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然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李梦舟那坚定的模样和老师相当于默认的沉思,他终究没有开口。
    但江子画可想不了那么多,很是气恼的说道:“李梦舟,你疯了不成?”
    按照路中葙的意思,很明显是要让谢春风下杀手,先前谢春风或许会顾忌李梦舟离宫剑院七先生的身份,但是路中葙既然表达了态度,谢春风便也没有了任何顾忌,凭着李梦舟区区三境巅峰的修为,莫说接下谢春风一剑,纯粹气息的压制,便也能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这跟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李梦舟没有回头去看江子画,只是神情平淡地说道:“这件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把你们全部牵连进来,我的心情便已经很糟糕,剩下的自当有我自己来解决。”
    他虽然不清楚老师和路中葙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显然老师对待路中葙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他不能让老师为难,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就只能自己来解决,他已经亏欠了离宫剑院,亏欠了信任自己的四师兄。
    哪怕是面对不可能战胜的谢春风,他也要拔剑而战。
    这也是对他渐渐松懈的意志从而惹出来这么多麻烦的补救。
    要杜绝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便需要用身体的疼痛来铭记这个教训。
    藏身在黑暗里的身影,永远也别想站在光明里,因为他本身便不属于光明,只需要默默注视着光明就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仰望高山的蝼蚁
    江子画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那个坚定的背影,在刚刚得知李梦舟杀死陆长歌的事情,且清楚前因后果时,他的确有些想不通。
    曾经那尚未踏上修行路,便敢提刀去杀三境修士的少年,那副果断的模样,对比现在狼狈的样子,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其实很清楚,李梦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哪怕是为了不怎么熟悉的婳儿姑娘,他亦然敢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救,但他常常表现出来的冷漠,又似乎是跟重感情这三个字背道而驰的。
    也许是不曾拥有,才无比渴望。
    李梦舟的朋友确实很少,他就算想要投入感情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树宁镇的王盼儿和崔债不是朋友,更像是家人,唯一的朋友也就是林少云,但自他毅然决然踏上都城时,便已经意味着和林少云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
    李梦舟注定要在都城得罪很多人,而林少云并非修行者,若要再相见,便也很容易给林少云带来灾祸。
    他躲避着世间,却又渴望走近世间。
    说他重感情也对,说他无情无义也没错。
    他的一切行动都只跟随着心意而走。
    因他愚蠢的行为给离宫剑院带来了麻烦,虽然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也要有这个承担。
    这本身就是成长的道路。
    就算是圣人也会犯错,不管李梦舟经历过什么,他终究只是一个少年,会因为某些事情而得意,也会因为某些成就而自大,他不曾有过少年的模样,在都城里,他渐渐有了少年的朝气,也犯了曾经不该犯的错。
    现在便该拔出手里的剑,将那些虚妄全部斩杀。
    离宫剑院的众师兄弟没有人会真的怪罪李梦舟惹事生非,因为不会惹事的剑院弟子似乎也很少,剑院弟子出山实修,其实根本目的就是要不断惹事,宁浩然曾经捅过的篓子要比李梦舟严重多了,但谁让离宫剑院里全都是护犊子的人呢?
    离宫剑院从来不怕惹麻烦,但对于惹出了麻烦,却没能力解决,总要受到些惩罚,虽然那所谓的惩罚,在外人眼里根本微不足道,但用离宫剑院一直以来的宗旨来讲,谁会在乎?
    你以为我们手里的剑是摆设嘛?
