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桌上那叠钞票,原封不动还给了郑飞鸾:“这钱我不能收,照片……也麻烦您归还吧。”
    “抱歉,打扰了。”
    郑飞鸾接过钱,归还了何岸的照片,很是勉强地朝店长大叔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宠物店。
    他没有驱车离开,而是穿过马路,迎着风雪去了对街的住宅小区。
    小区是四十年前建起来的,经历了太多风霜,已经破旧得影响市容,凌乱,拥堵,租不出什么像样的价格。除了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头老太们,剩下的租客们大多都是迫于生计的底层打工族。
    楼道口铺着一层煤饼残渣,墙壁被熏黑了,刺鼻的焦味挥之不去,残垣断壁似的狼狈。
    郑飞鸾沿着扶梯一阶一阶盘旋而上,楼道里灯泡死伤大半,几星幽光闪烁,黑洞洞的,像钻进了一根不透光的烟囱。沿途的垃圾箱散发出恶臭,脏水久积不除,腐蚀出了一道道恶心的黄绿痕迹。
    被人遗忘的月季花只剩一堆张牙舞爪的骨骸,死尸一般chā在破陶盆里,底下是龟裂的涸土。
    五楼总共四户人家,四扇锈红的铁皮门,好比四胞胎兄弟并排站着。郑飞鸾是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造访这里,但是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敲响哪扇门。
    来应门的是个beta姑娘,穿着厚毛衣、绒拖鞋,花花绿绿的围巾罩衫全往身上招呼,还揣着一只热水袋,乍一看像在表演极地行为艺术。
    她不认得郑飞鸾,哆哆嗦嗦站在门口跺脚,张嘴呼出一团白气:“您找谁?”
    郑飞鸾问:“空调又坏了?”
    “啊?”姑娘明显一愣,说,“空调一直是坏的啊,从我搬进来坏到现在了……您,您难不成是物业的?这小区还有物业?”
    郑飞鸾被她逗笑了:“不是。”
    “那您是……”
    “我和我的omega之前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空调也总是不制热,冬天很难熬,要两个人抱着睡才能暖和些。后来他离开了我,我很想念他,所以……你能让我进去,看看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吗?”
    大约是郑飞鸾的形象太正面,与地痞流氓相差甚远,那姑娘没起疑心,往旁边一闪,给他腾出了一条路:“随便看,我好几天没收拾了,你别嫌乱就行。”
    郑飞鸾向她道了谢,走了进去。
    出租屋还是原先的格局,一点儿也没变化:小厨房搭在过道里,角落的杂物堆砌如山。几十平米面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
    这屋子太小了,堪比陷入死局的华容道,每只柜子、每把椅子都有它固定的位置,动弹不得。它们凝固成了一段静止的记忆,唯一的不同,只有何岸。
    只有何岸不在这里。
    郑飞鸾站在过道与卧室jiāo界处,摸了摸冰凉的煤气灶。那些同样天寒地冻、空调失修的日子里,何岸曾站在这儿,为他煮了一碗香甜的银耳汤。
    他又转过身,看向旁边的旧柜子。
    柜角油漆剥落了一块,是那天他在过道施暴时撞翻的。
    还有……
    水池边的塑料钩子上挂着一块橘红色的抹布,又脏又皱,沾满了粘稠的油灰。郑飞鸾见到它,神色俱变,扬手一把摘下,紧紧攥进了掌心。
    这是何岸的小毛毯。
    每当他从何岸身边离开、失去安全感的时候,这条小毛毯就会带给他短暂的慰藉。
    现在,上面的绒毛早已斑结成条,不复从前的柔软温暖。又因为搓洗过太多次,何岸的味道被洗洁精俗劣的柠檬香浸染,再也回不来了。
    “这、这是我在床底下找到的,以为没人要,就拿来当抹布了……”那姑娘见他重视小毛毯,有点紧张,“是他的东西吗?我买一条赔你行不行?”
    “不用了。”郑飞鸾低声说,“我拿走这条就行。”
    这世上的许多东西,原本就没有替代品。它们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弄脏了,撕破了,也比不见了要好得多。
    雪色凄茫,大片大片飞过前窗。郑飞鸾坐在车里,抚摸着那块手感粗糙、气味刺鼻的小毛毯,逐渐被绝望的情绪吞没了。
    他还能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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