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亥被擒的第八天后,上官嫣终于冒雪赶到了慕容皓王帐所在。
    “臣上官嫣,拜见天子圣驾!”上官嫣将满是落雪的斗篷解下交给侍卫,摸索着向慕容皓所在的方向叩首拜到。
    “上官嫣?你怎么来了?”上官嫣的到来,让慕容皓多多少少有些诧异,“你不在北平好好办自己的差,跑来这儿做什么?”
    “启禀陛下,臣就是为了您交代的差事而来。”上官嫣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
    “你们先退下吧。蓊芪,把这些卷宗带给孔威将军他们,朕已经全部批好了,照着执行便可。”慕容皓面无表情的抬手挥退了帐内侍卫,同时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摞竹简,示意蓊芪将它们全部抱走。
    “行了,就咱们两人了。说吧,事情做得怎么样了?”蓊芪等人领命退出,等王帐中仅剩下了慕容皓和上官嫣两人后,慕容皓才慢条斯理的问道。
    “臣臣无能,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踌躇再三,上官嫣近乎是咬着牙才将这句话给挤了出来。
    此话一出,慕容皓手头上的动作顿时僵住了。整个大帐寂静的可怕,就连君臣二人的呼吸声,似乎也消失了一般。
    上官嫣已经有些后悔了,其实在来之前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排演过了好几遍,应该怎么劝、怎么说,才能既不引火上身,又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但等她真的见到了慕容皓,才惶恐的发现,自己先前任何的投机心思和诡辩心思,根本一点用场也派不上。千言万语到了嗓子眼口,却只化成了一句话。
    一句简洁明了的,忤逆之话。
    ”朕能知道,为什么吗?“慕容皓并没有生气,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的臣子公然忤逆自己,自己心里却依旧没有半点火气。望着跪在堂间、全身不住颤抖的上官嫣,慕容皓低声问道。
    ”皇后皇后娘娘,并无大错,自执掌后宫以来,温良贤淑,母仪天下,是古往今来难得的贤后,“上官嫣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至于她腹中胎儿,乃是天子恩赐,绝不会有什么过失!臣愚钝,不清楚陛下此密诏究竟是何意图,但为国家计,为天子计,请陛下收回成命,臣等,愿以死谏!“
    ”臣等?怎么,难不成邢穗也是这个意思?“
    ”回陛下是!“
    ”呵,这倒有趣,“慕容皓轻笑一声,”洛子门和暗香阁不是一直针尖对麦芒吗?这次居然站在了同一条线上。怎么,你们这是想要逼宫吗?“
    ”臣万万不敢!!“逼宫二字一出,上官嫣顿时吓得打了一激灵,急忙辩解道,”臣等只是只是希望陛下不要被奸佞之言所阻,皇后娘娘和她腹中龙子并无过错,臣等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啊!臣等所言,皆出于公义,出于对陛下的忠诚!绝无半点私心!请陛下明察!“
    ”那要这么说,皇后没错,她腹中孩儿没错,你们也没错,“慕容皓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错的,莫非是朕了?“
    ”这“这话可把上官嫣给呛住了,细细想来,皇后不可能错,她腹中孩儿也不会错,自己和邢穗为公义言声,又怎会错?这么算下来好像就只剩下慕容皓了。
    但慕容皓是天子,天子岂会犯错?所以一时之间,圆滑如上官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行了,别害怕,朕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关键时刻,慕容皓却主动替上官嫣解了围,”这件事情,咱们谁也没有错。你身为人臣,执行朕的命令自然无错;现在你觉得朕的命令不合情理,想要让朕三思而后行,也没有错。你千里迢迢的来找朕,不是来和朕争个对错的吧?咱们还是说点有用的吧,朕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可以如你所愿,收回成命。但是,你得替朕去做另一件事。“
    ”请陛下吩咐!臣即使赴汤蹈火,也绝不推辞!“听到慕容皓居然这么爽快的同意了,上官嫣心中大喜,当下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了下来。
    ”你立刻返回北平,替朕召集洛子门的好手,要精不要多,且要是绝对忠心之人,就近埋伏在民间,“慕容皓正色说道,”从现在开始,直到朕班师北平,你们要密切注意皇城方向的动态。一旦有贼子趁朕不在,起兵造反,你们便要及时配合禁军,共同击溃这些阴谋叛逆之人。“
    ”陛下!?“上官嫣吃惊的问道,”北平城中有贼子?敢问陛下,此消息来源何处?要不要臣抢先出手,将他们清理干净?“