    何峥嵘和谢宁的战斗也在此时结束,他们没有来得及分成胜负,而是被谢春风和李梦舟的战斗吸引了视线。
    谢宁的进步是很显著的,曾经被何峥嵘轻易打败的人物,现如今居然在短时间里和他打得难分难解,不是因为何峥嵘退步了,只是在三境巅峰的阶段里,的确很容易止步不前,只有寻找到破境的契机,才能打破瓶颈,迈向更远的世界。
    在这过程里被后来者追上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但何峥嵘在三境巅峰的境界里沉淀的更深,就算境界被追平,在实力方面是很难真正持平的。
    但现在的谢宁也仅仅是稍弱于何峥嵘。
    这也能够说明,谢宁的修行资质其实是很高的,毕竟是谢春风的弟弟,就算修行资质不能完全与血脉相关,一个天才哥哥和一个废柴弟弟也不算是什么稀有组合。
    然而谢宁也从来都不是废柴,他也仅仅是比何峥嵘大一岁而已。
    朝泗巷的小院里开始渐渐涌现出两股不断膨胀的气息。
    谢春风一剑紧攥在手,在气海灵元的加持下,那股膨胀到极致的气息,就连宁浩然都有些动容,虽然他曾在乌冬山里击败谢春风,但他绝没有表面上赢得那么轻松,若非他简单掌握了剑仙的一丝真意,谢春风的实力其实已经超过了他。
    谢春风此刻虽然没有斩出乌冬山的那一剑,但也已经不遑多让,杀死李梦舟足够几百次还有剩余了。
    “现在可不是倔强的时候,谢春风可不是陆长歌,也不是谢宁,而是不落山的首席弟子,无彰上境的大修士,就算李梦舟跨入了四境门槛,也不可能接得下谢春风一剑,这已然是必死的局面。”
    叶瑾瑜紧紧皱着眉头,他想象不到李梦舟任何取胜的可能性。
    江子画和沈霁月同样不安,换作是他们,面对谢春风这般强势的一面,怕是连握剑的力气都会荡然无存。
    那是真的渺小如蝼蚁,仰望着一座高山。
    而那座高山又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朝着地面砸落。
    那山底的蝼蚁除了粉身碎骨,没有丝毫生还的希望。
    谢春风和李梦舟站在一起,本身便存在着违和感。
    两个人的修为整整相差了一个大境界,就算李梦舟曾经有过越境败敌的前例,但也是在他半只脚跨入四境门槛时,凭借着体魄的防御硬抗陆长歌的剑才勉强击败对手,更何况也没有人真的了解李梦舟的体魄有多强悍。
    面临谢春风这般庞然大物,李梦舟取胜的可能性已经不是渺茫,而是一丝机会都没有。
    路中葙的冷笑连连。
    薛忘忧的沉默。
    沐南看戏的嘴脸。
    没有人会真的认为李梦舟能够在谢春风的一剑下不死。
    宁浩然已经时刻准备着就算破坏约定,也要在关键时救下李梦舟。
    “薛忘忧,我倒是真的有些佩服你了,居然宁愿让自己刚收的徒弟死掉,也不愿拔剑。”
    路中葙不想放过嘲讽薛忘忧的机会。
    相比让谢春风杀死李梦舟,他更希望能够逼迫薛忘忧拔剑,如果证实薛忘忧真的比以前弱了,那么他杀死薛忘忧的几乎便也来了。
    可惜,薛忘忧并未给他这个机会,只是默默喝着酒,平淡说道:“我的徒弟哪是那么轻易就会死的,只是接下一剑罢了,又不是非得分出胜负,就算谢春风把李梦舟打得半死不活,但药王还在宫里并未离开,我也来得及把他带入宫里,让药王救治。”
    路中葙的面色有些发黑。
    他怒然挥袖朝着谢春风说道:“既然薛院长已经想好了退路,那你便尽情施为,争取让薛院长连找药王救治自己徒弟的时间都没有。”
    谢春风默然不语,只是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剑,看着对面的李梦舟说道:“这一剑要远远超出你的境界,就算你跨过了四境门槛,也很难承受得下来,其实一开始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般局面。”
    李梦舟认真的说道:“我也要向谢首席表达一丝歉意,其实我很愿意答应你的建议,只是时间有些不对,该发生的事情终究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请吧。”
    虽然约定好的是要接下谢春风一剑,但也不意味着他就只能乖乖站着被砍。
    李梦舟催动了气海里所有的灵元,准备施展出最强的一剑来抵御,他只要能够抗住谢春风的剑,那么这件事情就能有一个结果。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哪怕他曾经抗下了诸葛旦的攻势而未死,但那股力量就连诸葛旦的百分之一都没有,他没办法认知清楚,谢春风的剑能够强到何种程度。
    他目睹过谢春风和四师兄的巅峰对决,乌冬山几乎被他们毁坏的不成样子,只是余威的散发便让得李梦舟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发抖,现在他要亲身领会谢春风的剑,要说心里没有一丝紧张是不可能的。
    他从来不会主动让自己陷入绝境,但有时候,是需要哪怕明知前面是虎穴,也要硬闯。
    更何况这番绝境是他自己造成的,若换作平时,他大可逃之夭夭,但现在,他只能拼死一战,不能有半点退缩。
    谢春风在沉默中斩落了那一剑。
    无形的剑芒骤然波散开来。
    整座小院都是他们的战场,宁浩然等人已经退到屋檐下,而沐南和谢宁等人则是站在了院门口,有薛忘忧和路中葙在,在场的人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院子里的事物便遭殃了。
