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你舍得不舍得?裴半仙放下手,白狐狸伸了个懒腰,一双狐眼盯着郑福山。
    先生请说。郑福山握紧了拳头,克制着颤抖。
    你夫人的身子骨不够强,若是用催产药,有可能撑不过去,便只能选择...刨腹取子。裴半仙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郑福山,若由我来动手,你夫人的性命肯定无虞,但腹中三子可就不好说了。
    虽说七活八不活,但稚子娇弱,比不得大人。
    郑福山懵了,不管是夫人还是孩子,对他来说都重要,但现在他只能选一个,要么是夫人,要么是三个孩子...
    如此艰巨的选择让郑福山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红了眼眶,不自觉的蹲下身去,双手捂住头,先生请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裴半仙也干脆利落,不施加更多的压力给这个前半生不得安宁的老实男人,最佳动手时间是三天后的午时,在那之前你尽管想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下步子迈的并不大,却几步就消失无踪。仿佛神怪小说里的仙术缩地成寸一样,但郑福山一点都没看到,他满脑子都是选妻还是选子。
    眼前的黑晕过去,郑福山头脑清醒起来,他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和阿柔已经有丰海这个孩子了,再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但是没有了阿柔,他这个家就彻底散了,阿柔当年那样娇柔矜贵一个小姐,嫁给他这二十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好不容易现在一家子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
    郑福山抽了自己两嘴巴,让自己保持冷静,钻进厨房去给夫人热点鸡汤,虽说做不好饭,但热热汤还是没问题的,多亏了慧宁这丫头,每天都来做一锅汤,半点都不油腻,这样阿柔才能吃下点东西。
    他热好了汤,瞧着差不多到朱氏午睡醒来的时间,进屋去叫醒了朱氏,夫人,起来喝口汤吧。
    朱氏原本就醒了,只是身子沉,懒洋洋的不想睁眼,头也昏沉沉的,听了郑福山叫她,这才睁开眼,福山,扶我一把。
    她的肚子太大了,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刚睡醒时又浑身没有力气,就连坐起来都得要人拉一把才行。
    郑福山孔武有力,一只手也能将她稳稳当当的抱起她,从她的肩下拦抱,缓慢平稳的将她扶起,等她坐稳了才松手,将鸡汤喂到她唇边,温的,喝一口吧。
    朱氏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便推开了,用手帕压了压嘴角,丰海又去打猎了?
    放下碗,郑福山又倒了些水给朱氏,嗯,这孩子的性子和咱爹有些像,心里憋着股劲儿,练功练的勤不说,还总去打猎,幸好他自己知道分寸,不会往深山里去。
    朱氏想起儿子小小年纪便不怎么爱笑爱闹的样子,也是发愁,我倒是希望他活泼一些,就像慧慧家的小六,活泼可爱的,多好。
    郑福山顺着她的话接,你是想让咱儿子和那孩子一样话多吧?丰海的性子估计是难了,这话少的毛病也是随根儿的。
    我瞧着丰海不论是长相、根骨还是性子,都有些像咱爹。郑福山仔细回忆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也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爹抱过吧,爹带出来的孩子都和他老人家有点像的。
    包括他那个师兄,师兄自幼跟在父亲身边,比他这个做儿子的陪伴的时间都要长,只可惜师兄被遣回了封地,无诏不得回京,之后便没了消息,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福山是又想起了蜀山王?朱氏嫁给郑福山之时,他的师兄已经离开了上京,并未见过面,但郑福山曾经提起过几次,话里话外是把蜀山王当成亲兄长一般。
    只是碍于宴氏这两位疑心病中的帝王,他们郑家从未主动联系过这个异姓王,后来郑家还是被新帝忌惮而惨遭不幸,这位蜀山王也没有半点消息,不知道是不是也一样遭了毒手。
    蜀山偏远穷苦,又有山匪横行,去了这里想要通一份信是极难的,所以他们断了联系也十分正常,朱氏和郑福山都没有想过能再找到这位师兄,更多的是怀念一下当初无忧无虑的生活。
    嗯,要是师兄还活着,他的孩子应该比咱家丰海稍大一些吧。郑福山心里开始想念曾经的亲人们,他的父亲、母亲、弟弟还有这位师兄。
    朱氏看着他脸上流露出些微的悲伤,并没有多想,只当是他又想起来曾经了,拍拍他的手,柔声的安慰,山哥,都过去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了。
    郑福山伸手抱住她,轻轻地抚摸她的发丝,你说的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脸上是一片坚定,眼底还有些许不安的期盼。
    慧宁临近傍晚的时候带了些酸味的点心来,郑福山让她陪着朱氏聊一会儿天,他去找一找进山打猎的丰海。
    大伯快去吧,这天就快黑了,路上小心。慧宁答应了下来,她跟着朱氏学刺绣也有几年了,两个人关系也很亲密,她有心逗朱氏开心,没几句话就让朱氏露出了笑脸。
    郑福山仔细的看了一眼,出门时特意关好了院门,步伐坚定急切地向半山腰出发,到了地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想敲门,门便自己打开了。
    他走进去,一袭青衫的白发男子躺在院子中的玉床上,郑将军想清楚了?
