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
    文一沾抽出信纸时,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朝一旁的杜韫玉歉意地一笑,“杜寺丞见笑了。”
    杜韫玉道,“无妨,这季节转换之时,极易风寒,文翰林该小心身体才是。”
    文一沾又是一笑,才低头看信纸上的内容,读信时全程面无表情,看到落款时,才稍稍扬起了眉,“纪万里竟给杜寺丞写信?”
    杜韫玉道,“我也没料到纪万里竟会给我写信,我与他只会了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他写这样的信给我,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文一沾道,“那杜寺丞把这封信给我,岂不是也是将我架在火上烤?”
    杜韫玉“哟”了一声,“我可是好心来提醒文大人一声的。”
    文一沾道,“杜寺丞该把此信呈交周太师才是,连掐算我的轮休日的功夫都省了,何必这样巴巴儿地跑来,特特告诉我一桩没影儿的事?”
    杜韫玉道,“纪万里自己在信里都说要弹劾文翰林在琅州强侵民地了,文翰林如何还说这是没影儿的事呢?”
    文一沾不动声色,“纪万里要弹劾,直接上折子便是,何必要写信给杜寺丞呢?”
    杜韫玉道,“纪万里以为你我因上次的事情不睦,才写信希望我能里应外合。”
    文一沾微笑道,“恐怕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杜寺丞还是先把此信呈交给周太师罢,我听说,周大公子刚刚赴任瑁梁少尹,杜寺丞的这声提醒,说不定恰合时宜。”
    杜韫玉抿了抿嘴,这才道,“文翰林放心,此信周太师已过目了。”他转头,认真道,“周太师却让我拿这信过来,问文翰林一句,此事该如何处置?”
    文一沾低了低头,“周太师客气了,我却不敢对此事指手画脚。”文一沾说着,扬起了嘴角,“再者,这纪万里分明是料到杜寺丞会把此信转交给周太师与我看的,我一开口,就是中了纪万里的计了。”
    杜韫玉若有所思道,“文翰林似乎已明白了其中关窍?”
    文一沾道,“我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懒得与这纪万里纠缠。”
    杜韫玉不禁笑了一下,“为何?”
    文一沾悠悠道,“上回我奉圣命勘理军仓失火案时,看过卷宗,杜寺丞的口供,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他随口吟道,“‘能吏逢联璧,华筵直一金。晚来横吹好,泓下亦龙吟’,”文一沾抖了抖手中的纸张,“这便是‘泓下亦龙吟’了,我要是伸手去拆上邶州的‘联璧’,岂不是引火烧身?”
    杜韫玉道,“那文翰林就对此事不置一词吗?”
    文一沾放下信纸,“《孟子》有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他拿过茶碗,掀开呷了一口,“纪万里写这信,是‘以道殉身’,我又何必‘以身殉道’?”
    杜韫玉道,“周太师也如此说,不过我却有不解,还想请教文翰林。”
    文一沾放下茶碗,“不敢说请教,杜寺丞但问无妨。”
    杜韫玉道,“万一,我是说万一,纪万里写此信,是‘以道殉人’,那该如何是好?”
    文一沾道,“那就是纪万里的不是了,与我有何相干?”
    杜韫玉闻言就是一怔,“文翰林如此肯定?”
    文一沾道,“自然肯定。”他又拿起信纸,“我虽不知纪万里在上邶州究竟遇见了什么事,但他这信一写,我便知道,纪万里此刻最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心虚。”
    杜韫玉道,“这封信写得言之凿凿,文翰林从何处看出‘心虚’二字?”
    文一沾道,“纪万里要是理直气壮,早与上邶州的文吏共参于我了,何必写这些来虚张声势?他必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希图旁人与他一般亏心,好拉人下水呢。”
    “另外,纪万里必是知道周大公子赴任瑁梁少尹的,他写这封信来,是拐弯抹角地向周太师示好呢,杜寺丞难道没看出来?”
    杜韫玉“唉呀”一声,故作懊恼道,“我的眼力没文翰林这么好,确实没看出来呢。”他顿了顿,又试探问道,“那依文翰林说,我该怎么办呢?”
    文一沾淡淡道,“我不敢指点杜寺丞如何行事,杜寺丞有疑问,该去向周太师讨教才对。”
    杜韫玉道,“不瞒文翰林,我问这一句,是怕出事。听纪万里在信中的口吻,迟早会有桩大事发生,我只是怕受牵连罢了。”
    文一沾停了半响,问道,“周太师是想接了纪万里的这份示好了?”
    杜韫玉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道,“周大公子独自在瑁梁,周太师心里,总是有几分不放心的。”
    文一沾闻言,了然道,“周太师的心思,我能体谅,我独自一人在定襄,我家里人,也总是对我有几分不放心的。只是……”
    杜韫玉赶紧道,“文翰林的意思,周太师也明白,《孟子》尝云‘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文翰林熟读‘四书’,必定遵从圣人之言。”
    文一沾笑着点点头,“是啊,劳周太师费心了。”
    杜韫玉道,“我也不敢劳周太师费心,只是心里怕得很,同文翰林讨个主意罢了。”
    文一沾垂下眼帘,“杜寺丞方才不是说,拿此信给我,是好心提醒我一句么?”
    杜韫玉道,“方才是方才,现下我却觉得文翰林不用我提醒这一声呢。”
    文一沾转过头,看了杜韫玉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罢,我便承了杜寺丞的这份情。我告诉杜寺丞一桩巧宗,杜寺丞出了我这门,就当无事发生过,拿了这信,投到福嗣王府去。”
    文一沾一边说,一边微笑道,“圣上刚册了周家的小姐为福嗣王的庶妃,福嗣王为周太师的佳婿,如何不会为丈人家效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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