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这个幽族士兵的中原话说得很好,但有些口音,“皇宫是你能乱闯的吗?要讨饭去街上讨去。”
    白衣道人面色平静,干枯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们首领,麻烦二位通报一声。”
    幽族士兵嗤笑一声:“你有要事就去官府,别来这儿晃悠。”
    白衣道人眉头皱成川字形,沉声道:“都城百废待兴,官府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你怎可如此胡诌?”
    幽族士兵摸了摸鼻子,仍旧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他暗付:看来这是一个头脑灵光的叫花子。
    “那你便在这儿等着吧,”士兵不想再多费口舌,“若是我们首领想见你自然会叫你进去。”
    白衣道人,盯着那士兵,士兵被道士眼中的情绪盯地有些心虚,于是干脆闭眼站直了,白衣道人叹了口气,上前道:“还麻烦小兄弟进去通报一声。”
    说着,士兵手里被塞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士兵稍扒开一看,只见里面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他虽是幽族人,却也见过中原的银子,但这么多的银子还是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没见识地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揣进袖子里,脸上扯出一丝笑,道:“那你等等。”
    士兵自然不可能见得着幽族首领,但他直觉那道士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于是抠搜地从那袋银子里抠出一点来让有关系的人帮他办。
    白衣道士从正午日上三竿等到傍晚炊烟四起,他倒是气定神闲地蹲在宫门外的石狮子旁边,但那个守门的幽族士兵每次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睛心中就多一分异样感,他还是选择直接闭眼。
    到了换班的时候,那个士兵总算是松了口气,走之前他看了一眼盘腿坐在地上的道士,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上前说了句:“你回吧,这么久了都没消息,首领不会见你了。”
    白衣道人抬眼看他,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暗涌,蓦然垂首,他腿一撑站了起来,拍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士兵见他落寞地走了,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时又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一袋银子,他从里面摸出一两个子然后急急转身,却发现身后的那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士兵拿着银子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然后干脆地掉头走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白衣道士绕了点路,绕到了皇宫的一个侧门,他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在额头处,随着一霎微不可查的光亮闪烁,一个黑影成功混过守门士兵的视线。
    如同鬼魅一般,白衣道人衣袂飘荡,眨眼便将身后巡查的士兵给甩在身后,而那些士兵只是觉得身边刮过了阵微风。
    白衣道士疾步在皇宫中穿行,他并不想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进来,但那幽族首领死活不肯见他,他也只好出此下策。
    皇宫由于翻新还未修缮完全,去寝殿的道路有些坎坷,但他早已将皇宫的地形摸地清楚,七拐八绕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宫殿,里面的烛光闪闪,好不亮堂。
    可当白衣道人挪开殿上的红瓦后却没见到预想中的身影,他楞了一瞬,耳边一动,随即脚踏着红瓦“噔噔噔”地移到了偏殿。
    他挪开一块瓦片,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浓稠水汽的白雾,白衣道人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躲了躲,而后终于看清了屋顶下的景象。
    幽族首领全身浸在乳白色的浴液中,周身烟雾缭绕,他此时正闭目凝神,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顶上无意探进来的目光。
    白衣道人皱眉,他本以为此时这厮应当在寝殿内静|坐,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地方安逸地泡澡。
    正叹气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耳边又是一动,却听见偏殿下面传来了脚步声。
    他低头,眼神正巧与下面巡夜的士兵撞上,那士兵骤然睁大双眼,白衣道人暗道不妙,正欲翻身逃走,脚下倏地一滑。
    他只来得及垂眸看一眼脚下的情况,发现自己从刚刚扒开的红瓦上失足跌了下去。
    还真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幽族首领正闭目,再次睁眼时却看见一道白影从屋顶上直直砸入浴池中,浴液四溅,首领抬手微微挡了挡溅过来水珠,深邃的双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白衣道人慌忙地从水中站起来,门被人“砰”的一声打开,一批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
    这批人的手里握着刀剑,白衣道人心念飞转,旋即足间轻点水面,旋身飞到那首领身边,一手撑起他的身子,一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颈。
    “都别过来,”白衣道人放出警告的眼神,“我这只手一抖你们首领的脖子可就断了。”
    那批士兵闻言果然犹豫了,白衣道人一口气还未松下来,扼住对方脖颈的手指却传来轻颤。
    “你胆子倒是够大,”首领冷笑一声,“你猜到底是我的脖子先断还是你的手腕先断?”
