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陛下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情意。”沈勋冷下了脸,说,“真有情意,不会让我去做那等事。”
    李牧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勋问:“明玑什么时候走?”
    “这个你要去问妹妹,”李牧言漫不经心地说,随手烤软了火漆,封了信封的口,“我又没有去见她。”
    于是,沈勋就去问了。
    李婉云在看了他一阵之后,非常轻易地告诉了他:“后日就走。”
    沈勋心不在焉地和李婉云说了两句,转身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李婉云轻声一叹。她能猜到沈勋的意图,也知道明玑公主特意过来向自己告别,只怕就是存了借着自己的口将消息送出去的心思。
    但是她一点都不希望,沈勋真的追了过去。
    她对明玑公主,还是有些好感的。
    转头她想起明玑公主所说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栖霞公主会改变主意,自己是一方面,有人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劝说也是一个原因。
    而那个人,赫然就是许珍。
    许珍自从知道沈勋出事之后,也曾对着父母抱怨过。但是镇国公府向来是明哲保身,将自己变成了皇帝身边的木偶才得以存活,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去帮着沈勋出头。
    甚至镇国公还说出了“公主的身份配一个国公世子也足够”这种话来,这让许珍怒气满溢,恨不得和镇国公大吵一架。
    镇国公夫人劝住了她,婉言安抚了下来。
    但是许珍心底的愤怒却一直燃烧着,如同暴雨下的山火,尽管艰难,却从来没有完全熄灭过。
    从辈分上来说,沈勋是许珍的叔叔,但是实际上,两个人也只差几岁。
    许珍小时候,沈勋还偶尔陪她一起玩,等到许珍渐大,沈勋却已经被迫离开京城,去遥远的南疆了。基本上算得上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许珍,很难想象沈勋的日子,却能感受到他的心酸。
    所以她对沈勋的遭遇尤为同情,越发不愿意让沈勋娶了栖霞公主。
    并不是说栖霞公主不好,事实上许珍也觉得栖霞是个不错的人,但是,还是比不上沈勋。
    沈勋代表的是救命之恩,还有友情,以及同为勋贵的骄傲。
    于是,在沈勋试探地提出建议之后,许珍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才有了后来栖霞的改变,以及,现在朝堂之上的争论。
    李婉云并不觉得许珍这样做是明志的。她甚至觉得,许珍这样做实在是太小看了皇室。
    自己能够不在乎地和明玑来往,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在乎这个国家随时准备离开,但是许珍……
    在镇国公府不准备离开的情况下,她是注定了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事已至此,李婉云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避免许珍将来的可能的悲剧。
    许夫人收到了李夫人的拜帖,她一开始有些好奇,但是片刻之后,就冷静了下来,写了回帖约定了时间。
    李夫人上门的时候,李婉云也跟了过来,笑微微地去找许珍聊天了。
    许夫人看着坐在那里,已经很有贵妇人雍容气质的李夫人,心中还是有些感叹的。
    不过三年,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脱胎换骨。谁能想到三年前的这个女人会是在乡下种田满面枯黄的农妇?正如三年前不会有人想到一年前皇帝会换人做一样。
    想到这里,许夫人将这种危险的想法放到一边,含笑开始和李夫人轻声交谈起来。
    李婉云见到许珍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
    见到李婉云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手:“婉云姐姐。”
    “怎么了?”李婉云明知故问,在她对面不客气地坐下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许珍叹了一声:“昨天爹吼我了,我不过是帮沈叔叔做了一件小事,怎么就……”
    “这件小事可不简单,”李婉云见状笑微微地给她分析,“这件小事,对皇上来说,可是……”
    话一出口,许珍就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同时瞪着院子里站着的丫鬟们:“都给我下去!”
    等到院子里空荡荡的,许珍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婉云姐姐,这些事我知道,但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皇室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献上的忠诚……”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李婉云过去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现在你要考虑另一件事。”李婉云说,“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会让那个人不快,那么,在他对你有所举动之前,要先采取措施了。”
    许珍在她怀中仰头,笑容满面:“我知道,婉云姐姐是个好人呢。”她的笑容很是灿烂:“等到国丧一过,我就要定亲了。”
    “对方是皇室中人,我倒要看看,那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颜面,与自己的宗族冲突。”
    见李婉云似乎要说什么,许珍连忙挣开她的手,站到她的对面去:“婉云姐姐不用说了,我是自己愿意的。我和他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不会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的。而且,这次的婚事,也是他家先提出来的。”
    李婉云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我能问问是谁家吗?”
