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平日侍从们给他送饭,他也能明显感应到窗后的气息,分明在意,却偏躲着不见,白景轩微叹。
    可自从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不知为何,胃口便也随着心情好起来,不再是一筷未动便让人收走了。
    二人就这样平静而从容地过着日子,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一连几日,屋顶那一抹熟悉的气息却消失了。
    为何他不来了?
    堂上的白景轩心头有疑问,心不在焉以至于脚步迟滞,说话也顿住了。
    学生们面露疑惑,见天尊面色有异,又不敢发问,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直到阿茹怯怯地喊了一声:天尊?
    白景轩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他想了想,便誊抄南华卷吧。说完便拂袖离去。
    待他离开,众人终于发出议论声。
    天尊今日是怎么了?
    *
    白景轩若有所思,在卧榻上辗转发侧,却怎么也无法入眠,不知为何脑海里全是蔺宇阳。
    为什么对方不再来听讲了?是在忙什么重要的事吗?还是又故意对他避而远之?
    想来他自从来到这里,对蔺宇阳在做些什么全然不知。
    他莫名地有些忐忑,心中有疑问必要得到答案才行,他睡不着,便索性起身至院子散步。
    静谧的夜空挂着一轮圆月,月光照亮了一片云彩,那突兀的裂缝横亘在云彩间,长长地延伸至黑邃的夜幕边缘。
    他仰头望着那道裂缝,长叹了一声,一年来,他尝试过各种方法,包括回到上天界寻找记载,询问各路神祇,都没有任何答案。
    连他都未曾见过的情况,这三界之内更是无人知晓了。
    凃云也彻底消失无踪,三界内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连魂魄的印记也消失了,哪怕他使用追魂术也是徒劳无功。
    自他有记忆以来,这是他遇见过的最为失控的情况,几乎令他有些无措。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蔺宇阳,企图从其身世之谜里寻找到解开一切问题的关键线索。
    他虽忧心,但看见如今幽兰谷的人们一心向正,蔺宇阳也不像过去十几世杀伐果断的灭世之人,他松下口气,安慰自己道:应不会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想要问问徒弟为何不来听课,便往蔺宇阳的居所踱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绕过了好几道回廊,此时从不远处的水榭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面色一凛,迅疾寻声而去。
    水榭里隐约有几道人影。
    白景轩正欲上前,却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当即脚步一滞。
    饶......饶命......人影悬在半空,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咽喉,艰难地发出呜咽声。
    你的背后是谁?蔺宇阳的声音冰冷,眼神中的寒意令人胆寒,华微宗?沧海宗?
    都是......误会......
    误会?一旁的池文越抬高了音量,有人亲眼看见你悄悄销毁了传音符。
    那人的咽喉被掐得更紧,几乎喘不过气。
    蔺宇阳一手保持着抓取的姿势,一手挥出一道灵光没入对方的额间,那灵流似有指引一般在其身体内游走。
    而这道灵流也似乎对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使其剧烈挣扎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惨叫声划破漆黑的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未久后蔺宇阳似乎探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你们华微宗还真是一成不变。
    正如冥天宗控制线人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华微宗的飞鱼堂亦然。
    蔺宇阳没有给对方解释的机会,指尖微动,只听又轻又脆的一声响,对方的脑袋便立刻诡异地耸拉下去。
    他一松手,那人影便噗通一声落地,成了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白景轩吃惊地看着蔺宇阳全程面无表情,目光里甚至写满了冷酷。
    他正欲上前,却又听见对方冰冷的声音道:我说过,华微宗或是沧海宗门人,见一个,杀一个。
    这句话令白景轩心头一沉。
    这还是他认识的蔺宇阳吗?之前他还以为这一世并不一样,可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池文越看着倒地的尸体,有些担忧地道:这入谷迷阵的法门怕是已被他传出去了......
    无妨。
    蔺宇阳冷笑了一下,正想说出下一句,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一滞,往暗处的回廊望去,见到一袭浅青白的影子。
    夜风下,轻纱衣摆微微扬起,一阵兰香随风飘至他鼻尖。
    他面色一沉,低声道:师尊。
    人影缓缓走出黑暗,步入了亮银色的月光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蔺宇阳瞥一眼地上的尸体,波澜不惊地道:没什么,谷内时常混入些老鼠,需得清理。
    清理?
