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晚。屋檐下雨珠如帘,雨韵悠长。
    寅时方过,谢瑾起身穿衣。
    沉荨恹恹地缩在被窝里,即使采取了较为温和的方式,她腿上的伤还好,但肩伤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波及,事后谢瑾重新给她换了药包扎,心下也很后悔。
    实在不该如此失控。
    一番折腾后,两人相拥着睡去,只是仿佛刚一闭眼,就到了该起身的时候。
    沉荨拥着被子看他,“可以不上朝么?”
    谢瑾道:“你歇着吧,左右今儿是第五日,你不去也没人说什么,就算去了也只是陪站,又没什么要紧事。”
    “那你要去么?”
    谢瑾已经穿戴停当,过来俯身把她的胳膊塞回被子里,“我跟爹说好会去的。”
    沉荨翻了个身,“真想尽快去北境。”
    谢瑾沉默片刻,笑问:“你的事,不想查了?”
    “不是不想查,只是现在不能查。”沉荨很坦白地说。
    “那么这段时间,你可以少受一些伤了?”谢瑾打趣。
    屋里亮着灯,正往腰上系着玉带的谢将军又恢复成了清月华光的冷峻模样,周正的身架子把紫色官服衬得妥妥帖帖,大概是因刚经历过一场情事,眉目间还残存着一些春意,阴凛的气息散了不少,此刻看去,只如潇然玉树一般风姿清朗。
    沉荨散着一头青丝,看他拿着官帽出去了,望着帐顶的流苏出神半晌,翻过身又睡了。
    谢瑾走到廊下,看了看昨夜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把桐油纸伞,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来撑开,走进零落飘飞的雨中。
    这日的早朝依旧是沉太后垂帘,也没什么要紧事,一个多时辰后便散了。
    沉太后下了朝,径直杀去了宣昭帝的寝殿。
    殿外侍候的宫人远远看见她,正想要发声,见她一个凌厉的眼光射过来,只得噤声跪拜。
    沉太后自己推开殿门,威风凛凛地走了进去。
    宣昭帝萧直今年二十有八,卸了冠带还是一副斯文秀气的少年人模样,此刻穿了一身明黄寝衣,正把瑜昭仪抱在膝头上,手里端了一盏茶往她檀口樱唇中灌,瑜昭仪吞咽不及,茶水顺着她修长的颈脖流下,成串儿滑进抹胸撑起的饱满双乳之间,萧直甩了茶盏,将手伸到那深沟之内,调笑道:“高峰深壑涧水流,直下桃源销魂处。”
    瑜昭仪便是半年前西凉送来和亲郡主蓝筝,萧直喜她明媚娇艳,知情识趣,入宫当日便召了侍寝,次日封了贵人,两月前又升了昭仪,赐封号“瑜”。
    瑜昭仪将皇帝的手按在自己高挺的胸上,嗔怪地睨了他一眼,“皇上是欺负臣妾从边塞来的么?您说的什么臣妾听不懂。”
    “真个儿听不懂?”萧直笑道,捏了捏她的乳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朕解释给你听……”
    沉太后绕过屏风,一眼瞧见这情形,顿时气得浑身发抖,直接上前扯开瑜昭仪,一个耳光扇到萧直脸上,恨声道:“白日宣淫,早朝也不去上,你这皇帝倒是做得称职啊,你就不怕做了亡国之君?”
    萧直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有母后在怎么会呢?朕不去上朝,不是正遂了母后的心意么?也免得您过后还让人一字不漏地复述给您听,多累啊!”
    沉太后怒极反笑,“怎么,皇帝自己不勤于政务,反倒怪哀家管得太多?”
    萧直嬉皮笑脸道:“不敢,不敢,母后一直为朕掌舵护航,朕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您?”
    沉太后气得钗摇鬓晃,一口恶气出在跪在一边的瑜昭仪身上,走过去将手中锦帕往她脸上一摔,“大清早的,就来魅惑皇帝,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皇帝的寝殿怎能留到现在?还不快滚!”
