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阴声锁命,便是乐声在指尖化为伤人的利器,利器能凭空出现,稍微慢上一步利器便在眨眼间深入血肉。
    乐坊中那歌女的琵琶声便是操纵绸缎攻击的源头,歌女应是化鬼百年之久,那灵符对她的作用微乎其微,随着绸缎缠绕而来的还有骤然出现在曼纱之后的成千上百个歌女的身影。
    被狐火点燃的绸缎只是稍有退意,坐在台上的铮铮琵琶音陡然急转,绸缎也随乐声急转,直击宋亭面门!
    好在柳知故将宋亭往身后一带,这才堪堪躲过绸缎的攻击。
    好险。
    宋亭猛地吁出一口气。
    “先制住那台上的歌女!”宋亭说着,手中又打出一簇狐火。
    这具身体的灵力消耗地极快,尤其是调转灵力,催动技能的时候。
    宋亭挣出师尊的手,柳知故骤然回头,瞳孔微缩,宋亭对付着身边缠绕而上的绸缎,无暇与柳知故对视,他气息不稳,还不忘道:“师尊,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引开那些歌女和绸缎,你去对付台上的歌女。”
    柳知故手腕微转,从手心中“嗖嗖”飞出几枚冰箭,钉在了几个欲要上前攻击宋亭的歌女手上。
    “不行。”柳知故一口回绝。
    宋亭急了,“这绸缎和歌女的攻击性不强,就是有些难缠,我能对付!”
    “那也不行。”柳知故用冰剑帮宋亭在盘丝洞一般的绸缎围绕中开出一条道,“先出来。”
    宋亭还想说什么,可他忽然瞥见师尊那十分难看的脸色,气焰一下就熄了,他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从盘丝洞里钻出来。
    柳知故手中飞出几张灵符,将正欲上前的歌女定在原地,他揽着宋亭的腰,手中出剑的速度不减,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拦在他们与歌女之间的绸缎斩地七零八落。
    宋亭眼也不眨地看着,柳知故手中飞出几枚冰箭,那歌女手中的琵琶发出几声尖锐刺耳的乐声,随着琴弦骤然断开,琵琶音戛然而止,缠绕在半空中的绸缎和姿势怪异的歌女突然定住了。
    方才还是刀光剑影,眼下却骤然停歇,宋亭耳边泛起阵阵耳鸣,恍惚间觉得自己方才那个法子简直蠢地令人发笑。
    歌女垂首看着手中断裂的琴弦,静静地将琵琶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看向站在面前的二人。
    她唇边浅笑,吟吟开口:“二位远道而来,把我这不值钱的乐坊搅地天翻地覆,真是让奴家好不伤心。”
    宋亭扫了一眼身后,椅子桌子倒的倒,歪的歪,更有甚者散落在地,确实是一片狼藉。
    “不过,”歌女说话也像在唱歌,莺莺转转,煞是好听,“若是我的如意郎君喜欢,那奴家也只好认栽了。”
    只是多嘴接了一句诗便惹上了个如此难缠的女鬼,宋亭眼下悔的肠子都青了。
    柳知故打架向来是只做不说的风格,闻言他手中的冰剑蠢蠢欲动,宋亭一把摁下师尊的手,对歌女道:“姑娘,我们无意冒犯,若不是姑娘二话不说就催动法阵攻击我们,本来也不至于此。”
    歌女听后有些委屈,“要不是郎君将奴家拒之千里,奴家也不想如此的。”
    这一声声郎君叫地宋亭头皮发麻,不是因为歌女,而是因为身边就快压制不住的师尊。
    宋亭手下又使了使力,将师尊手中提着的剑勉强压下去。
    “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宋亭的脸上堆起假笑,“姑娘如此样貌,多少郎君讨不着?”
    歌女很是受用,她旋即贴身而上,宋亭面上的笑差点没挂住,一股胭脂粉气冲上来,熏地宋亭两眼发酸,他正想推开水蛇一般的歌女,却发现自己无处下手,两只手尴尬地在空中无所适从,这会儿师尊却没了动静。
    宋亭看向师尊,发现师尊连个正眼也没给那歌女,只盯着宋亭,宋亭见师尊面色不善,一跺脚,猛地推开了歌女,歌女被推地一个趔趄,不知是佯装还是真摔。
    “不,不好意思,”宋亭欲上前去扶,却被柳知故死死拽着不放,宋亭讪讪,“你还是自己起来吧。”
    歌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当下便坐在地上,不起了。
    宋亭挠着头,只得继续哄着:“地上多凉啊,姑娘还是起身吧。”
    歌女一哄就好,嘟嘟囔囔地站起来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宋亭心中一松,脾气这样好的鬼倒是少见。
    “小郎君也坐,”歌女笑盈盈的,对宋亭笑完后扭头对着柳知故时脸色刷地垮下来,“没椅子了,劳烦您老就站着吧。”
    柳知故难得嘴角一抽,手里的剑是真摁不住了,宋亭忙上前一步打圆场,笑道:“不坐了不坐了,站着聊聊也挺好。”
    宋亭横在这差点烧起来的两人中间,暂时隔断了两人暗箭冷枪似的眼神。
    “我们不请自来,实有冒犯,姑娘见谅,”宋亭忙着引出正题,“我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歌女扭了扭身子,很有兴致地看着宋亭问:“小郎君想打听谁?”
    “此人名为盛曳,不知姑娘可有耳闻?”