    ”不用,让他们去闹,“慕容皓摇了摇头,”对朕心怀不满的人多了去了,但这些人都是属乌龟的,轻易不露头。朕得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起来闹。只有他们露头了,朕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臣明白了,臣即刻返回北平,召集人手。“
    ”嗯,去吧。“
    鲜卑王庭,临时议事大帐。
    ”蓊公公,这这这这些真的是陛下所批?“
    孔威等人传阅完慕容皓给他们写的批示,纷纷望向上首处一脸无辜的蓊芪,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无比的震惊。
    ”怎么,孔将军以为,是咱家假传圣旨不成?“蓊芪冲孔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咱家就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敢玩儿这手啊!这些确确实实都是陛下御批,一个字也假不了!“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啊,“董良嗣深深的叹了口气,”蓊公公,这件事需要让太子殿下知道吗?“
    ”让我知道什么啊?“话音刚落,帐帘就被人从外面撩了起来,慕容恩一边搓着手走进来,一边好奇的问道,”董将军,你们围在一起是在讨论什么啊?“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哎请起请起,诸位将军折煞小子了,“慕容恩急忙上前扶起众人,这一上前,他就瞟到了孔威手中的卷宗,当下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望去,”孔将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是父皇新的旨意吗?“
    ”这个“孔威有些尴尬的将卷宗藏到身后,”没有什么,就是一些普通的军务,准备拿给陛下御批的。“
    ”是嘛?“慕容恩狐疑的望着孔威,”孔将军,您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这可不像您啊!“
    ”行了老孔,别藏了,殿下迟早是要知道的!“董良嗣一把抢过卷宗,双手捧给慕容恩,”太子殿下,这是陛下对鲜卑族的最终处理决定,我们也是刚刚得知,您看一下吧!“
    ”这有什么好藏的啊,孔将军你真是“慕容恩笑着接过卷宗,一边调侃着孔威,一边打开卷宗。但很快,从开始看第一个字开始,慕容恩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直到全部读完,慕容恩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这是父皇写的?!“慕容恩不敢置信的望着众人,”不可能!绝不可能!不说我父皇是何等的圣明之君,就算他他想惩罚一些首恶,也不会如此残暴!“
    ”殿下,屠族是陛下亲口和老臣说过的,老臣可以向您保证,这上面,没有半点虚假,“蓊芪急忙解释道,”再者说了,陛下在上面写的很清楚了,只杀光鲜卑十二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丁,妇孺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带至中原,女子世代为娼,孺童世代做苦,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慕容恩转身就要往外走,”我不信!我不信这是父皇的意思!我要亲自去找他问个清楚!“
    ”这!蓊公公?“孔威等人见慕容恩怒气冲冲的走了,顿时有些慌了,”咱们要不要追上去看看?太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用,陛下说了,他早就料到会有人去找他理论的,在座的诸位,如果谁对这个屠族令感到不满,也可以去找陛下说道说道,“蓊芪见众人低头不语,当即摆了摆手,”如果没有,诸位就都下去准备吧。陛下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预计半个月内,周边所有的军队就都会押着鲜卑俘虏赶到这里。届时,应该会有近十万鲜卑人将要被处决,还请诸位早做准备。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辅导,陛下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所有的责任,自然都由陛下来担。“
    ”我等不敢“
    ”那就好,咱家再重复一遍陛下的意思,“蓊芪清了清嗓子,淡淡的复述出了那句杀气滚滚的十个字
    ”朕要塞北,从此再无人烟!“
    ”父皇!“慕容恩拿着卷宗怒气冲冲的闯进了王帐区域,值班的亲卫本来还想拦下,结果却被慕容恩一巴掌拍开了。如此暴躁的太子倒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无人再敢去阻拦。
    ”哟,恩儿,你来啦,“慕容皓看着满脸苍白的慕容恩,以及他手里捏着的卷宗,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朕还以为你得过段时间才来呢,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慕容恩虽然生气,但还没有被冲晕头脑。
