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崇明门。
    “……不知,”王杰朝徐知让作揖道,“徐公子表字何如?”
    徐知让一怔,尔后还礼道,“尚且无字。”
    王杰直起身来,似乎有些讶异徐知让还没有取字。
    在一旁引路的小宦官开口提醒道,“四皇子,辰时了,奴才在前头给您带路罢。”
    王杰点头应下,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的徐宁,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又对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徐知让道,“我亦无字,还不知将来能得个什么字呢。”
    徐知让默然片刻,答道,“《礼记》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外头虽不一定要论究竟有无行冠礼,但四皇子为天潢贵胄,自然应依‘礼’行事。”
    王杰一怔,不自觉地转过了头,“是么?我还以为……”
    徐知让抿了抿唇,接口道,“四皇子且走慢些,小心脚下。”
    王杰点了点头,接着转了话题道,“崇明门离弘文馆似不远,不过倒劳动徐公子一早来侯我。”
    徐知让道,“不敢,”他淡漠道,“四皇子客气了。”
    王杰又问道,“却不知,徐公子从外而来可远不远呢?”
    徐知让道,“不远,”他补充道,“从望仙门而入,穿过两道宫门,再行一段路便是了。”
    王杰听了,一面在心里盘算,徐知让虽说不远,但这两道宫门的距离仿佛也不近啊。
    王杰正这样想着时,在前头引路的小宦官出声道,“四皇子,咱们到了。”
    弘文馆比王杰想象得规制更广,虽不是鸿图华构、雕梁画栋,但也能称得上是层楼叠榭、碧瓦朱甍。
    王杰一边不住地打量着,一边往弘文馆门口走去,这时,徐知让看着立在弘文馆前院中的一个身影,慢慢地停下了脚步,“……福嗣王。”
    徐知让一停,王杰不自觉地也停了下来,“什么?”
    徐知让没答王杰的话,只是立在原地,没再往前挪动一步。
    这时,王杰身后的徐宁忽而开口道,“主子,若再不进去,您就该迟了。”
    徐知让闻言,转过头斜了徐宁一眼,对王杰道,“不如……四皇子先进去罢。”
    王杰正想开口问一问徐知让为什么要避讳安景,就听背后响起一声轻咳,“哟,四皇子怎地立在这儿啊?”
    王杰转过身,只见宋士谔笑眯眯地朝自己这边走来,直行至自己跟前,又弯下腰,伸出手对自己哄道,“来,宋舅舅领你进去,好不好?”
    王杰下意识地看了徐知让一眼,徐知让面无表情,作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
    王杰想了想,低下头对宋士谔轻声道,“我……待福嗣王叔走了再进去罢。”
    宋士谔笑了一下,慢吞吞地缩回了手,直起了腰,道,“四皇子也太积糊了些,”他不咸不淡道,“说起来,也都算是亲戚,有什么可多避讳的?”
    王杰还来不及答话,只听徐知让轻哼了一声,接口道,“都是亲戚,也就都不是亲戚了,”他淡淡道,“宋先生这话,该往圣上跟前说去才好,当着四皇子的面儿说可就没意思了。”
    宋士谔瞥了徐知让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是啊,譬如,这左一个舅舅,右一个舅舅的,说起来大约都是舅舅,”他傲慢道,“实则也就都不是舅舅了。”
    王杰听得只觉得脑仁发疼,方才从崇明门走来时,他还暗自疑惑为何徐知让这么快就转了性儿,未想到宋士谔一出现,徐知让又恢复了之前在紫宸殿上与文一沾辨“礼”时针锋相对的模样。
    想到此节,王杰忙抬起头来,对两人道,“两位舅舅言重了……”
    不想宋士谔一口打断道,“四皇子不必这般唯唯诺诺。”他抬了抬下巴,“有道是,‘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四皇子为人上之人,理应威峻自重,那才是皇子的气度呢。”
    宋士谔端起教训人的架子来是一派得趾高气昂,王杰既碍着他的身份,又害怕入学第一天就在弘文馆门口起了争执,于是只能满口应是,并不敢发作。
    徐知让见王杰应了是,心下亦犹豫了起来,不知该不该再开口与宋士谔辩上几句。
    宋士谔见王杰朝自己低头应是,料准他不敢反驳,越发起了教训的兴致,刚想再发几句话,就听自己背后不近不远地传来一句嘲弄,“自己是个忘八羊羔子,竟还敢在弘文馆门口颐气指使,教训皇子无气度。”
    徐知让听到安景的声音,立刻垂下了眼,摆出了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宋士谔回过身,见到来人是安景,不阴不阳地回道,“福嗣王是不尊师长、目中无人惯了,圣上虽不再追究,但福嗣王也该‘导人向善’,何必……”
    安景毫不客气地朝宋士谔翻了个白眼,接着不冷不热地道,“我原来倒是想避开的,但我远远地听着一羊羔子又在硬给自己披狐狸皮,就不耐烦地过来多一句嘴了。”
    安景这句话可谓是刻薄至极,宋士谔听了,竟一时寻不出一句能驳回去的话来。
    王杰忙道,“宋先生也是……”
    安景又翻了个白眼,这回是冲着王杰翻的,“四皇子别对我一口一个‘先生’得喊,就是我再不学无术,也都听出这忘八羔子是在拐弯抹角地借典咒人,装腔作势地寻衅立威呢。”安景冷笑道,“四皇子要是顺了他这一回,往后这羊羔子定会一日比一日地蹬鼻子上脸,到那时……”
    宋士谔冷声道,“福嗣王好大的威风,我却不知我哪里咒了人了,竟惹得……”
    安景冷冷道,“‘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是昔年赵良劝谏商鞅时说的话,你现在倒拿这话来训四皇子。按你的意思,这要是四皇子不听你的,岂不是就会如同商鞅一般,被秦惠王五马分尸、车裂夷族了?”他讥讽道,“你还说我摆威风,笑话!这满皇宫里,能公然在弘文馆门口诅咒皇子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满呢!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专逮着没了妈的儿欺负的忘八!你若不服,咱们现下就连同四皇子一起,去皇兄皇嫂面前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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