋怨你,老想着你的不好。可……可没了你,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权仲白似乎是被她这热情坦率的告白给吓着了,他撑起身子,低头望着蕙娘,略带吃惊地道,“真的么?”
    “真的。”蕙娘望着他点了点头,她的眼圈红了。“我就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了。这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过了,要不是歪哥、乖哥、葭娘,我活着就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再找不到丝毫乐趣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权仲白,可我就是觉得,没了你,天都不蓝了……我的魂儿都和你一起去了……”
    权仲白的眼神显着地柔和了下来,他带着歉意的吻雨点一样地轻落到了蕙娘腮边,“这一次,吓着你了。我在路上也想,你收不到我的信,该有多担心。我也恨不能插上翅膀快些回京……你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家人到哪里都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她曾经苦求了多久的觉悟和承诺,现在倒是轻而易举地降临到了她跟前,蕙娘顾不得欣喜呢,忽然想起一事,忙坐起身道,“哎呀!不好,葭娘和文娘!”
    两人间难得的浓情蜜意,现在立刻又消散了开去,权仲白也跟着着急起来,连问葭娘如何。蕙娘和他解释了几句,又道,“都出去三四天了,他们的船还快,真该糟……这一下,恐怕是追不到了!”
    知道葭娘人还平安无事,只是出海去了,权仲白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不过紧接着立刻就问起了这决定背后的□。蕙娘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便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安排告诉给权仲白知道,还有西北狼灾、雪灾的大背景等等。权仲白听得眉头紧锁,半晌,才缓缓道,“其实,按你当时以为的局势,你是应该和葭娘她们一块出去的……”
    “和她们出去,我就见不到你了啊。”蕙娘忽然也有几分感慨,她又靠进了权仲白怀里,低声说,“你想想,命运的安排是多么的巧妙,如果我愿和焦勋南下,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就是三四天的差别,我很可能就这样永远和你擦肩而过了……”
    “不会的。”权仲白倒是很笃定,“等我回了国以后,难道不会追到新大陆去?”
    他偏过头,在蕙娘脸上吻了一下,肯定地道,“你我这一世的孽缘,哪有如此容易了结?”
    蕙娘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心里不知如何,更安稳甜蜜了一些,伏在权仲白怀中,只是微笑不语。倒是权仲白,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道,“就是对不住李韧秋了,若是几年后又追过去的话……”
    蕙娘拧了他一把,失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李韧秋、李韧秋的……”
    想到焦勋,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觉得这一次回去,他应该会娶妻生子了,也许就会和文娘在一块,也是说不定的事。”
    “你是说——”权仲白神色一动。
    “少装了。”蕙娘白了他一眼,“你会不懂么?这一次,他终于明白,我是已经下定决心,再不会更改了。”
    连权仲白大抵已死的情况下,蕙娘都不肯和他去新大陆,而是要在大秦折腾这个几乎是自杀的疯狂计划,她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权仲白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只是紧了紧搂住蕙娘的手。
    虽说很想尽在不言中,但毕竟身处许家,蕙娘毕竟还是蕙娘,她只沉默了片刻,便又逼问起了权仲白平安回归的□。
    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权仲白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说给她听时,却是当时在祭天圣典以前,他把药送给福寿等人以后,见天阴欲雪,连着阴了三天,都没有一点雪花,便猜到了这附近将有一场大雪。
    以权仲白对鸾台会的反感,只要还有一点可能,是必定不会和他们的人有所接触的,所以当时他是明知道自己要穿过雪原太为冒险,却又急于离去。心一横之下,便加入了英吉利过来和罗春谈判的一拨人马,因他的医术高明,正巧可以缓解使团首领的偏头痛症状,在北戎圣城已经略施手段,将他治得大好。因此根本是一帆风顺、半推半就地,稍一接触便被使团半强迫地邀请加入了。
    他本想走出草原以后,再转道回国的,可没想到的是,使团居然不取道俄罗斯,而是直接从北戎走到了吐蕃,再从藏南一带横穿进了天竺。这条线路高山峻岭,又是冰天雪地的,他就是想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能取到补给。况且这是使团走熟的路,他们走得速度很快,路上也没有什么能跑的动乱和契机,无奈中半推半就地,只好在天竺过了新年。过完年以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化妆逐渐有失效的危险——准备的材料已经要用完了,而当地几个殖民地官员的女儿,对他又是频频抛出媚眼,再加上权仲白归国心切,几次提出来都被总督否决了——他的医术,在当地大受欢迎,他们几乎想把他推荐回英国去——无奈之下,他只好乔装打扮,混上一艘渔船去了文莱,在文莱想联系宜春票号,却苦无门路,又找到一艘来广州贸易的荷兰船只,便索性当了个水手,一路苦力回到广州——这一回,却是再不敢卖弄自己的医术了。
    虽说说来平淡,但这三四个月里的颠沛流离,蕙娘还能听不出来?要知道,在这几个月里,权仲白是走了很多人一两年的路!
    要不是为了家人,他这么着急做什么?再多的埋怨,都化作了心疼。蕙娘紧紧靠在他怀里,又和他柔情蜜意了一会,方低声道,“出去的人,倒也罢了,反正只要不是遇到大的天灾人祸,应当都能平安的,大不了到了那边再坐船回来也就是了。可现在的局面又该如何收拾?桂含沁那边,我们还摊牌不摊牌了?”
    此时,她便是真正地在询问权仲白的看法,征询他的态度,而不是早有主意,不过做做样子。权仲白沉吟了一会,没有马上给蕙娘答复,反而说道,“我想先和杨七娘谈一谈。”
    360、顺水
    说实话,权仲白决定接下皇帝的这个任务前往北戎,背后经过了怎样的心理过程,蕙娘是无由得知的。听权仲白这样一说,她的身躯顿时僵硬了起来,隐含怒气地道,“我就知道杨七娘说了谎……在京城的时候,她私下和你接触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权仲白哭笑不得地道,“没有,我还是从你口中知道的呢,之后也就是李晟和封子绣找了我……之所以要和她谈谈,是因为我毕竟比你要了解她一些,我现在也是想闹明白,杨七娘到底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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