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以前,狄无伤还敢放手去一搏,因为扬州隔壁的楚国是大世的盟友;但现在形势不同了,楚国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荆南的陈宪又蠢蠢欲动。只怕到时自己幸幸苦苦打下了扬州,反为别人做了嫁衣。
    眼瞅着预定班师的日期越来越近了,狄无伤和众将还是一筹莫展。这天,众人早早的来大帐报到,狄无伤先是扯了点没用的官话,随后便表情严肃的对众人说道他已经上书给天子了,预定的班师暂时取消,转道进攻扬州!
    众人顿时沸腾了,纷纷请为先锋。但也有小部分保持理智的人心怀担忧兵从何来?难道就靠咱们手上这几万人马吗?
    当然不是,狄无伤神秘的笑了。他扬了扬手上的竹简,表情轻松的说道我已经向徐州的刘仕闼将军请援了,最快明晚,徐州大军就会赶到!届时,两军会合,咱们手上至少有十万大军,何愁扬州不复?
    望着激动非凡的众人,狄无伤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容。他的确给天子写了奏疏,但也只是递上去了而已,朝廷会如何回复,他并不知道。刘仕闼那边也的确答应给援兵了,但此时刘仕闼自己还在家里反省呢,手上的特权也早被朝廷收回了。就算派兵增援,也只能派出自己的私人武装,也就是亲卫队来。所谓的十万大军,不过是狄将军给众人画的一张大饼罢了。
    但不这么做,还有什么办法呢?战机稍纵即逝,扬州此时脆弱不堪的内情并非自己一个人清楚,楚国、荆南说不定也得到了消息。若是让他们抢先一步,那自己才真的是对不起天子,对不起国家。在好几个黑夜里,狄无伤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知道,这个决定一旦做出,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等同于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直接交到别人手中裁决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狄无伤的思绪飞回了十几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个任人宰割的绵羊,面对暴力和权力,他只能选择接受。
    也就是在那时候,有个人走进了他的生活,并帮他真正站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已是朝廷封疆大吏,从被人主宰,到主宰别人,一切,都如同幻梦一般。
    狄无伤猛地从榻上翻了起来,重新掌起灯,写下了自己对扬州战局的看法,以及请求朝廷允许自己出兵扬州的意见。在最后,狄无伤笔顿了顿,思量片刻,又补充上了一句“此乃臣一人所意,无关他人,请陛下明察。”
    是该报答的时候了吧,纵使那个人从未要求过自己报答狄无伤轻叹了口气,望着帐外天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尊武十四年,狄无伤率本部四万兵马离开寿春,前往丹阳,仅用半月时间,就攻下了丹阳治所宛陵城,丹阳各地纷纷望风而降,狄无伤攻下宛陵后,留下了五千兵马驻守此处,随后便再度启程,沿江而下,进攻豫章郡。
    狄无伤很清楚,仅凭自己手上这些兵马,想要守住这诺大扬州,几乎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他准备退而求其次,只控制住几个相对主要的咽喉重镇,等来日大后方的援兵到了,再去徐图其他地方。
    豫章郡因为较偏内地,所以受兵灾的程度也不怎么大。但此处任是无主之地,有的地方连父母官都没有,这是真正的无政府状态。狄无伤毫不费力的就攻下了南昌,在简单的补充了军辎粮草之后,狄无伤准备赶赴下一个地方了。
    豫章郡已经开始与荆南陈宪的地盘接壤了,而且它占地很大,大到狄无伤已经不知道该控制哪几个地方了。在于众将商议之后,狄无伤终于将目标缩小到了三个地方南昌、宜春、赣县。
    南昌是豫章首府,不可不守;宜春是长沙出兵的必经之处,守住这里,就等于堵住了陈宪出门的路;至于赣县,那里也是豫章的重镇之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己不去守它,陈宪的军队就可以从这条路直接绕到自己屁股后面,然后包自己的饺子。
    宜春是豫章西方大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狄无伤特地派了自己帐下打仗最凶的刘善前去。但等刘善所部气喘吁吁的赶到宜春附近时,才惊讶的发现,原本应该大敞的城门,此时却紧紧关闭。城上遍布巡逻的士兵,绿色的“陈”字大旗迎风飘扬,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的告诉刘善你来迟了。
    刘善虽然有点直楞,但却不傻。眼看宜春被人先占了,立刻将军队后撤到了一处安全地带驻扎,随后遣使去找狄无伤,向他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狄无伤得到消息后也吃了一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陈宪的动作会这么快。眼下若想继续自己的计划,那就必须攻下宜春。
    得到狄无伤的回复后,刘善顿时傻眼了。你说得轻松,怎么攻?咱们大老远的从寿春跑到这儿来,一直是轻装简行,哪来的攻坚武器?靠人命堆吗?再说了城里有多少敌人都不知道,自己手上只有一万人,硬碰硬不是找死吗?