    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还请先生,救我夫人一命吧!
    裴半仙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天空,双眼的瞳孔中有浅浅的一层金色,他听着郑福山的话,嘴角的笑意便大,三日后午时是最佳时间,在那之前,你需要准备好我需要的东西,单子在中厅的桌上。
    郑福山很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然后从中厅拿了单子,先生,告辞。
    嗯。白发男子摸着心爱的狐狸,等他走了之后才说了一句,是不是很有趣?
    白狐狸添了一下他的脸,他安抚的摸了摸,别着急,很快了。
    第29章
    郑福山将单子上列好的东西都准备好,已经过去了两天,明天中午就是裴先生说的最佳时间,他心里忐忑不安,又不敢让夫人和长子发现,只能悄悄的掩藏起来。
    当天夜里,郑福山坐在床边,盯着朱氏的肚子看了许久,他心里尚有一丝侥幸,老话讲七活八不活。
    现在正好是七个多月,孩子们能存活的可能性应该很大吧?也不一定会...也许孩子们命硬能活下来呢?
    但是心里又有一股不安弥漫,那么小的孩子,太脆弱了,这样小的月份,能活的可能...几乎没有啊。
    选择这个时候刨腹取子,就是送孩子们去死!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此消彼长,轮番在郑福山脑海里浮现,他双手握成拳,死死压抑着即将混乱的情绪。
    一切等明天中午就都有结果了。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朱氏的肚子,力道很轻,几乎只是轻轻的贴在上面,还隔着一层中衣,只能感受到一点点温暖的温度。
    仿佛是知道这是父亲一样,郑福山贴在朱氏肚皮上的手感受一个力度不大却满含生机的撞击。
    他眼里露出喜悦,似乎是互动一样挪动了一下位置,隔了一会儿又感受到了一股撞击,展示着小家伙们茁壮的生命力。
    然而郑福山等了很久,第三下始终没有感受到,他上扬的嘴角慢慢拉直,最后抿成一条线,再次挪动手掌。
    只是不论他怎么换位置,都没有感觉到第三个孩子的撞击,只有前面两个孩子的动作。
    这样连番密集的动作,朱氏也被肚子里孩子的动静弄醒,她迷迷糊糊的醒来,福山?
    嗯,孩子们在动,我就摸了几下,睡吧,夫人。郑福山用温热的手掌握住朱氏小巧柔软的手,睡吧,有我在。
    朱氏露出一点笑意,又沉沉睡去,睡着前她还感觉的到郑福山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一直没离开。
    似乎是被母亲醒来而吵醒,郑福山之前一直没有感受到的第三个孩子也动了,轻微到差点被忽略的触碰感在郑福山的指尖传递。
    郑福山感觉到了,那不知名的不安感却更加浓厚,他隐约有一种预感,明天中午恐怕不能保全母子四个了。
    习武之人的预感,总是那么的准确,这样的预感能让他们避开很多危险,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苦痛。
    裴半仙如约而至,看过了郑福山准备好的东西,打发男人去厨房烧水,产房里只留了裴半仙和郑慧慧两人。
    郑慧慧现在还觉得心惊肉跳,居然要刨腹取子?!要划开肚皮把孩子拿出来?那人不就死了吗?
    但她听堂哥说要是不刨腹,嫂子和肚里的孩子都活不成,现在最起码还能抱住一个。
    原本听闻是三个孩子,她还高兴来着,这样丰海那孩子就有兄弟了,以后不会孤孤单单的,转头就被这样惊险的消息砸昏了头。
    此时是强打起精神,压下心里的不安,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不至于腿软。
    刨腹都是由裴半仙一个人来做的,她要做的只是帮忙递一下东西,取出来的孩子也交给她来。
    她生了五个孩子,对接生也算是有经验的,利索的给孩子洗干净,抠出嘴中的污物,拍拍孩子的屁股,听到孩子哭声洪亮,放下心来,用襁褓裹了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第二个孩子也如法炮制,两兄弟都哭的很有力,看上去似乎是没什么问题,也不像是早产的孩子。
    但到了老三,郑慧慧的心忍不住往下掉,这也是个小子,但他的个头太小了,比前边的两个小了一圈,眼睛紧紧的闭着,浑身红通通的,又隐约透着青黑。
    郑慧慧抓紧速度,抠出孩子嘴里的污物,来不及清洗就拍打起孩子的屁股,连着拍打了几次,孩子终于哭了。
    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就好,赶紧洗一下就裹了襁褓,然后赶紧去给裴先生帮忙。
    裴半仙其实也不需要她帮什么忙,伤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正在缝合,你去看着孩子,千万盯紧了。
    他这话一出,郑慧慧蒙了一下,赶忙又去盯着孩子,三个孩子都还好好的躺在小床里,只是已经不再哭了。
    她看着老三,总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对劲,伸出手去摸孩子,孩子动了动嘴,她才放心下来。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老三的动静越来越慢,几乎隔很久才会动一下嘴巴,郑慧慧有些急,她忍不住抱起孩子,裴先生,裴先生,你看看孩子!
