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宝带着满心的愧疚回到了武威城。从他默许马三去“解手”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终究还是负了罗恕。
    马三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发起恨来七八个壮汉都近不得身,更别说去对付一个骑着毛驴的黄口孺子了。想起先前罗恕眼中的哀求和无奈,以及自己许诺时的信誓旦旦,慕容宝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但慕容宝万万没料到的是,在他心里已经被挂上死亡名单的罗初,居然奇迹般的生还了下来。
    马三的确是个尽职尽责的忠仆,辞别慕容宝后,便立刻朝着罗初离开的方向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但他忘了一点,罗初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并没有什么方向感,在几个岔路上七绕八绕,都能把自己给绕晕了。再加上罗初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再追,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马三一开始还有点头绪和目标,但越走心里就越没底,白白耽搁了许多时间后,最终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马三只好怏怏的回到了武威城。他决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人儿,此时也正在武威城。
    怎么回事呢?原来,罗初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单独出过远门,现在看着眼前的荒郊野岭,孩子心里头害怕。后来又一想,不对啊,如果自己乱跑的话,爹娘以后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呢?思来想去,罗初终于想出了一个“聪明”的解决办法回到武威。
    自己在武威呆了有段时间了,条条巷巷也都熟悉。总比外地人生地不熟的要好吧?再说了,以后爹娘一旦回来,第一站十有八九就是武威,那自己就能在第一时间见到爹娘了。罗初对自己这么聪明的脑袋瓜暗暗沾沾自喜,当下便赶着自己的小毛驴,得吧得吧的朝着武威方向而去。
    谁都想不到,罗初居然敢大摇大摆的回来。也许在慕容宝和马三他们的潜意识里,自己灭了人家的族人,双方理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才是,怎么还会找死跑回武威城呢?但他们忘了,罗初并不知道自己族人已经遇难的事情,至少暂时还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只装着父亲对他的承诺,他需要找一个地方,熬过这几个年头。熬过去,就好了。
    阴差阳错之下,罗初有惊无险的逃过了一劫。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在武威城中的家,已经被封了。
    被封了,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是无家可归。
    罗初茫然的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种十分陌生的笑容。一种本能的恐惧感驱策着他一步一步的朝着一处阴暗偏僻的角落里蹭去,也许在他心里,越是狭隘的地方,越能给他安全感。
    而痛苦,也就是从他踏入小巷子里的第一步开始了。
    “宝儿,宝儿?卫将军!”慕容函望着心神不宁的慕容宝,皱着眉头一连叫了好几声。慕容宝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愣了几息之后,才赶忙拱手请罪道“父帅息怒!末将末将有罪!”
    “你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慕容函也没多追究,责备了几句便也就罢了,“罗恕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回父帅,一切都照父帅的意思处理干净了!”
    “那就好,”慕容函满意的点点头,“凉国这边,就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咱们就要着手处理羌人和汉军了。陛下已有诏令到,让咱们试着再与羌人接触一下,看能否把羌人继续稳在咱们这一边,日后攻入关中,也好有个盟友啊。”
    “父帅,羌人狼子野心,绝不会甘于臣服于我们,”慕容宝有些不认可这个主意,“末将发现,咱们与羌人合作到现在,羌人的实力越来越强大。据报,现在的羌军,已经有不下二十万之众。如果关中再让他们分一杯羹的话只怕日后会演变成更大的麻烦啊。”
    “这点为父也想到了,所以,这里还有第二个消息要告诉你,”慕容函神秘一笑,伸手招过慕容宝,耳语道,“慕容赫用密语传来消息,他已经假意答应了羌王,留在羌军中作为内应!”