    狄无伤自然不会让刘善去寻死,在回复刘善的第四天,狄无伤就率领一万五千名援兵赶到了。这是他现在能调动的全部兵马了。
    两万五千名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的世兵就驻扎在了宜春城外不远处。城中的陈军也注意到了这帮不速之客,出于礼貌,也出于疑惑对世军此来到底有何目的,他们主动派了一个使者去世军营地,准备探探他们的虚实。
    狄无伤热情的接待了陈军使者,陈军使者在进入世军大营前,粗略的扫了一眼,发现世军军队人数并不是很多,心里这才安稳了不少。但接下里狄无伤所说的话,却让他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
    “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洗干净脖子,等着本将,”狄无伤微笑着对使者说道,“或者,立刻退出宜春。豫章是我大世的土地,不是你们的。”
    “将军在说笑吗?”使者也忍不住笑了,不过他是讥讽的笑,“你说豫章是世国的,证据何在?天下之土,有能者居之!再说了,就凭将军手下的这点兵马,岂是我军之敌?还请将军速速撤去,莫要伤了两家和气。”
    “本将乃狄无伤,奉世皇之命,收复扬州!”狄无伤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帐下的使者,“贵军纵使坐拥荆南,但请自问,尔等比那东汉高家如何?比那西汉赵家又如何?寸兵片甲,何来的胆气与本将谈什么和气?!和气这种东西,也是你们这些鼠辈配谈的?速速滚回去,告诉你们将军,三日之后,本将在扬州的十万大军就到了。他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一到,要么献城,要么献头!”
    “你给本将记住,你面对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大世!”
    “我大世在北方雄兵百万,骁将千员,想要灭掉你们,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
    使者沉默的离开了世军大帐,不知为何,明明两军兵力相差悬殊,他却一点赢的心思都没有。也许真的如那个叫狄无伤的世将所言,陈军这一仗不论打不打得赢,都打不起。
    此时宜春城中有不下五万的陈军,而且陈宪的兵可不是耿烗那些土匪流民,那是有一定战斗力的。虽然大家都是造反界的同行,但很明显,陈宪的含金量要比扬州那几个兄弟高多了。
    真的能打赢吗?目送使者离开后,有人开始质疑了。别看狠话撂得漂亮,他们现在手上可什么攻坚武器都没有,贸然攻城,只会死伤惨重。
    但狄无伤依旧坚持,他先是命士兵去周围的树林里砍伐树木,制造简单的云梯和冲车。城上的陈军看着忙碌的世军,宛如看猴子一样,对其指指点点、嬉笑怒骂。世军将士就是在这种压力下,埋头砍伐树木、制造武器。他们虽然很不理解上头的将令,但却无一人反对或者去质疑。绝对服从命令这六个字,是他们踏入军营后,第一个要记住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军终于打造出了一批勉强能上战场的攻城武器,虽然有点简陋,但总比没有好。这一大进展令大家很是兴奋,但马上,另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军中只有不到三天的军粮了。
    本来大军的供给是从南昌运来的,最近的粮食本该五天前就运到了,结果却一拖再拖。直到南昌派人前来通信,狄无伤等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在他们幸幸苦苦砍树的时候,陈军把他们的粮道给断了。
    陈军的指挥官不是傻子,他虽然也在嘲笑世军的不自量力,但却不敢小觑世军的战斗力。横扫北方的虎狼之师,岂是那么容易打败的?再说陈军和世军之间本没有什么误会,大家之所以打起来,无非是利益谈不拢罢了,何必要生死相搏呢?为了不损自家的面子,也为了不和世军结下死仇,陈军指挥官这才决定断其粮道,逼其退兵!
    断了世军的粮道,但却没有断了世军的退路,其中意思狄无伤自然心知肚明。可眼下自己还有退路吗?宜春攻不下,那就等同于放弃了整个豫章郡南部地区,想起自己在给天子所写的诏书中,那“尽收江南以献陛下”的豪言壮语,不就是句笑话了吗?
    绝不退兵!狄无伤斩了前来报信的世兵,将军中即将断粮的事情给压了下来。
    世军断粮的第二天,排着整齐队列的世军沉默的离开营帐,踏上征程。他们望着远处狼烟滚滚的城池,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等待着将军的号令。
    “开战!”