    如果说之前的白景轩的心疼感还在于愧疚,如今就已是自责了。
    这就是对方不来听课的原因?忙着杀人?
    之前那个心思纯净的少年去哪了?
    被他一剑斩杀了吗?
    他五内俱焚,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是怒火抑或是难过,只觉头疼感更重了。
    他想斥责几句,却悲哀到说不出话来,只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直冲胸腔,须臾后开始猛烈地咳嗽。
    师尊。蔺宇阳一个闪身来到他身边,双手搀扶他道:您怎么了?
    他喘匀了气息,一把将其推开道:无碍。
    蔺宇阳被这一推,微微一滞,沉下口气道:师尊可是旧疾复发?我这就派人请叶师叔来。
    说着便眼神示意池文越,后者心领神会,当即退下了。
    不必。
    白景轩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间反感对方的触碰。
    他抬眼看向身侧的蔺宇阳,影影绰绰间,累劫以来被他斩杀十数次的魔尊形象再次出现。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脚底也微微踉跄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落入一怀里,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师尊,弟子送您回房。
    他微微仰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月光照耀下,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出现一个人影与眼前的俊脸逐渐重叠。
    那是谁?
    剧烈的头疼感忽然袭来。
    他一手扶着额头发出一声闷哼。
    师尊!
    头晕目眩间,他身型微微一晃,便觉被一双臂弯打横抱起,便再也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白:给他们上课比给你上开心多了!(指指点点)
    蔺:(一把抱住)师尊~给我上......不开心吗?
    作者:喂!你给我收敛一点!
    第50章 围谷(二合一)
    强烈的光线照入眼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白景轩下意识地抬臂遮挡光线,同时缓缓睁眼。
    你终于醒了。耳畔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认出了这个声音后忽然目光一凛,即刻召剑而出。
    嗖地一声,剑锋抵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叶青!
    医圣摆出一幅目瞪口呆的表情,须臾后喊道:喂!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千里迢迢赶回来给你诊病,你上来就刀剑相向。
    白景轩冷哼了一声。
    只见剑锋被对方伸出二指缓缓推开,他气也撒了,便任其小心翼翼地捏起剑身,随后一把夺过了剑柄。
    叶青长出口气,你是有多恨我,惊鸿剑都出鞘了!
    一面说着还一面摆出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我好怕啊。
    白景轩没搭理他,二指捏诀收剑回鞘。
    连庄子都不要了,重财忘义。
    叶青歪了歪脑袋,谁说我不要了?何时那小子把通明涧掏个干净,我还得收回来的。
    话虽如此说,可人迹罕至的灵兽森林如何能掏的干净?不过是叶青碍于面子的说辞罢了,让出了庄子就是让出了,非要嘴上逞能一番。
    白景轩有些不屑,却听得对方继续道:对了,你砸了我的前厅。叶青说着还摊出一只手掌,坦然道:赔钱。
    白景轩啧了一声,尚未开口,却见一个玄衫人影走了进来。
    叶师叔,如何?
    只听叶青唔了一声,摇摇头,没毛病。
    什么?
    蔺宇阳显然有些吃惊,昨晚师尊可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叶青叹道:灵脉无损,无伤无病。
    那怎么......
    不知。
    堂堂医圣,竟然也有不知病理的时候。还如此坦然,白景轩几乎要翻出一个白眼。
    可沉下心来,他也大概能猜出自己近一年来的各种不适,应与天穹那道裂缝隐约有些关联,但到底是什么,他却并不清楚。
    于是摆手道:算了。
    蔺宇阳先是疑惑地看一眼白景轩,随后沉声道:怎么能算了?
    说着来到榻边,轻拉过白景轩的腕脉探了一会,随后微微摇头,问叶青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么?
    叶青微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白景轩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病?
    蔺宇阳望着床榻上的白衫人,此时对方身着轻薄的中衣,长发垂腰,落下几缕在前襟处,显得更纤弱了些。
    他心头一颤,所谓的心病,是刺向他的那一剑吗?
