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点燃。
    火舌舐过干燥的信纸,焦黑的颜色缓慢蔓延开来,高温炙烤下,信纸上空白处出现了一个个名字。
    黑色字迹被一道凌厉鲜红的墨迹笔直划过,火光逼近,黑红笔墨交汇处晕开的墨渍犹如干透的血液。
    但很快,文字就被席卷而来的火焰吞噬干净。
    太阳还挂在半空将落不落,绚烂晚霞透过窗户照入房间,但比不过奥德莉指尖那一簇危险的火苗夺目。
    四周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凝滞在了一起,安格斯站在她左侧,定定看着奥德莉被火焰照亮的面容,只觉鲜红的火光也烧不褪她眉眼间的淡漠。
    安格斯看见她被越燃越旺的火焰烫得发红的手指,轻蹙了下眉,脚下方有动作,就听见一句“站着别动”。
    奥德莉转动着手腕,好似不觉火焰灼热难忍,看着橙红火焰一点点将信纸烧到头才松开手。
    艾伯纳与奥德莉从未谋面,初次见面便敢在奥德莉面前无所顾忌地表明自己非人的身份,显然料定奥德莉不能拿他如何。
    他如此有恃无恐,只因他受命于城中手握绝对强权的人——城主。而如果艾伯纳是怪物,那坐在王座上的那个女人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怪物……人们对他们连像样的称谓都没有,他们却令海瑟城的先辈恐惧了成百上千年。
    而现下看似平静的海瑟城,又还有多少“怪物”隐在人群中?
    艾伯纳透露的信息太令人震惊,远超过奥德莉的认知。
    她本以为即便存在安格斯的同族,也该与他一般如独行的狮虎,阴冷狠厉,难以驯服。
    然而奥德莉却从艾伯纳的话中得知,他们是一个拥有目的的族群。
    而这目的,除了他们自己,旁人无从得知。
    如今他们扮作人类隐藏在城内各处,有如掌权的贵族,有如籍籍无名的奴隶与平民,盘根错节,由上至下,在人类不知不觉下结成了一张无形的巨大蛛网。
    而操纵这张蛛网的人,赫然是城堡里稳坐王位的女人。
    奥德莉生来深藏抱负野心,她重活一世,本打算一步步将周遭的一切蚕食进腹,然而她还未有所行动,想要的东西就接二连三的落进了她的手里。
    比之前世运筹帷幄,她今生得来的一切都太过容易,犹如行走在他人棋盘上的棋子,执棋者替她开路,自然也要她杀敌。
    一行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不仅是新旧贵族间的桥梁,还是这城中唯一一个知晓“怪物”存在的人类。
    城主要她成为走卒,还要将她当作控制安格斯的锁链,给予她权势和富贵,却也收回了她选择前路的权力。
    奥德莉以为自己所行每一步都是由自己决定,但她现在却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缚在“怪物”编织的网下。
    那网同样笼罩在整个海瑟城上,不知何时,便会如滔天海浪倾覆而下。
    而安格斯,却是织网的一员。
    残余的一小片信纸在燃烧中飘落至奥德莉脚边,渐渐化为灰烬,时不时冒出点点未燃尽的火星。
    安格斯蹙紧眉,迅速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用茶水润湿,单膝跪在她脚边,拉过她的手为她擦拭着手指上的黑灰痕迹。
    奥德莉任他拉着自己的手,看他面上露出的担忧神色,突然开口问道,“你何时开始为城主做事?”
    安格斯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道,“七年前。”
    七年前,她去世的那年。
    奥德莉垂下眉目,轻笑了一声。
    帕子挪开,露出几根干净的、被烫得发红的指头。
    安格斯听见笑声,不自觉抬起头看向她,随后他好似想起什么,安静了几秒后,道,“她和我一样,是怪物。”
    说罢又低下头,用帕子干净湿润的地方轻轻包裹住奥德莉被烫红的指头。
    奥德莉动了下手指,指腹便从帕子中露出个头来,一只又一只,深红指腹映着洁白软布,那点不算严重的烫伤也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安格斯不厌其烦地拉住她纤细的手指,又用帕子给它一根根包回去。
    “她叫你来斐斯利家当管家?”奥德莉问。
    “是。”安格斯毫不犹豫。
    “她叫你杀了纳尔逊?”
    安格斯想了想,也回道,“是。”
    “她叫你杀了休斯?”
    “是。”
    ……
    “呵,”奥德莉冷笑一声,倏然从他手中抽出了手。
    沾了黑灰的帕子掉在地面,安格斯一愣,“小姐?”
    奥德莉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越过他朝外走去,裙摆擦过他的膝盖,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倒是、藏得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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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犬(24)
    女客在黄昏时分离开了斐斯利庄园。
    暮色缓缓降临,夜晚如汹涌浪潮席卷而来,将金色砂石海岸般的浓烈晚霞逼得节节败退。
    不知不觉中,天空已是漆黑一片。
    偶见几颗星星般的亮点在远处一片夜暗中闪烁,那是归家之人悄然点燃的烛火。
    庄园里,众人不停来回于厨房与餐厅之间,忙碌地准备着晚餐。
    本该是嘈杂喧闹的厨房,此时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端着盘子的女仆撞在一起,也只是不约而同地咽下喉中的声响,匆匆绕过对方继续工作。
    她们低着头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在房间各处点燃一支又一支长烛,皆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行过厨房外站着的安格斯身边时,更是胆颤心惊,步子放得小却又快,恨不得化作一阵风从他身旁溜过。
    无怪乎下人如此谨慎畏怯,实在是安格斯神色阴寒得叫人心慌。
    他微垂着眉目,望着虚空,深长眼睫半掩沉暗的金色眼瞳,面无表情,好像在思谋着什么。
    往往他露出这般神情,家中总有一段时日不会好过。
    且今日女客离开后不久,安格斯突然毫无理由地变卖了家中足足十一名奴仆。
    这在以前从未发生。
    变卖仆从对于势力雄厚的家族来说,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次事发太过突然且人数众多,难免引得人心惶惶。
    且底下有人猜测说,被变卖的仆从或许是其他家族或宫廷里塞进来的眼线。
    虽是奴仆,但能通过斐斯利家族采买要求的奴仆,面容仪态都超于常人,如此姿色一但沦为货物,多半会流入娼馆妓院,至死遭人亵玩。
    没人愿意承受那样不堪的结局。
    令下人们稍微心安的是,庄园里并非所有人都惧怕安格斯,至少有一个人根本无需畏惧于他,那便是奥德莉。
    大婚那夜,奥德莉在楼梯口见安格斯的第一面便将他嘲骂了一顿的事如今已在仆从口中传得沸沸扬扬。
    若说如今家中若还有谁能束着管家,想来也只有夫人了
    晚饭后,奥德莉和诺亚坐在大厅的椅子里,桌上摆着几本书册和一套笔墨。
    诺亚手握鹅毛笔,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像在学字。
    奥德莉单手支着头,浏览着城主近几日送来的礼品名册,时不时看他一眼,低声提点两句。
    安格斯依旧站在奥德莉背后几步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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