    随着狄无伤一声怒吼,前阵早已蓄势待发的世军如箭一般窜了出去。他们的任务是攻占城墙脚,方便凿开地基以及稳固云梯。就在他们冲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得城上一声梆子响,紧接着如雨般的箭矢便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直接带走了一大批冲锋的世兵。
    “散开!快散开!”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世军立刻化整为零,四散开来,这才短时间内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很快,第一批冲锋的世兵就摸到了宜春城墙脚下。但等待他们的,不是安全,而是滚烫的火油和金汁。
    顺着城墙不断倾洒下来的液体。使蹲在墙下的世兵们无地自容,要么离开城墙被弓弩射死,要么就紧贴在城墙上被烫死。一时间,世军的惨叫声、哀嚎声、呼救声不绝于耳,宛如人间地狱。
    “将军!还等什么呢?!”世军阵地中,刘善看着远处的惨状,急得在狄无伤身边上蹿下跳,“让末将出战吧!再不救援,兄弟们可都要死光了!”
    “再等等!”狄无伤脸色铁青,但还是狠狠的摇了摇头。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在那个一击必杀的时机到来前,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陈将军,下面的世军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城上的陈军要么射箭,要么往城下倒火油,玩得不亦乐乎。一名偏将来到宜春守城大将陈晟身边,兴奋的汇报到,“世军阵地居然还没有后援,真是天赐大功于将军啊!将军,不如由末将率一彪兵马,去将城下那些世军捉进城来?”
    “城下还有多少世兵?”陈盛嘴上这么问,眼睛却一直紧盯着远处的世军大营。仗打到现在,连他都有些不清楚狄无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了。难度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手下死光吗?
    “待末将瞧瞧”偏将趴在城垛口往下张望,好半天才回过头来,“好像还有不到一百人,都聚集在城洞里了,那里是死角,咱们的弓弩和火油打不进那里!只能打开城门杀敌!”
    “莫非世军真是徒有虚名?”陈晟沉思片刻,不到百人的世兵就算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架不住自己城中数万大军。再说世军阵地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就算他们是诱骗自己打开城门,自己也有足够的把握在世军来之前消灭这一小股残敌。
    “开城门!尽量活捉这些世军!”想到这里,陈晟终于下定了决心。
    “遵命!”
    随着吱呀呀的声响,城门缓缓向内部打开,早已摩拳擦掌的陈军顿时倾巢而出,开始大肆砍杀聚集在城洞口的世军。
    “全军听令!”眼见城门大开,狄无伤猛地举起将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骑兵在前!步弓压阵!冲锋!夺下城门!”
    “杀!!”眼看同伴惨死城下,世军将士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现在将令一出,万余将士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疯了似的朝城门杀去。
    “弟兄们!大军就要到了!守住城门!别让他们关上!”城洞口的世兵听到后方阵地的喊杀声,士气大振,立刻分成两拨,不顾陈军的刀剑,奋力去阻止城门关闭。陈军士兵们望着这些不要命的亡徒,急忙用手中的兵刃奋力砍杀,企图用死亡来让这些世兵停下脚步。但令他们胆寒的是,眼前这些敌人不论身负多重的伤,都在拼命的向两扇城门移去,更有甚者,全身被砍得血肉模糊,两条腿都被砍断了,还爬在地上不断地朝着城门夹角处爬,最终用自己的身体卡死了城门闭合的地方。
    “快!杀光他们!杀光他们!”陈晟也被这群悍不畏死的世兵给吓到了,急忙从亲兵手里夺过兵刃,亲自下城砍杀世军。但此时,两扇城门已经被世兵的尸体给卡住了,不管陈军士兵用多大的力气,也无法重新关合上。
    最后一名世兵被陈晟砍翻在地,在临死前,他还想往城门口再挪一挪,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了。再最后一刻,他看到了远处汹涌而来的世军骑兵,笑着合上了眼睛,轻轻的喊出了自己的遗言
    “大世万胜”
    “杀光这帮狗娘养的!给兄弟们报仇!”刘善看着城门处的惨状,双眼红的像要吃人似的。当下一马当先,提着大刀杀进了城中,其后数千骑兵也不甘落后,纷纷追随着自家将军。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正在冲锋的这条路,是那些惨死的同伴用生命换来的。
    鲜血让这些世军彻底陷入了疯狂,而能够治愈这种疯狂的,只有屠杀!
    “顶住!顶不!快撤!快撤!”陈晟看着大开杀戒的世军,顿时慌了神。先前他能那么气定神闲,那是因为有城墙的保护啊!现在双方短兵相接,陈晟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一仗自己已经输了。
    陈晟这一嗓子没把自家人叫走,却把敌人给招来了。周边的世兵看他穿着模样像个人物,立刻如恶狼般的扑了上来。陈晟身边的亲卫阻拦不住,纷纷败退,只留下了孤单的陈晟。
    “我是”陈晟刚想说些什么,一记冷箭就洞穿了他的喉咙。替他结束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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