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懋闻声抬起头来,见安景难得一本正经地举杯而立,不由笑了起来,“好,”他慢慢地端起了酒杯,“不知福嗣王以何词而祝?”
    安景笑得坦然,“臣弟才疏学浅,心中所有,唯一首苏东坡的《水调歌头》而已。臣弟以此一句敬奉皇兄、皇嫂,”他说着,不咸不淡地瞥了宋士谔一眼,尔后满面笑容地朗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安懋浅笑了一下,侧身朝宋皇后举了举杯,“此句甚妙。”
    宋皇后忙端起酒杯还礼。
    不知怎的,离宋皇后坐得远远的王杰竟莫名从她有条不紊地动作中觉出了一丝慌乱。
    王杰又看了安懋一眼,将视线重新转回了面前的桌案上,桌上已摆了一碟拆分好的蟹肉,一旁的盘中整整齐齐地码着卸解下来的蟹壳。那宫女手艺了得,王杰看过去时,只见那被拆分下来的蟹壳完完整整地还原了一只螃蟹的样子,可谓是一丝不苟。
    安景又笑道,“臣弟还要敬宋大人一杯,”他说着,慢慢将手中的杯子对准了坐于上位的宋士谔,似笑非笑地道,“‘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宋士谔笑了笑,并未举杯,反转而朗声道,“这等‘爱君’之词,福嗣王理应致以圣上才是,”他顿了顿,微笑道,“小臣可万万担当不起啊。”
    安景微笑道,“宋大人身姿绰约,形容不凡,如何就担不得了?”他双眼一眯,半似调笑半似讥讽地说道,“倘若果真有那‘月上宫阙’,宋大人必定‘素练霓裳’……”
    宋士谔淡笑着接口道,“《霓裳羽衣曲》早已于五代后失传,昔年宋太祖征南唐,即金陵城破,南唐后主下令焚尽宫藏书画谱曲,《霓裳羽衣曲》就此而殆。”他盯着安景看了片刻,继而笑道,“福嗣王就是打趣儿,也不该以此一曲取笑小臣啊。”
    安景抿嘴一笑,转向安懋道,“臣弟只是见宋大人方才向皇兄举杯吟诗,便不由想起昔年南唐后主归宋时所作的一联残句,故而因有‘霓裳’一说,”他一扬嘴角,用带了点儿撒娇的口吻道,“皇兄莫怪罪。”
    安懋侧转回身,不轻不重地搁下了手中的酒杯,“无妨,”他抬眼微笑道,“只是不知,福嗣王所说的究竟是哪一联?”
    安景笑了笑,随口吟道,“‘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宋士谔脸色微变。
    安懋浅笑了一下,道,“不通,不通,此句为‘咏扇’之联,本指前人揖让答礼时,执一团扇在手,犹如挥动明月,”他顿了一下,道,“然宋卿方才为举杯致诗,又如何能以此一联形容?”
    安景笑道,“臣弟见宋大人举杯时,恰有一道幽幽明月光投于樽中,犹如昔年唐人之‘梯云取月’,故而忆及此联,只是,”安景说至此处,略略顿了一下,见安懋微笑着,似乎并未有出言打断的意思,便继而朝宋士谔笑道,“不知宋大人的‘满怀之风’,却有多少?”
    宋士谔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就听安懋不咸不淡地接口道,“旧唐故事而已,福嗣王也太认真了。”
    安景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他抬了抬手中的酒杯,貌似谦恭地道,“臣弟不过是想敬宋大人一杯罢了。”
    宋士谔开口道,“倒不怪福嗣王与小臣较真,先前小臣教导福嗣王时便知,”他微笑道,“福嗣王博闻广知,远胜于小臣百倍不止。”
    安景心中冷笑,面上依然一派骄横,“这是自然。”
    宋士谔用大拇指摩挲了一记杯沿,朝安景笑道,“先人尝有诗云‘杯举即时酒,诗留后世名’,福嗣王既以旧唐之诗佐酒,定是为颂当今此时,犹故唐一般之太平盛世罢?”
    安景微笑道,“宋大人说得是啊。”
    宋士谔亦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过小臣愚昧,执此杯中‘即时酒’,却不知此酒价值几钱?”他貌似恭敬地朝安景微微欠了欠身,语带嘲讽地道,“福嗣王见多识广,方才又引一联旧唐残句,便自是知晓唐时酒价几何罢?”
    安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晃,一时竟未能答上话来。
    王杰见此情状,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许担忧,他悄悄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拉了拉徐知让的袖子。
    徐知让心领神会,他偏过头,对王杰附耳道,“四皇子安心,宋先生的这一问并不难答。”
    王杰点了下头,将桌底下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安景支吾了片刻,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就听身旁传来一把清丽的嗓音,“据妾身所知,唐时酒,每升不过三十钱而已……”
    王杰一怔,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安景身边的那位周庶妃盈盈而立,正低头行着万福礼,“……又哪里能比得上圣上所赐之饮呢?”
    宋士谔见周庶妃起身作答,亦是蓦然一怔,未及他反应过来,便听安懋淡淡地接口道,“答得不错。不过‘知其然者’,抑能‘未知其所以然者也’,”安懋说着,偏过头不再去看周氏女,反转而将视线移向了王杰这一桌,“四皇子承师多时,可能‘知其所以然’乎?”
