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亲切地赏了儿媳妇一匣子丰厚的见面礼,吩咐儿子:“今儿天气好,你陪荨儿去城外的枫露山走走吧,听说山上枫叶都红了,你们不久就要离京,趁这时节好好散散心。”
    谢瑾却恭敬道:“母亲,孩儿恐怕还是得去西京校场,这批新兵得操练得像个样子才好带去北境……如今天气转凉,北边不久就会降雪,一旦大雪封山,路就不好走了。”
    谢戟目光一直在谢瑾略有些发红的一边脸颊上打转,闻言瞪了谢夫人一眼,“瞎安排什么,正事要紧。”说罢,很和气地问沉荨:“荨儿没什么意见吧?”
    沉荨忙道:“自是军务重要。”
    谢夫人无奈,只得携了沉荨的手,笑道:“我在淡雪阁那专门给你扩了一间书房,就在云隐书房隔壁,一会儿我领你去瞧瞧。”
    早膳后,谢瑾领着祈明月骑马去了西京校场,谢夫人因要处理家事,把沉荨领到淡雪阁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沉荨在自己的书房内写了两封信,想了想,推门进了隔壁谢瑾的书房。
    他的书房应该也是不久前重新翻新过,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书案书架与她书房里是一样的,这会儿还散发着花梨木淡淡的清香。
    东边的屋角放置着半人高的沙盘,沉荨走过去看了看,里头是北境一线山形地势的微缩模型,正中的关隘处正是望龙关,周围山势起伏,蜿蜒盘旋,上至关外樊国疆土,下至望龙关下的靖州城,都是毫纤毕现,栩栩如生。
    沙盘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北境地图,沉荨瞄了一眼,便知是最近重新绘制过的,几次与樊国交战中新开辟的战场都被重点标示了出来。
    西边的墙壁上,挂着两副字画,都是谢瑾自己的笔墨。
    右边一幅画是《春山牧雨图》,图中山林染翠,烟云漠漠,细雨霏霏中曲涧雾浓,隐见牧人骑牛而归,其用笔时而墨洒,时而细点,浓淡相宜,极有意境。
    右下角处的题跋是一首五言:“烟霞润广树,碧叶绣清安。新绿又一年,携雨看山归。”
    谢瑾这人,画技诗作也都还不错,有时还颇有点文人雅士的隐逸情怀。
    沉荨目光转到另一幅字画上。
    左边的《题望龙关》画的是北境骑龙山脉中的望龙关,泼墨写意,只寥寥数笔,雄关漫道,万壑千嶒,锋凛气势便扑面而来。
    左上角题跋是一首七言:“关山冷月孤雁高,烽火长缨金鼓急。晓动寒林飞将出,驰马横戈千嶂里。”
    沉荨心潮起伏,凝目瞧着那幅《题望龙关》,长睫掩下,半晌方才微微一笑,去瞧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册。
    长指沿着书籍一册册滑过,在一本简单装订的书上停了下来,沉荨犹豫片刻,抽出这本书册。
    谢瑾有随手记叙的习惯,这本线装书里装订的,便是他的一些散笔。
    她饶有趣味地翻着,唇角不觉微微翘起,眉眼俱柔。
    也许记叙的人自己并没有察觉,但在这书页里,随处都可发现一个人的痕迹,她隐在字里行间,栖身在时光的各个角落里。
    “……洪武二十七年冬,大雪封山,粮道断绝叁月有余,存粮已近告罄,叁军饥寒交迫,吾令人张弓猎禽,然极寒之地,难觅其踪,吾忧思辗转,彻夜不得眠。未等山穷水绝之日,荨竟令人劈山碾冰,粮被冬衣,载车以达,此雪中送炭之恩,实重逾泰山也。后春临冰消,吾去信表恩,荨只回:“不足挂齿。”吾甚感怀。”
    “……金秋九月,獒龙沟大捷,荨率荣策营将士与吾军会师,是夜篝火熊熊,荨与左将拼酒,酩酊大醉,竟仗气使酒,霸占吾之营帐,吾不得已,遂与左将同帐,其酒气熏天,鼾声如雷,吾睁眼至天明……”
    “……昭兴元年春,上欲配荨于洪恩伯世子,吾回京述职,荨邀春猎,时洪恩伯世子亦随行,未几,竟掉头而去,吾策马追问,曰:荨心在尔身上,尔不知乎?吾哑然失笑,此误会大矣!需知荨乃视吾为对手,欲胜吾而后快,故而与吾射猎以赌,非着意亲近,罢!吾早闻洪恩伯世子另有心仪之人,此借口未免可笑……”
    “这傻瓜!”沉荨看到此处,笑骂一句。
    她翻往下一页,看了一眼,捏住书页的手微微一顿。
    “……上京秋暮,吾于月夜邂逅一女子,伊柔婉似水,情深缱绻,吾后思之,恍若南柯一梦……”
    沉荨迫不及待往下翻,后一页的笔记却被撕去。
    这么说来,他邂逅的这名女子便是他的心上人了?算算时间,距今也有叁年了,为何他没去求娶那名女子?难道是谢家政敌之女?