    许珍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是礼亲王家。”
    “礼亲王的,嫡孙?”李婉云想了想,就想到一个年纪合适而且也没有定亲的人,只是这个人选让她微微有些惊讶。
    “是。”许珍说,“岷哥哥是个好人,我也愿意去做他的妻子。”
    许珍的眼睛中熠熠地闪着光,整个人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看到这样的许珍,李婉云无法不去相信,许珍是真的很乐意见到这一门亲事的。
    她在心中微叹了一声。
    她一直觉得,将来许珍如果能够做自己的嫂子也是不错的,只是如今看来,不太可能了。
    两个人转向别的话题开始细细地交谈,直到许夫人派人过来请李婉云去前厅,李夫人准备走了的时候,许珍还拉着李婉云的手,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最近在女学中交到的朋友学到的东西。
    李婉云在边上附和着,看着她的笑脸也忍不住微笑。
    这样快活的人身边,她也不由得快活了起来。
    于是等到出门上了马车之后,李婉云脸上都是笑微微的。
    李夫人看在眼中,忽然间就是一笑:“看起来,婉云很高兴有朋友陪着一起玩的。”李婉云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等国孝过了,我就多带婉云出来走一走。”李夫人说,“多有几个朋友,你也快活些。”
    李夫人看着李婉云,怜悯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之前小小年纪却总是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我看着总是有些担惊受怕的,生怕你一时想不开就弃了我们去了。”
    李婉云听着心中一暖,俯身将头贴在李夫人的膝盖上,温柔地,轻声地说:“娘,你放心。只要不是地狱黄泉,我总是会带着你一起去的。”
    李夫人拍了拍她的头,轻笑着:“傻孩子。日后你嫁了人,我难道还跟过去吗?日后陪在我们身边的,是你哥哥和你嫂子,你在外头好好地过日子就是了。”
    李婉云不依不饶地拉着李夫人撒娇:“娘把我当外人,要把我赶到外头去。”
    李夫人失笑,母女两人一路欢声笑语不断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李婉云就觉得气氛有几分凝滞。来去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显得谨慎万分,伺候起来的时候格外殷勤。
    她有些困惑地盯了两眼,派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去打探怎么回事。
    等到丫鬟回来,面色古怪地将消息告诉她,正坐在那里喝水的李婉云差点没被呛到。
    放下水杯,她的表情也变得分外奇怪起来。
    ☆、第十七章
    李牧言正在书房内皱着眉哭笑不得,李婉云就推门进来了,对他笑道:“哥哥,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哦。”李牧言无奈地看着妹妹狭促得笑颜,摇了摇头。
    “妹妹。”他叫着,眼神中的警告非常明显。李婉云笑了笑,也就不在追问这件让人觉得难堪的事情了。她在李牧言身边坐下来,温柔地看自己的哥哥:“那哥哥准备怎么办?”
    李牧言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他说。事实上他现在都觉得有方才发生的事有几分荒诞不经。
    无论是董昱,或者李牧言,在他所有的人生经历中,这都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当面求婚。
    大概也会是人生的唯一一次。
    不久之前,明玑公主忽然上门求见,并指明是来见李牧言的。李牧言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依旧去见了。
    明玑公主正穿着轻便的春衣等在厅中,听到他进来的声音而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神格外明亮。
    “李公子,”明玑公主起身,行礼,但是就算是行礼,也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盛气。李牧言也行了一礼,两人对坐之后,李牧言不紧不慢地询问明玑公主的来因:“公主殿下似乎是今日启程。”
    明玑公主承认了这个猜测,“我此来,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想问一问。“她看着李牧言,坦荡荡你说:“敢问李公子是否已有婚配?”李牧言一错愕,就听她笑道:“若我打听得不错,却是没有的。那么,既如此,我可否为李公子之妻?”
    不等李牧言说什么,明玑公主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今日就要离开南齐,公子也无需此时就回答我。”
    她仰头,眸光中野心四射:“只盼,待到宁国兵临城下,公子记得我今日所言。”
    李牧言这个时侯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公主不是应该已经走了吗?”
    “我忽然觉得李公子也许会是我这辈子碰到的唯一一个让人心动之人,想着若是就这样错过去了,定然会遗憾一生。所以我想,一定要亲自过来和李公子告辞。”明玑公主轻快地说,“看起来李公子并没有对我生厌,这样极好。”
    她神采飞扬,眼中波光流转动人心魄。
    “我告辞了。”笑容满面地,明玑公主说:“李公子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叫做陆芷。”
    转身而去,明玑留下了一个在厅内默默无语的李牧言。
    被当面求婚的李牧言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对下人们发脾气,但是他周身的低气压已经足够让人觉得不安。
    所以才会有李婉云回来时那种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的状况。
    终于等到心平气和,李牧言才对李婉云简单地说了说这件事。
    李婉云却注意到了另一个方面:“哥哥,明玑说,北宁,兵临城下?”
    李牧言并不在意:“北宁现在没有这样的实力。”但是这样的野心却不缺,而且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真的就变成现实。李牧言这样想着,就听李婉云说:“既然说了,就一定是有准备,否则不会这样大刺刺地说出来。说不定真的要当心了。”
    李牧言看着微微皱眉的李婉云,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一笑:“不管是不是兵临城下,和我这个礼部小官又有什么关系。在京城内我这样的官员是最多的。”
    李婉云闻言,也轻轻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头又取笑起李牧言。
    直到李牧言恼羞成怒,才将这件事揭过。
    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慢地过,沈勋在皇帝的割肉行动中要么爆发要么慢慢虚弱下去,却没人想到,成国公忽然就不行了。
    不过短短几日,原本健壮的成国公就迅速地虚弱下去,没几日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到最后甚至整个人都瘦削得仿佛像是骷髅。
    沈勋本身善毒,又请了他的师伯李大夫过来帮着成国公看过,却依旧没能挽救成国公。
    并不是找不出原因,而是成国公自己不愿意。
    他躺在床上,尽管说话都已经十分费力,人却是在微笑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看着沈勋的目光格外纵容,“我知道勋儿你觉得我愚忠,但是……这是我的坚持。”
    “等我死后,沈家的荣耀,就要靠勋儿你要创造了。”
    “你不必走我的老路。”成国公说着这些话,目光平静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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