    王杰一愣,身旁的徐知让却似早有准备一般地站了起来,王杰滞了一下,也跟着徐知让起了身。
    徐知让作了一揖,朗声即道,“杜子美尝有诗曰‘早来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因而是知唐时酒一升三十文也。”
    安懋笑了笑,随口道了一声“好”,尔后半开玩笑般地对宋士谔道,“宋卿的这一问可谓是‘妇孺皆知’,连自己的学生都难不住,莫非还是有意为难福嗣王不成?”安懋轻笑着,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亲昵,“还不快同福嗣王喝了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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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宋·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2“爱君”之词
    《复雅歌词》东坡居士以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水调歌头》词,都下传唱。
    神宗问内侍,外面新行小词,内侍录此进呈,读至“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上曰“苏轼终是爱君”。
    乃命量移汝州。
    3《霓裳羽衣曲》与“月宫”
    《逸史》罗公远,鄂州人。开元中中秋夜侍明皇于宫中玩月,奏曰“陛下能从臣月中游否?”
    乃取拄杖,向室掷之,化为大桥,其色如银。
    请帝同登,约行数十里,精光夺目,寒气侵人,遂至大城阙。
    公远曰“此月宫也。”
    见仙女数百,皆素练霓裳,舞于广庭。
    帝问曰“此何曲也?”
    曰“霓裳羽衣曲也。”
    帝密记其声调而回,却顾其桥,随步而灭,旦召伶官依其声作霓裳羽衣之曲。
    4《霓裳羽衣曲》还是唐玄宗第一次见到杨贵妃时弹奏的曲子。
    前进士陈鸿撰《长恨歌传》曰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
    明皇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
    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
    宫中虽良家子千数,无可悦目者。
    上心忽忽不乐。
    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宫,内外命妇,熠耀景从,浴日馀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澹荡其间。
    上心油然,若有顾遇,左右前后,粉色如土。
    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
    既笄矣,鬒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閒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澡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
    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
    又命戴步摇,垂金珰。
    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
    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
    上益嬖焉。时省风九州,泥金五岳,骊山雪夜,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
    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
    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
    5《霓裳羽衣曲》在五代时因兵乱失传,李煜和大周后二人按谱追寻,更正所获谱曲错误,重订谱曲,使其清越可听。
    金陵城破后,所订之谱亦被李煜下令烧毁。
    《江表志》霓裳羽衣曲,自兵兴之后绝无传者。周后按谱寻之,尽得其声。
    《江南别录》元宗、后主皆妙于笔札,好求古迹,宫中图籍万卷,锺、王墨迹尤多。
    城将陷,谓所幸宝仪黄氏曰“此皆吾宝惜,城若不守,尔可焚之,无使散逸。”
    及城陷,黄氏皆焚,时乙亥岁十一月也。
    6“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叶梦得《石林燕语》江南李煜既降,太祖尝因曲燕问“闻卿在国中好作诗。”
    因使举其得意一联,煜沉吟久之,诵其《咏扇》云“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上曰“满怀之风,却有多少?”
    他日复燕煜,顾近臣曰“好一个翰林学士。”
    7“梯云取月”
    《宣室志》唐太和中,周生善道术,中秋客至。
    周曰“我能梯云取月置怀袖中。”
    因取莇数百条,绳梯架之,闭目良久,忽天黑,仰视无云,俄呼曰“至矣。”
    手举其衣,出月寸许,一室尽明,寒入肌骨,食顷如初。
    8“杯举即时酒,诗留后世名”
    寄韩仲止
    宋·戴复古
    何以涧泉号,取其清又清。
    天游一丘壑,孩视几公卿。
    杯举即时酒,诗留后世名。
    黄花秋意足,东望忆渊明。
    9“唐酒几何”
    宋真宗有次在太清楼宴请大臣,君臣很高兴融洽,谈笑很亲密。
    席间,宋真宗突然间问起现在市面上最好的酒在哪里,内侍说南仁和不错。
    宋真宗马上命令呈上来,赏赐给大臣。
    宋真宗也很喜欢这种酒,问酒的价格,内侍如实回答。
    宋真宗再问身边的大臣,“唐朝时的酒价怎样?”
    却没有人能回答。
    只有丁谓回答说,“唐朝酒价每升三十文。”
    宋真宗问,“你如何知道?”
    丁谓回答,“臣曾经读过杜甫的诗,‘早上醒来喝一斗,需要给三百文铜钱’,所以知道唐代时候的酒是一升三十文。”
    宋真宗很高兴,说,“杜甫的诗,本身可以作为一代的史书。”
    《玉壶清话》真宗尝曲宴群臣于太清楼,君臣欢洽,谈笑无间。
    忽问廛沽佳者何处,中贵人奏有南仁和者。
    亟令进之,遍赐宴席。
    上亦颇爱,问其价,中人以实对之。
    上遽问近臣曰“唐酒价如何?”
    无能对者。
    惟丁晋公对曰“唐酒每升三十。”
    上曰“安知?”
    丁曰“臣尝见杜甫诗曰‘早来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是知一升三十文。”
    上大喜,曰“甫之诗,自可为一时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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