    ……柔婉似水?情深缱绻?
    初见便让谢将军这般牵肠挂肚,也不知是哪家闺秀?
    沉荨胡思乱想一阵,把此事丢开,合上书册放于原位。
    她继续在谢瑾书房中搜寻着,最后转到博古架上层的两个抽格,抽格没上锁,她打开一看,正是想要的东西,大致翻了翻,小心把一个宗卷取出,抽出内中的文书,坐到书案前仔细看起来。
    这时却有人在外敲门,沉荨忙将东西放回原位,合上抽格,这才道:“进来。”
    进来的人却是朱沉。沉荨嫁入谢家,姜铭和朱沉自然也随她搬来了谢府。
    沉荨往朱沉臂膀上扫了一眼,笑道:“伤还好吧?怎不多休息一阵?”
    “早不碍事了。”  朱沉摇头,接着俯身过来,在沉荨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沉荨沉目静思一阵,点头道:“知道了,明儿我亲自去一趟。”
    朱沉欲言又止,最后道:“将军新婚,怕是不方便,要不还是我去吧。”
    沉荨摇头:“你和姜铭伤得比我重,万一露了行迹就不好了,而如今在上京,我只信得过你和姜铭,让其他人去更不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晚间谢瑾回了府,先去了书房。
    他打开博古架上的抽格,翻开内中的几迭宗卷,细细检查了一阵,将抽格上了锁。
    是夜月悄风静,秋霜新降,他回到松渊小筑时,沉荨已梳洗完毕,穿了梅染色的寝衣,斜靠在新房外间窗前的贵妃榻上翻着书。
    谢瑾解了甲,自去了净室沐浴,不一会儿换了寝衣出来,淡淡问:“你看了我书房里的宗卷?”
    沉荨将书合上,看他一眼,心情不甚好地说道:“谢将军好没意思……书房门不锁,也不派人守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没上锁的抽格里,不就是想等我去看么?”
    谢瑾也没否认,随意披了一件外袍,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去撩她的裤管,“今儿腿伤怎样了?”
    沉荨将腿一缩,道:“好多了……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
    谢瑾忍不住一笑,“真是稀奇,沉将军不是一向不拘小节么?”一面说,一面将她腿捞过来,将绷带解开。
    伤口已经重新上了药,他查看一番,将沉荨腿架在垫子上,“晾一会儿。”抬头见沉荨瞪着他,又真真假假地说:“你嫁入谢家,我自然得诚心伺候,若是你少了一根头发丝,恐怕太后都得追问。”
    沉荨脸垮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脸去,谢瑾瞄她两眼,问道:“你瞧骑龙坳一线的布防驻军图做什么?”
    沉荨转回头,拿起一边的书翻开,一副不想跟他多谈的样子,口中却道:“早就说了,你这样有意思吗?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好了,何苦绕这么个大圈子,你不嫌累吗?”
    谢瑾将她手中的书抽开扔到一边,“我问你你会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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