    话音一落,白衣道人忽地感觉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急急收手还另一只手还不忘打出一掌,被幽族首领轻松躲过。
    趁着幽族首领转身时刻,白衣道人旋身从窗户逃走,士兵想去追,幽族首领手一抬,及时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首领,这个刺客如此大胆,您难道不追吗?”
    幽族首领挑眉道:“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差他一个?”
    说完,他再也懒得看周围人一眼,转身取了外衣披上后大步出了浴池。
    .
    白衣道人落了水,那浴池中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一股子腥甜的气味裹了他一身,他厌恶地紧抿双唇,脚下的步子愈发快。
    第二日,街边不起眼的一隅摆着一个用竹竿支起的牌子,上面覆着白布,白布上有游龙一般的字迹:神机妙算。
    白衣道人名为白道灵,出家二十余载,从会说话起就读道德经,滇国江河日下之时,他那羽化而登仙的师父留给他的破道观也撑不下去了。
    一日他收拾了包袱决定来这世间走一遭,在此之前,他从未出过建有道观的那座山,对这世间之事知之甚少。
    他手里的银子寥如晨星,本欲踏足世尘,可世尘喂不饱他的肚子,不过几日这位空有一肚子八卦易经的道士流落街边,开始了乞讨生涯。
    如果有住在附近的百姓留意一些便会发现,每日都有一个白衣乞丐落魄地坐在一个麻布上,身前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酒碗,但乞丐虽然落魄却把自己收拾地很干净,那白道袍上从未沾染污泥。
    有一日白道灵随意找了处地方,迎着正午的日头双手枕在脑后睡着午觉,昏昏沉沉之际却陡然被一声吆喝惊醒了。
    白道灵一手将盖子面上挡光的宣纸扯下来,神情不满地看着不远处的摊子。
    那是一个算命先生摆的摊子,算命先生一手执着招牌,两眼一抹黑,白道灵仔细一瞧,原来是个瞎子。
    他无甚兴趣,随手扯过一边的宣纸准备继续睡,不料那算命先生的生意还不错,白道灵闭着眼留了个耳朵听了几句,发现对方竟然是个道士,那道士懂的不少,就是尽讲些没用的废话,尽挑些好话讲,把摊子前面的人唬地满面喜光,待他们欢欢喜喜的给了银子后,那道士便也露出讨好的笑。
    白道灵深觉自己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们做道士的,怎么就出了些虚头巴脑的人?
    他撑起半个身子盯着那算命先生看,一个下午细细数来竟然赚了不少银子,他心中一动——同样都是道士,我为什么不能用这个来赚钱?
    这样想着,接下来几天他从一个街角旮旯捡了个缺腿的桌子,又削了几根竹子覆上一块白布,写上“神机妙算”四个字。
    不大稳当的桌子往那儿一放,杆子往身旁一杵,这就算开张了。
    他与那个算命先生不同,只要来人给银子,他会将自己算得的东西全盘托出,一连好几个人听了都眼皮抖直抖,有些人就当自己找了晦气,甩甩袖子翻着白眼走了,有的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白道灵的摊子自开张以来不出十日,被踹翻了四次,本就苦苦支撑的其余桌子腿儿终于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寿终正寝。
    摊子摆不下去了,正值滇国战乱,白道灵跟着逃避战乱的百姓抱着没什么行李的包袱出了城。
    在城门外,他伸出手掐指一算,往西走是大吉。
    ——中原割据,战乱不止,不仅是滇国这一个地方危在旦夕。
    他跟着往西边逃跑的零星百姓走,荒漠像一个无声的漩涡,将他们吸进去,却连个骨头都不吐出来。
    不过几天,那几个零星的百姓或因为疾病或因为饥饿,一个一个都死在了荒漠中,白道灵忍受着饥饿和口渴的痛苦前行,可没想到沙尘暴又卷土而来。
    他从洞里爬出,抖落着身上快有一斤重的沙子,背后的沙子能将人烫层皮下来,白道灵拍拍沙子从地上站起来,耳边忽地捕捉到一串悠远的铃铛声。
    屏息谛听,那串铃铛声由远及近,又忽而飘到天边,像飘散在令人难以呼吸的荒漠中的热风,叫人摸不着它的踪迹。
    是驼铃,白道灵最后终于确定。
    许多商人会从这里走,他们留下的痕迹被随后而至的风沙一卷,就什么都没有了,因此没什么好稀奇的,他甩甩袖子,继续跟着手里的罗盘走,可当那一串驼铃倏地接近,刺眼的橘黄和热烈的红交织着映入他眼帘时,他就知道自己碰上的不是什么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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