    摆放在角落里的水缸在那道剑芒闪耀时,便顷刻间崩碎,水珠四溅,就连院墙也是咔嚓作响,呈现出了极其恐怖的蜘蛛裂纹。
    谢春风的剑气磅礴而凝重,整座小院都好似身处在狂风暴雨里,摇摇欲坠,好像在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
    玄政司办案的时候,是被允许在都城里动用武力的,虽然目前这件事情已经变得和玄政司没有什么关系,但也算是借着玄政司的权利,让得谢春风气息如此强盛的一剑能够不被打扰的斩击出来。
    都城里并不禁止私斗,甚至也有专门设立的剑会,但绝对严禁三境以上的修士在都城里毫无顾忌的战斗,毕竟那是很容易误伤普通百姓的,而这种事情正是玄政司的职责,现在有了玄政司牵扯其中,反而是成了特许。
    面对谢春风那强势的一剑,李梦舟握剑的右手也是有些微微颤抖,但他毅然决然的往前迈步,让得谢春风站在了他三尺之间的范围里。
    剑意在沸腾。
    离宫剑院的第三剑,秋水之剑,被李梦舟在一瞬间消耗掉气海里所有灵元的催动下,猛然斩击了出去。
    剧烈刮起的风变得更加狂暴,犹如涟漪一般层层荡开,那剑锋之上的华丽光芒极为耀眼,如同天上的太阳和地下的太阳,交相辉映,剑鸣声尖锐的刺破虚空,一阵阵爆裂的脆响在小院中央炸开。
    第一百七十九章 身体被掏空的那一刻
    躲在屋檐下的江子画默默站在宁浩然的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面色有些苍白的说道:“太夸张了,李梦舟那个白痴,怕不是要被一剑砍死,他在都城无亲无故的,下葬的事情岂非还得我来张罗?我没有这个经验啊。”
    沈霁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有些恼怒的说道:“江师兄怎么就不能盼着点好呢。”
    江子画撇嘴道:“那可是谢春风啊,那一剑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接得下来,就算李梦舟皮厚一点,但还能厚过院墙?没看到那墙面都裂开了,只是在气息的压迫下,还隔着很远的距离,都直接开裂,硬抗那一剑的李梦舟怕是连个人样都没有了。”
    他可是很清楚,李梦舟曾经穿着的黑蚕甲早就送人了,虽然的确皮厚一点,可李梦舟不是山外修士啊,就算是山外修士也被谢春风在东城门杀死好多个呢,李梦舟的体魄再强悍还能强过山外人?
    他倒不是盼望着李梦舟快点死,只是这种情况,也很难活下来吧,作为好兄弟,他当然要考虑怎么事后安葬啊,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呢,而且还很麻烦。
    沈霁月希望李梦舟能够抗住谢春风那一剑,但其实她也很清楚,这是很难的事情,正如江子画所言,那可是谢春风啊。
    叶瑾瑜和何峥嵘皆是面色严肃,他们默然不语的看着小院中央,心里也都有着相同的想法,李梦舟可绝不能死在这里,但是他们都不能做什么,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么看着,其实这也是一种很大的煎熬。
    叶瑾瑜想着自己的妹妹,神情有些忧愁。
    何峥嵘想着自己还没有超越李梦舟,他怎么能轻易的死在这里。
    可是面对谢春风这般强者,真的无能为力。
    ……
    皇宫,御书房外的长廊下。
    江听雨神情平静地望着宫外朝泗巷的方向,轻声说道:“李梦舟明知自己不可能会是谢春风的对手,还是选择要接下那一剑,固然勇气可嘉,但这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皇帝陛下背负着双手,微笑着说道:“他是剑修,这么做无可厚非,而且麻烦是他惹出来的,若是没有一点担当,惹事的时候兴致冲冲,麻烦一来便躲得远远的,薛院长又怎会让他成为离宫剑院的七先生。”
    江听雨说道:“路中葙的真正目的是要逼迫薛院长出剑,他的心思很简单,想要杀死薛院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虽然不是很清楚当年的事情,但天枢院的情报纪录也有过一些描述,他们原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现在形同陌路,也是有些感慨。”
    皇帝陛下沉默了片刻,说道:“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却走向反目成仇的道路,终究逃不过情之一字,像薛院长这般的人物,也曾经为情所困啊。”
    江听雨轻声说道:“少年时遇到爱情,充满着诚挚之心,那该是很美好的岁月,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薛院长有着那般好像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但其实本身就是必然存在的事情,谁也规避不了。”
    皇帝陛下看向他笑道:“那么江院首年轻时,可曾遇到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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