    看见师尊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又联想到之前在思过阁听见对方的那一句自责,他的心脏揪痛了一下。
    果然因为这个?
    他一向冷峻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忧虑,望着白景轩的视线也变得有些灼热。
    叶青本欲离开,却被蔺宇阳喊住了。
    师尊还需要人照顾,叶师叔不如再留一段时日。他说时,目光未曾从白景轩的脸上移开过。
    叶青蹙眉啧了一声,这庄子如今这般热闹,他根本住不惯,可看见白景轩的模样,他又有些犹豫,正思索间,听得蔺宇阳道:您不是想要门派大比上华微宗的那株圣灵草么,我们赢来了。
    听见这句,叶青的耳根微动了一下,须臾后瞳仁一动,好吧,那我便受点累,每七日来给他诊脉一次,不过住这就算了。这回你放心了吧?
    蔺宇阳阴沉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一丝柔和,点点头道:谢师叔。
    叶青见状嗤了一声,低声嘀咕道:还与从前一样,师尊长师尊短的,一点没变。
    没变吗?
    白景轩微露讶异,为何在他的眼里,蔺宇阳却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
    到底该怎么把徒弟拉回来,白景轩一筹莫展。
    一个变得冷酷无情的人,还能回来吗?
    他并非不明白清除谷中的奸细是必要手段,他只是看见曾经明媚的孩子会变成如今这幅冷血的模样就难掩悲伤。
    最重要的是,他担心对方再次一步步走向深渊,继而演变至无法挽回的地步,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再也下不去手了。
    他漫无目的地踱步,不知不觉间已经穿过了漫长的数道回廊水榭以及园林,来到前院。
    他常住之处为幽静的别院,鲜少到人多口杂的前院来。
    他听见一阵喧闹与嬉戏声,抬眼望去,见孩童追逐打闹,人们正忙着重建倒塌的前厅,经过数月的忙碌已经初见成效了。
    有人瞥见了他的出现,吃了一吓,正欲张口却见他食指抵在唇边,摇头示意,这才有些忐忑地闭上了嘴。
    在冷清的清玄殿,亦或是各处都紧紧有条的冥天宗,他鲜少见这样有烟火气的场景,便时不时地总想来看看。
    人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全然没有留意到他。
    不远处的院墙下,几名孩童与阿茹围在一处,似正窃窃私语着。
    他好奇地上前,听见这样的对话。
    它们好小呀。
    好可爱,我能抱回院子里养么?
    邓师兄会答应吗?
    阿茹轻轻拍拍一名孩童的发髻:当然会,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帮你揍他。说着还捏起了拳头。
    她说时,目光瞥见一袭浅青白的衣摆,视线往上,看见白景轩正面露好奇地看着他们,她吃了一吓,忙起身道:天尊。
    白景轩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
    孩童们纷纷起身,他才越过间隙看见墙根处被掏了个洞,里头似有毛茸茸的东西,好像还在动。
    他好奇地道:那是什么?
    一名孩童道:是小猫,刚出生的,还没睁眼呢。
    白景轩哦了一声,两步上前也学着他们的样蹲下。
    孩子与他一同蹲成了一圈。
    五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缩成一团,发出孱弱叫声。却是不见母猫的踪影。
    它们饿了。
    找不见它们的妈妈,该怎么养呢?
    几名孩子议论着。
    喂羊奶。阿茹道。
    可是谷里没有羊呀。
    白景轩伸出二指,指尖灵流徐徐涌入,片刻后小猫似得到了安抚一般,叫声逐渐减弱,随后便呼呼睡去了。
    以灵力滋养即可。白景轩说着,正欲起身,听得阿茹对孩童道:既然决定要养,就要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可轻言放弃。
    孩童们得了准许,开心得忘乎所以。
    阿茹又点点头,我娘说过,要学会珍爱生命,必得先当一回娘亲,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它们的娘亲啦。
    白景轩听见这话微一挑眉,心觉这话虽直白,却颇有道理。
    此时听孩子们犯了难,这里有五只,可我们只有三个人。
    那剩下两只就交给......阿茹还没说完,就被白景轩压下了,她疑惑望向天尊,却见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蹙眉伸手小心翼翼地捞起两只小猫便起身道: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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