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文府。
    “听七弟的意思,”文一适撑着额头,“圣上这回算是真生气了。”
    文一夔呷了口茶,“可不是么,”他合上盖碗,“若不是真生气了,怎会巴巴儿地推七弟出来顶缸?一次发落了徐、周二党不说,还捎带贬了皇后的侄子……”
    文一适纠正道,“是族侄。”
    文一夔道,“正因不是亲侄,”他顿了一下,依然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倒显得我们文家有多大能耐似的。”
    文一适道,“不是我们文家有多大能耐,”他淡淡道,“是显得七弟挺大能耐似的。”
    文一夔道,“是啊,”他担忧道,“昨儿七弟妹还同我说呢,圣上分明是让七弟‘代人受过’,无论彭寄安与宋茂行在上邶州有没有替朝廷‘赎买’回田地,也无论他们有没有官复原职,徐、周二党都会将这笔账记在七弟头上。”
    文一适抬起了眼,“这也未必,”他淡然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任谁都知道,‘赎买’一事,归根结底还是凭着圣上的意思。”
    文一夔道,“圣上的意思要靠七弟才得通传下去,”他笑了一下,笑容中带了点儿漫不经心的嘲讽,“可见这‘圣意’也不怎么招人待见啊。”
    文一适看了他一眼,道,“这话,”他顿了一下,“这话是七弟妹说的罢?”
    文一夔将手中的茶碗搁到了身旁的几上,“不是,”他滞了一滞,“这话是我说的。”
    文一适道,“听着倒不像,”他浅笑道,“我还以为是后宅里头的哪个丫头在嚼舌根呢。”
    文一夔一愣,随即便笑道,“后宅无事,嚼几句也无妨罢。”
    文一适道,“无事就好,”他似意有所指地道,“只是万一这后宅里头的只言片语传了出去,蓦地被人当了真,我便是立即将那些丫头片子‘锥舌诫教’,也无济于事啊。”
    文一夔笑了一下,有些讪讪的,“不过是一些妇人说的顽话儿,大哥若不爱听,我以后再不说了。”
    文一适点了下头,点的不太用力,幅度却不小,“君子‘驷不及舌’,与其议论些顽话儿,不如说一说,七弟是如何以为的呢?”
    文一夔听了便笑,“七弟这回的来信却差了些意思。”
    文一适问道,“怎么说?”
    文一夔浅笑道,“七弟从定襄捎来了一份龟板,信中嘱咐说要用砂子炒黄,趁热浸入醋中,再用清水冲洗后晒干,即可入药服用,有滋阴健骨之效,用来调理孕体是极好的。”
    文一适亦笑道,“是差了些意思,素来龟板入药,最宜生龟炙用,不然以甲熬胶,功用相同,不过胶质稍滞而已。这千里迢迢,恐怕龟板性气已失,只是‘礼轻情意重’罢。”
    文一夔笑道,“七弟妹亦是如此以为,万不料打开纸包一看,竟是‘别有洞天’。”
    文一适不禁道,“哦?难不成,七弟捎来的竟是一具活龟?”
    文一夔笑道,“非也,”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那纸包中,不过区区八片龟板,是药材铺子里最普通的一样形制,只是七弟于这龟板之上,每一片,都写了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史记》中的一句话。”
    文一适跟着笑道,“却不知,是《史记》中的哪一句话?”
    文一夔稍稍敛了敛笑意,“‘送我水中,无杀吾也’。”
    文一适一怔,尔后脱口即道,“……‘以往古故事言之,古明王圣主皆杀而用之’。”
    文一夔抿了抿唇,道,“七弟妹倒不是这样讲。”
    文一适看了他一眼,摆了下手,道,“太史公撰《史记》,可谓是字字真言,因而流传千古,为史家绝唱,即便七弟妹引用他句,终究是从《史记》中来,殊途同归,无甚可辨。”
    文一夔默然片刻,尔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殊途同归,”他道,“或许,七弟妹也是言不由衷罢。”
    文一适道,“我知道她言不由衷,”他淡淡道,“她私心里偏向徐氏一党,漠视起‘圣意’来,自然更是理直气壮了。”
    文一夔轻咳了一声,复端起茶碗,道,“大哥言重了。”他呷了口茶,“《礼记》‘三从’,七弟妹再有私心,左右也越不过七弟去。”
    文一适淡漠道,“未必。”他道,“旁的不提,就说这回对付周见存一事,不是我要刻薄她,实在是她太听彭寄安的话了,彭寄安那儿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就拱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句难听的,她对彭寄安,都快比对七弟上心了……”
    文一夔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周见存的事,有一多半是形势所迫,彭寄安是不好相与,难道范扬采与宋茂行就是好相与的了?既然都不好相与,倒不如两相其害取其轻,周见存是背景深厚,但根基不稳,与其等他们斗个天翻地覆,要拿我们作筏子,还不如我们上前去推一把,早早有了结果消停下来,七弟在定襄也能放宽心些。”
    文一适反问道,“那七弟妹是觉得,七弟现下算是放宽心了?”