    瑜昭仪赶紧磕了个头,低着头退出殿外。
    萧直阴桀地瞧着她的背影,嘴上漠然说道:“那鄂云,没什么证据就把人放了吧,大不了遣回西凉,派人盯着便是了。”
    沉太后冷笑道:“哀家用得着你来教?别打量你什么心思哀家不知道——你听好了,明儿好好地去给哀家上朝,不然便将你这些叁宫六院都打发走,一个不留!”
    萧直笑了一声,慢慢道:“自是要去的,缺了太久,文武百官该说闲话了不是?”
    辰时雨终于住了,夹道茵乱,残柳宿润,一片骨瘦花凋的萧瑟之景。
    谢瑾于巳时左右回到了校场,骑马进北境军营地时,发现前两日令人给沉荨搭的营帐前站了姜铭,忙翻身下马问道:“怎么,你们将军今儿就来了?”
    姜铭拱手笑道:“见过谢将军,刚过来一会儿,沉将军这会儿去了陈吏目那儿看名册。”
    谢瑾点了点头,回了中军大帐,进内帐刚换了铠甲出来,便听人通报说顾长思求见。
    “让他进来。”
    片刻后顾长思一身戎甲铿锵而来,见了谢瑾,只扑通一声朝他单膝跪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瑾打量他片刻,不动声色道:“我让人请沉将军过来,你自己跟她说吧。”
    顾长思抬起头来,恳求道:“谢将军——”
    谢瑾打断他,冷冷道:“男儿当有担当,心里有什么想法就正大光明地说出来,若说的有理,沉将军断不会勉强你。”
    顾长思低头,“是。”
    他未及弱冠,此刻靴上还有早间操练溅上的泥点,但铠甲上的污泥已被拭去,头发一丝不乱地束着,眉目端正,即使跪着也能看出身形伟岸高大,颇为英武不凡。
    谢瑾命他坐了,让人给他送了茶水,自己坐在案前翻看着文书。
    一刻钟后卫兵撩起帐帘,沉荨负手而入,看见顾长思,笑了笑。
    顾长思忙起身行礼,“末将参见沉将军。”
    “哎,坐吧,坐吧。”沉荨摆摆手,坐到他上首,瞄了一眼谢瑾,又转回头瞧着顾长思,“顾校尉有话要说?”
    她身上伤没好,今儿不打算带兵操练,所以没着戎装,穿了一身玄色袍子,腰上束了条暗红色革带,行走间开岔的袍角内现出暗红马靴,漆黑发髻上也点缀了一根红色发带,玉面星眸,神采奕奕。
    谢瑾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合上文书,也看向顾长思。
    顾长思犹豫片刻,拱手道:“末将多谢沉将军垂青,只是末将之前多受谢将军点拨,还是希望能跟在谢将军身边,一是能再多得些谢将军的指点,二是……”
    沉荨点着头,“嗯,跟着谢将军的确长进很快,二呢?”
    顾长思咬牙道:“末将家贫,家中还有老母幼弟,希望能尽快挣到军功,改善家境。”
    “我明白了,”沉荨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端正笔直,语气很温和,“你觉得跟我去骑龙坳,出不了军功?”
    顾长思不语,默认了。
    “顾校尉是将门之后,在军中也有叁四年了,最近才被调来了北境军,当知道军令不可违抗,”沉荨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话虽如此,你们自身的意愿也不能忽视,什么事都得讲求个你情我愿不是?我知道你的理由了,你也听听我的理由。”
    她笑了一笑,接着道:“当年西境军和北境军本是一家,十二年前划开,骑龙坳这个地方形同鸡肋,本是划给拥有十万兵力的西境军的,但当年谢侯爷一力争取,把这个地方争回了北境,顾校尉知道为什么吗?”
    顾长思有点疑惑地摇了摇头。
    沉荨笑道:“那我再问,既然骑龙坳乃天堑之地,易守不易攻,数十年来也没人吃力不讨好地去碰这个硬疙瘩,为何谢将军还在北境军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往骑龙坳安置了八千守军?而且那里山势险峻,峰回路转,本不适于骑兵作战,为何八千守军中还有一个五千人的骑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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