    “真的?!”慕容宝闻言大喜,但很快又担忧的问道,“不过,羌王也不是傻子,喊几句口号,就能让赫将军进入高层、成为他的心腹吗?若不是心腹,这内应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啊,赫将军后半部分,让咱们等时机一到,就找个机会免除他的一切职务,并想方设法把他推到羌人那边去,”慕容函站起来在原地走了几圈,良久,才缓缓说道,“宝儿,凉国的事情你处理的不错。就是为父亲自出马,也不一定做的比你更好。慕容赫将军的提意,为父十分心动,这是个好机会,咱们不能错过了。为父想,还是继续交给你最为稳妥。一来你有经验,二来,你的官职和身份做这种事情也很方便。你,有信心吗?”
    慕容宝见父亲如此信任自己,那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当下连连拍着胸脯保证到“请父不,请大帅放心!末将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嗯哦对了,你这次把慕容昭带着,就当你的助手了。”
    “慕容昭?”慕容宝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不禁皱眉道,“父帅,末将自己就能行,不需要什么助手。”
    “我知道,你嫌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也的确,慕容昭年纪偏小,但却又自持本事大,这也是我一直没让他上前线的原因,”慕容函点点头,“但是,慕容昭毕竟是陛下的兄弟,陛下的面子必须要给,但同时又不能真让他去刀山火海里走一圈。我思来想去,要想两边都满意,只能委屈你了。你的工作虽然麻烦,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回头你分配点杂活儿给他干,让他有点事做。等羌人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咱们才好把这个小少爷送回北平。”
    “末将明白了,末将知道怎么做了。”既然是关乎到父亲,那自己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好说什么了,当下便爽快的应了下来。
    武威城中的一个深巷里,罗初一边不停的砸吧着嘴、一边歪在某户百姓家前的土阶旁酣睡着。虽然人在与周公相伴,但双手却还死死的捏着一个小布包不放。仔细看去,这个小布包里似乎分量还不轻。但就是不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让一个孩子睡觉还死死的护着它。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罗初,以及他怀里的小布包。六七个衣衫褴褛、比罗初大不了多少的小乞儿悄悄的摸到了罗初身边,为首的一个最高的乞儿双眼死盯着罗初怀里的包裹,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慢的、颤抖着朝着小布包伸出了双手。周围的乞儿们全部摒住了呼吸,看着自己老大的手离包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们是谁!?”就在乞儿的双手刚触碰到包裹的时候,罗初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边将包裹又捂紧了几分,一边惊恐的向后蹭了蹭。
    “小子!把东西交出来!”为首的乞儿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边人多啊,眼前就一个小屁孩,怕什么?当即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一把揪住了罗初的头发,“小爷再说一遍,把怀里的东西交出来!不然爷让你脱层皮!”
    “你你松手!”罗初是谁?王爷家的大公子啊,凉国虽然条件次了点,但饿死的都是底层百姓,怎么也不会苦了罗初啊。自打他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活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下心中又羞又怕,想要拨开乞儿的脏手,但又怕被人趁机夺了怀里的包裹,这可是自己父亲要自己好好保护的东西啊!万般无奈之下,罗初只好不断地扭动着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怀里的包裹。
    “妈的,小崽子劲还不小,”乞儿和罗初折腾了好久,把罗初的头发都扯下来了一大把,罗初却还是死不松手。乞儿气喘吁吁的松开手,在自己的裤子上胡乱抹了抹,照着罗初的屁股就是一脚,“弟兄们,给我打!往死里打!”
    周围的小乞儿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老大一声令下,顿时六七个小乞儿纷纷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拳头脚丫子如同雨点般的落在了罗初身上。罗初才多大,哪里经得住这种围殴?几脚下去,罗初身子骨就像散了架一样,两条胳膊也被打的渐渐没直觉了,终于,随着一声闷响,罗初再也抱不动怀里的包裹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滚离自己的双手。
    “小杂种,不给你吃点苦头,还学不得乖了!”为首的乞儿这才满意的让小弟们停手,弯腰捡起包裹,放在手里颠了颠,脸上顿时涌起一抹狂喜。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包裹,乞儿脸色瞬间僵了。
    “他妈的!小杂种,你玩爷爷呢?”乞儿怒不可遏的把包裹狠狠的砸在了罗初身上,罗初半眯着眼望去,只见从包裹里滴溜溜的滚出了十来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正是自己过十岁生辰时父亲送给自己的礼物。
    “不许不许你们”罗初拖动着疼痛无比的身体,将这些泥人护在了自己的身下。乞儿们本以为,这么大的包裹,里面肯定有不少财物;最次,也能换点东西吃吧?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些无用的泥人!幸苦半天,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气急败坏的乞儿们纷纷把罗初当成了出气筒,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后,一众人的火气才消了点。最后一人赏了罗初一口浓痰后,才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小巷。
    “白哥,今晚咱们不用站岗啦?”