    文一夔张了张口,讪笑道,“七弟妹说,给圣上当筏子,总比夹在中间,作了看不见的筏子好,前者有名有姓,寻常人觑着眼热却不敢轻举妄动,后者……”
    文一适笑了笑,道,“那你替我告诉她,若眼热了再服龟板,小心补过了头,亏了身体就不值了。”
    文一夔识趣地闭了嘴,点头道,“大哥金玉良言。”
    文一适道,“金玉良言她平日里听了也不少了,”他轻轻地舔了下唇,“却也不见哪句话能移了她半分心性去。”
    文一夔淡笑着倾了倾身,“是啊,七弟妹心属七弟,这一点,总不会变。”
    文一适瞥了他一眼,尔后慢慢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抬起手,象征性地揉了下额头,“因此,我还是要问她,这‘捐田求子’一事行而未成,她若是求子心切,可否要试一试别的法子?”
    文一夔浅笑了一下,道,“七弟妹说了,‘心诚则灵’,这地方官消受不了,全因她儿子的福气太大,将官气都压在了下头,想翻过身来,得颇费点儿功夫呢。还说,田地留在手中,总有捐出去的办法,让大哥不必过虑后宅的事体。”
    文一适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自家弟妹有这志气,我这做大伯的,也只能祝愿她一句‘早得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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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锥舌”
    贺若敦因口出怨言,为北周晋王宇文护所不容,逼令自杀。
    临死前,贺若敦嘱咐贺若弼说“我想要平定江南,然而现在看来已经不能实现了,你应该继承我的遗志。还有我是因为嚼舌根而遭致杀身之祸的,你不能不好好想想啊。”
    并用锥子把贺若弼的舌头刺出血,告诫他要慎言。
    《隋书》父敦,以武烈知名,仕周为金州总管,宇文护忌而害之。
    临刑,呼弼谓之曰“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且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
    因引锥刺弼舌出血,诫以慎口。
    2“驷不及舌”
    《论语》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
    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棘子成说“君子追求内在品质就可以了,何必讲求那些文章礼仪呢?”
    子贡说“真遗憾,夫子您这样谈论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质就像文采,文采就像本质,都是同等重要的。去掉了毛的虎、豹皮,就如同去掉了毛的犬、羊皮一样。”
    3“龟板入药,最宜生龟炙用”
    《本草崇原》气味甘平,无毒。主治漏下赤白,破症瘕疟,五痔,阴蚀,湿痹,四肢重弱,小儿囟不合。久服轻身不饥。
    龟凡江湖间皆有之,近取湖州、江州,交州者为上。甲白而浓,其色分明,入药最良。
    有出于水中者,有出于山中者,入药宜用水龟。
    古时上下甲皆用,至日华子只用下板,而后人从之。
    陶弘景曰∶入药宜生龟炙用。日华子曰∶腹下曾灼十通者,名败龟板,入药良。
    吴球曰∶先贤用败龟板补阴,借其气也。
    今人用钻过及煮过者,性气不存矣。唯灵山诸谷,因风堕自败者最佳。田池自败者次之。人打坏者又次之。
    愚谓∶龟通灵神而多寿,若自死者,病龟也。灼过者,灵性已过。唯生龟板炙用为佳。
    4“送我水中,无杀吾也”
    有一位南方老人用龟垫床脚,过了二十多年,老人去世,移开床脚,龟还依然活着。
    这是因为龟具有一种特殊的调节呼吸的方法。
    有人问“龟的神通这样大,但为什么太卜官得到活龟总是杀了剔取其甲呢?”
    不久以前,长江边上有个人得到一只名龟,养在家里,因此家里发了大财。
    和人商量,要把龟放了。
    人教他要杀了别放,说要是放了,家要衰败。
    龟给他托梦说“把我放到水里去,不要杀我。”
    这家人到底把龟杀了。
    杀龟之后,这家主人死了,家庭也倒了霉。
    人民和君王处理事情应遵循的办法不一样。
    老百姓得到名龟,看来好象不应当杀。
    根据古代惯例来说,圣明君王得到名龟都是杀了,供占卜用。
    《史记》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馀岁,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
    龟能行气导引。
    问者曰“龟至神若此,然太卜官得生龟,何为辄杀取其甲乎?”
    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龟,畜置之,家因大富。
    与人议,欲遣去。
    人教杀之勿遣,遣之破人家。
    龟见梦曰“送我水中,无杀吾也。”
    其家终杀之。
    杀之後,身死,家不利。
    人民与君王者异道。
    人民得名龟,其状类不宜杀也。
    以往古故事言之,古明王圣主皆杀而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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