    那边裴先生刚缝合完伤口,正在洗手,听到她的话赶忙过来看孩子,只是这一看,他的眉眼便皱了起来,放下他,解开襁褓。
    说着话,他取出银针在火上燎了一下,又用沾了烈酒的帕子轻轻擦拭过,然后在孩子身上连扎了十二针。
    扎过针,他又给孩子把了脉,最后还取了一粒药丸化水给孩子喂下,喝下药水,郑慧慧觉得孩子身上透出来的青黑清淡了几分,但也只是清淡了一些而已。
    裴半仙见状,又扎了两针,最后将银针收回,去叫一下郑福山父子俩吧。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并不如何轻松,听的郑慧慧这心直往下坠,赶忙去叫人。
    郑福山带着郑丰海两人走进这间充满了血腥味的房间,两个人脸上的忐忑明显的不能再明显,先生,我夫人和孩子们怎么样了?
    你夫人无事,只是孩子...裴半仙目露歉意,抱歉,三子只能保全两个,另一个实在体弱,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时辰。
    郑福山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我...他嗓子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裴半仙理解他此时心绪不平,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令他神元凝聚,不至于倒下,好好陪陪幼子吧。
    说完,留下一个药方,人影一晃消失无踪。
    郑福山站在原地愣了不知多久,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他走到小床边,不需要郑慧慧告诉他,就能认出那个仅有一个时辰的孩子。
    稳了稳手,将孩子抱起来,他好想紧紧的抱住孩子,但又怕力气大了让孩子疼了,他低头贴了贴孩子的脸。
    他还那么小,眼睛都还睁不开...郑福山仔仔细细的看着孩子,每一处,像是要用眼睛记住小儿子的模样。
    郑丰海感觉到他爹的悲伤,人也有些蒙,还有说不出的害怕,他走近郑福山,轻声叫了一句,爹...
    郑福山听到了,缓慢的说,丰海啊,来看看你四弟...你四弟长的很好看...
    郑丰海凑上去,仔细看着小婴儿,爹,四弟他...
    嗯,你四弟长的好吧?耳垂上还有颗痣,这是不是有福气的寓意来着?
    郑慧慧看着父子俩围着婴儿说话,又看了看还在昏迷之中的嫂子,一时间竟也不知到底是郑福山父子俩更难受一些,还是朱氏更难受一些。
    只是她此时不愿意去打扰这一家人,悄悄的端了脏水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一家子。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在最后的时候,那被郑福山一直抱在怀里的孩子竟然突然的睁开了眼,仿佛是要看一眼父亲一般,盯着郑福山看,随后眼皮合住,没了气息...
    郑福山就这么抱着,感觉孩子的体温快速的流失,最终变得冷冰冰的僵硬一团,红透的眼眶里慢慢滴下泪水,很快又止住了。
    丰海,你在家好好看着你娘和两个弟弟,爹去安葬了你四弟,马上就回来,你娘要是醒了...别提这孩子。郑福山不确定朱氏能不能受得了,也不想她和自己一样伤心。
    郑丰海眼泪糊了一脸,听见爹爹的话,赶忙擦干净脸,努力憋住眼泪,我知道了,爹,一定要给四弟找个好地方。
    郑福山只回了句,我知道。便离开了家。
    幸好,裴半仙的药很是管用,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朱氏才醒来,父子俩已经掩饰好心情,虽然心底还有悲痛,面上却也能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朱氏醒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肚子上刚缝合好的伤口隐隐约约的刺痛着,但涂抹了裴先生的药,这样的痛感变得能够忍受。
    孩子们还好吗?朱氏第一件事就是问孩子。
    郑福山僵硬了一下,立马恢复正常,压了压她的肩膀,不让她抬起身子而用力,你小心伤口,孩子们都好,虽然才七个月,个头小了些,但裴先生看过了,仔细将养过头三个月,之后便不会有事了。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福山,快把孩子抱来我看看。朱氏脸上的喜悦露出来,眉眼都生动明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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