    ”起来吧,“慕容皓笑着替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让为父猜猜,你是为了鲜卑人来的?“
    ”是!“慕容恩终究还是没敢太放肆,”父皇,为什么您要下这种命令?鲜卑人现在已经战败了,咱们要做的是用怀柔的手段将他们感化,何必要继续大开杀戒?“
    ”你这么想,他们也会这么想,“慕容皓指了指帐外,”那些鲜卑人,就在等着朕的宽恕,然后再恬不知耻的苟活下去。将这份耻辱深藏进心里,这份仇恨是消灭不了的。它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直到不久的将来,再度爆发。“
    ”到那时,朕已经不在了,你也可能不在了,能征善战的将军们都不在了。到时候,又有谁来制服他们呢?“慕容皓眼中尽是苦涩,”你可能会说,江山代有人才出,总会有扶社稷于危难的新星出现,拯救大世。“
    ”但父皇告诉你,这毕竟只是可能,人自己的命运都要握在自己的手上,更何况国家呢?我慕容家的天下,为什么要去指望别人来救?更何况,战端一开,受苦的是谁?不还是边关百姓吗?你今日所言,在为父看来,比妇人之仁还要可笑。“
    ”真正的太平,不是安邦来朝,是天底下所有的敌人全都死光了,只剩下自己人,那才叫太平。“
    ”那羌人呢?羌人也曾和咱们为敌,父皇为何不把他们赶尽杀绝?“慕容恩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响的厉害,下意识的问道。
    ”羌人?呵,朕一直在同化他们,让他们变成我大世的一份子,至于那些死活不听话的朕从未对他们手软过,“慕容皓从怀中摸出一个深褐色的小瓷瓶,摆在慕容恩面前,”本来,朕也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去对服鲜卑人。但可惜朕没有多少时间了。“
    ”父皇,这是“
    ”这是太医署给朕特质的药丸,你可以理解为吊命用的,“慕容皓苦笑道,”半年前,朕就已经被查出了不治之症,这种病很奇怪,它不会立刻要朕的命,但却会一点点的蚕食着朕的身体和精元,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太医署的人说了,朕撑死就只有几年的寿命了。“
    ”怎么会这样?“慕容恩听了,整个人都呆了,”父皇这种事,您为什么不和儿臣说呢?“
    ”和你说有屁用,“慕容皓笑着摸了摸慕容恩的脑袋,”不过你放心,父皇还能撑个几年,至少,在帮你扫清所有障碍之前,朕还不能倒下。朕要让你安安稳稳的坐上皇位,在此之前,朕就是再累,也得挺着!“
    ”父皇“慕容恩眼眶湿润了,他这次发现,慕容皓居然已经如此苍老。
    ”恩儿,算是父皇求你了,别再干涉这些事情了,好吗?“慕容皓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望向慕容恩,”父皇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不差这几十万人。你不同啊,你将来是要做一个仁君,一个圣君!杀人的活儿,让父皇来吧,不能脏了你的手。你只需要等父皇倒下后,将这满目疮痍,重新化作太平盛世。这,就是你的使命!“
    ”父皇,我对不起父皇,“慕容恩咬着牙,强忍着不让自己眼泪流出来,”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儿臣不值得您如此大开杀戒,请您收回成命!“
    ”今天是怎么回事?外臣不听话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不听话?“慕容皓见慕容恩油盐不进,当下有些愠怒,”你以为朕吃饱了没事干?乱杀人?朕是在帮你清扫敌人啊!朕就差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了,你还要阻拦?“
    ”咱们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残暴的手段?父皇,咱们可以“
    ”你说什么?残暴?“慕容皓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慕容恩会这么看自己,”朕是你的父皇,朕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别人说朕残暴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父皇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慕容皓拂袖站了起来,冷冷的俯视着慕容恩,”朕在你眼里是个暴君对吧?那暴君还费口舌跟你讲什么道理?朕只管自己去做就是了!来人啊,送太子殿下回帐!没有朕的命令,严禁外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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