    歌女眼睛一眨,面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她垂首,似在回忆,半晌,她抬首重新对上宋亭的眼神,摇头道:“未曾听闻。”
    “那姑娘可曾听闻鹿梦城中闹鬼之事?”
    歌女掩嘴,脆生生地笑起来,“城中闹鬼一事早在百年前就传出了,我们做鬼的又怎么会不知?”
    宋亭自知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他笑笑,继续道:“城中闹鬼一事可与桃花仙人有关?”
    歌女又眨巴着眼睛,茫然摇头:“和桃花仙人又有何关系?”
    歌女歪着头,用手撑着脸颊,对宋亭笑吟吟道:“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关系。”
    宋亭眼神一动,不动声色地同师尊交换了个眼神,又看向歌女,问道:“姑娘请讲。”
    歌女慢腾腾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撑着脸,手指在脸颊旁点着,不紧不慢道:“还有几日就是三月初十了,那是鹿梦城每年一度的祭奠桃花仙人的日子,届时,会有一场意想不到的大事发生。”
    歌女抿唇浅笑,双手托着脸颊,饶有兴趣地看着宋亭。
    宋亭压根儿没搭理那缠绕上来的眼神,他眼神微眯,追问道:“何事?”
    “那奴家可就不晓得了,”歌女摊摊手,“不过若是想制止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你们二人在这儿住上十日,这十日我好吃好喝招待你们,怎么样?这种赔本的买卖本姑娘可从来不做,你们捡着便宜了。”
    宋亭早有预料进来容易出去难,他陪着笑,道:“姑娘,我们还有要事要办,恐不能多留。”
    “那你们的意思是要走喽?”歌女直起身子,眼中隐有怒意。
    “自然。”在一旁冷眼旁观至此的柳知故突然冷不丁地出声。
    歌女双眼四处飘忽了一阵,很快重新钉回宋亭身上,她一字一句道:“你们不许走!不能走!”
    这次没有琵琶音身后那些被定住的歌女和散乱一地的绸缎也蠢蠢欲动起来。
    “我说不行就不行,看你们谁敢踏出这乐坊一步!!!”
    歌女突然爆起,毫无预兆,宋亭傻眼地看着方才还盈盈一笑的歌女眨眼就杀气骤生。
    柳知故上前一步,将宋亭拦在身后,手中寒光微凝,乐坊中有一瞬静止,紧接着下一刻便爆发似的乱成一团。
    几百个歌女围攻而上,恼人啊难缠的绸缎卷土重来,这些倒是好说,可没了琵琶的歌女像是认准了宋亭,招招直击宋亭,柳知故眼疾手快地替他挡下几招,然而百密一疏,总有漏网之鱼,那歌女趁着柳知故不注意,伸手一把将宋亭拽到自己身边。
    宋亭完全没有料到一个女子的力气竟然如此惊人,他蓄力挣脱,对方竟然纹丝不动,柳知故已然意识到宋亭那边的状况,他来不及解决缠绕上身的绸缎,急忙赶上去。
    歌女自然不傻,到手的羔羊怎么会轻易让人夺去?她不断闪身躲开柳知故紧追的步子,宋亭被歌女那双手扼住了颈间,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他暗中蓄力,用尽全力打出一簇巨大的狐火。
    爆发的狐火瞬间将周身的绸缎点燃,歌女惨声惊叫,宋亭颈间蓦地一松。火光之下,柳知故一把将宋亭从狐火中拉出,宋亭喘着气,双眼一阵黑白,恍惚中他感觉有人托着他的腰,视线所及之处,竟然都蔓起了熊熊大火。
    柳知故迅速飞上乐坊的顶梁,他一手托着宋亭,一手迅速结印打开结界。
    “这下面的结界快撑不住了,赶紧出去。”柳知故在宋亭耳边轻声道。
    宋亭无力地点了下头。结界就在这时打开了,然而迎面而上却是一张面带慌乱之色的脸。
    是叶子。
    “你们果然在这儿!”叶子伸出手来。
    柳知故没有伸手,他将手中就要不省人事的宋亭递上去,叶子一楞,迅速将宋亭拖了上来。
    歌女却在这时冲了上来,耳边炸开歌女疯也似的吼叫。
    “不许走!你们不许走!三百年了,你们全都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别走,求你们了,别走……”
    柳知故回首扫了一眼,只见乐坊被火光包围,其中隐约有歌女在火海中挣扎的身影。
    歌女已然攀上了柳知故的衣角,她下半身被火燃烧着,只有一张姣好的面容依然清晰,可此时这张面容也布满泪痕,看着有些狼狈。
    “别走。”歌女哀求。
    柳知故皱眉,他捡起一点耐心,伸手去掰歌女的手指,一点一点,当最后两根手指被松开后柳知故毫不犹豫,旋身而上。
    歌女双手蓦地一空,无力地在空中挥了几下最后抓住了下面的房梁。
    她疯了似的追上去,一跃而上,攀上了房顶,结界正缓缓关闭,此时已经关了一半。
    柳知故上来后便将宋亭从叶子手里接了过来,叶子怔怔地盯着歌女那张惨白的脸,脚下一动,似乎想去拉那歌女。
    结界关闭的速度越来越快,歌女却已然攀到了结界口,叶子就这么与她四目相对了。
    歌女攀在结界口,却不动了,她凄然看了一眼外界,又看看叶子,随后,毫无征兆地双手一松,坠入火海。
    叶子浑身一震,竟然真想去拉她,然而他的手指还没伸过去,结界就在他眼前闭合。
    眼前只剩下窸窣而动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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