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淮水中游的寿春,提前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
    和煦的暖风,从东南方向吹来。微风拂面,这样的天气,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往年的这个时候,楚王负刍会带着美艳的宠姬,游幸章台宫,品酒赏花,兴至酣处,就在花丛中野合。
    楚国的章台宫,原本由楚灵王所建,雄伟壮阔,极尽奢华。
    楚国的宫女,从台下登上章台宫,需要在途中歇息三次。
    楚王室东迁,富丽堂皇的章台宫毁于战火。春申君营建寿春,仿照章台宫的式样,缩小规模,建造了一个微型的离宫,仍然号为章台宫。
    楚人对过往的名字,有着谜一般的眷念。楚王室不管迁到哪里,哪里就会被称为郢。
    建造同样的郢都,同样名字的章台宫。
    只是今年踏春的日子,楚王的车辇,没有出现在章台宫的门前。
    宫内的宫女们,紧紧的束着腰带,摆弄纤细的腰肢,翘首以盼。
    楚王负刍年轻力胜,酒后容易四处播洒雨露。宫女们常年呆在章台宫,心里早就寂寞难耐,期盼着一年一度的踏春时节,能够入了楚王的眼。
    就算不能入楚王的眼,若能与楚王麾下的臣子搭上线,未尝没有出宫的机会。
    赏赐宫女给手下的臣子,负刍常有这样的行为。
    “大王怎么还不来呀?”
    宫女们站得久了,有些乏力,靠着宫墙,生了痴怨。
    宫女们不知道,她们翘首以盼的楚王,这个时候正在大发雷霆。
    “嗜兄欺嫂,得国不正,人人得而诛之······”
    负刍盯着手里的竹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拨他心中的怒火。
    “气死寡人也,真是岂有齿理,贱小子还真敢说,他身上是否留着我熊氏一族的血,还说不定呢······”
    秦军接受芈仝的请求,讨伐伪楚王,发布讨逆檄文。现在这篇檄文,终于呈到了负刍的面前。
    负刍一天的好心情,全被檄文给毁了。
    “蠢货!寡人让你找寻芈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但没有找到,还让他到了秦人的地盘,你对得起寡人吗?!”
    负刍心里的怒火,正缺一个发泄的口子。他回过头来,只见郎中令靳可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不由得勃然大怒。
    靳可早年与负刍一起伴读,忠心耿耿,没有功劳有苦劳。
    负刍发动政变,夺得楚王之位后,任命靳可为郎中令,负责暗中抓捕熊悍的后代。
    “大王,屈监狡猾,扮作乞丐,带着芈仝四处乞讨,我真的没有想到啊!”
    靳可听见负刍动了震怒,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我见大王君位稳固,心里想着,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孩童,对大王构不成威胁。哪里想到,这屈监心思歹毒,卖国求荣,带着芈仝前去投奔秦人。亏他还是屈子的后代呢······”
    靳可口里的屈子,乃是楚怀王时代的屈原,一生忠于楚国。郢都沦陷,楚国国势日衰,屈原深感绝望,投汨罗江而死。
    屈原忠君爱国,他的后代却投奔秦人,想到这里,靳可恨得直咬牙。
    屈监怎么就不能为了楚国,学习祖父屈原,自我了断呢!
    “哼,你能寄希望于忠臣的后代,就是忠臣吗?”
    负刍读着屈原的作品长大,景仰屈原的文采。当初念及屈监身为屈子后代,有意放他一马,没想到终成祸患。
    斩草需要除根,楚穆王商臣的话说得没错。
    这个时候,想到祖先政变之后的做法,负刍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好了,遇事就知道哭,成何体统!”
    负刍挥着衣袖,回到王座上,“芈仝现在到了秦人那里,寡人拿他没有办法,但是,留在郢都内的族人,寡人不打算放过。”
    “靳可,你拿着寡人谕令,前去捉拿芈仝的母族。”负刍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个国君应有的模样,“平常暗中表示同情熊悍的大臣,统统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秦军既然扶持芈仝为楚王,不可能不与寿春内的大臣联系。负刍打算先下手为强,不给这些人暗中串联的机会。
    新阳城内,楚军大营,项字军旗,高高飘扬。
    项燕一眼扫过芈仝派人送来的书信,哑然无言。
    “父亲,书上说了什么?”
    项梁坐在下首,探身问道。
    此时的项梁,脸上多了一道疤痕,分外醒目。
    长平县内,项梁与李必率领的秦军骑兵硬碰硬的打了一丈,结果竟然败了。秦军一个不知名的将领李左车,带着两百人,绕过项梁的斥候,就敢直接冲击中军大营。
    与项燕汇合,汇报战况后。饶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项燕,都不得不承认,秦军真的是人才辈出,将星闪耀。
    “芈公子劝说我等弃暗投明,共伐楚王,事后对项氏支持负刍政变的往事,既往不咎,还允许项氏世世代代永镇江东。”
    项燕笑了笑,右手一甩,手里的竹简落到了项梁手里。
    “蒙恬端的是好手段,扛着芈公子的大旗,平白恶心老夫。”
    “芈仝虽然做了楚王,也只是秦人的傀儡罢了。”
    项梁读过竹简上的文字后,心里既感到佩服,又有些头疼。
    蒙恬用的这个招术,跟管仲尊王攘夷的策略,颇有些相似。
    “我等自然不相信秦人的说辞,就怕无知的黔首,还有一些心中不满的天真封君,会真的前去投靠芈仝啊······”
    项燕望着北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楚国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蒙恬扛着芈仝的大旗,总能拉拢一部分楚国的封君。
    负刍登上王位,想要巩固王权,可是没有少打封君的主意。
    “项燕是怎么跟你说的?”
    次日上午,奉命出使楚营的南郡人衷回到秦军的郸城大营,向蒙恬述职。
    郸城面对新阳,便于对楚国用兵,整个冬天,秦军一直在扩建郸城的军营。
    “项燕说,项氏世代为楚将,只忠于在郢都的楚王,等着与将军在战场上相见。”
    衷三十岁左右,面相忠厚,话里带着浓郁的楚音。
    “我交代你的事,你有没有完成?”
    项燕的回答,蒙恬有预料,并不感到失望。
    “我遵从将军的交代,拜访从南郡迁走的斗家、郧家后人,他们已然知晓芈仝继位为楚王。”
    衷老老实实的回答。
    蒙恬只是让他与斗家、郧家后人交谈的时候,自然说出芈仝的事,不需要刻意去招揽。
    “你做得不错,我会着人给你记功。”蒙恬点着头勉励道,“现在你在楚营中效力,记得用心杀敌,立了功劳,爵位不会缺了你的。”
    衷离去之后,蒙恬敲着桌面,心里思量着:
    以芈仝名义派去的使者,说着楚音,项燕不会像对秦人那么苛刻。只要芈仝的消息传开了,楚人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在两个楚王之间进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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