    “站个屁!城外几十万大军盯着呢,能出啥事?走,哥的赏银下来了,今晚请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真的啊?!太好了,白哥,我今晚要喝个”
    “不许喝酒!”白佩州一个暴栗敲在了身边士兵的头上,“军规都他妈忘了?哥几个,我丑化说在前啊,大鱼大肉管够,但谁敢喝酒,老子的鞭子可不认人!”
    “得得得,我嘴贱,白哥您消消火他妈的现在又没打仗,还不给喝酒”
    “白哥,你看那!”就在白佩州一行人嘻嘻笑笑,准备找个地方饱餐一顿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士兵突然碰了碰白佩州的肩膀,指着身侧的一个小巷,惊慌道,“那那好像趴着一个人!”
    “什么?趴着个人?”白佩州愣了一下,顺着士兵的手望去。这一细看,果然,在黑咕隆咚的小巷中,地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但却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白佩州又看了许久,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估计又是哪家的孩子被饥民给分食了。行了,没什么稀奇的,走吧走吧!”
    “不对啊白哥”就在白佩州打算继续朝前走的时候,另一个士兵结结巴巴的指着那团黑影,“那那那那东西刚刚好像动了一下啊!”
    “动了?我说二蛋,你这眼睛差的可不是”就在白佩州准备大肆嘲讽一波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呻吟声突然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白佩州猛地打了个激灵,骇然的回首望着那团黑影。良久,白佩州才反应过来,急忙大步跑进了小巷,边跑边对身后的士兵吼道“妈的你们傻了吗?救人啊!!”
    这一嗓子吼出来,呆在原地的士兵们才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涌进了小巷。二蛋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一个火炬,有了亮光后,众人才看清楚这个黑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等他们看清后,所有人齐齐的倒吸了口凉气。只见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儿,满身血污的趴在地上,后背还有不少粘稠稠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十分恶心。
    “白哥,还有气,”略懂些医术的士兵先是粗粗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满脸凝重的说道,“但受伤很重,身上多处外伤,从脉象来看,他还有着不轻的内伤。最严重的是,他的两条胳膊基本快废了,必须马上救治!不然性命难保!”
    “快,去找不,去拆个门板来!”白佩州没想到眼前这个孩子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急忙指挥到,“你们谁再去把城东的胡先生请到城营,我们去那里会合!”
    “我这就去请胡先生!”
    “白哥我我我我去拆门板!”
    白佩州和几个留下来的士兵每个人都撕了一点衣服上的布,给罗初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很快,负责拆门板的小分队就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将昏迷的罗初抬上门板后,白佩州才注意到,原先罗初趴着的地方,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包裹。
    “三子,把地上的东西拿好,”白佩州一边亲自抬起门板,一边对另一个士兵吩咐道,“那应该是这孩子的东西,收好了,里面估计是对人家很重要的东西!”
    “哎,得嘞!”叫做三子的士兵撅着屁股去拾地上的泥人,但还没等他拾几个,就如同触电了般的呆滞了。白佩州见三子没了动静,疑惑的回头问道“怎么了?捡个东西也这么磨蹭?赶紧跟上!”
    “白白白白白”三子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在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刚刚捡起来的泥人。三子咽了咽口水,慢慢的摊开了双手。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了过去。
    三子手中的泥人头部已经裂开了,露出来的却并不是泥巴,而是一块十分圆润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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