瑁梁,文府。
    彭平康靠在漆斛渍龙皮的椅子上小口抿着苏合香酒,他一口口地抿完,把空杯子搁到桌子上,文一适见状,刚想挥手让婢女再斟一杯来,彭平康便开口制止道,“不必了。”
    文一适放下手,转头笑道,“药酒不伤胃,彭都督多饮一杯也无妨。”
    彭平康道,“方才这一杯,是我向文员外讨的。若再多斟一杯,文员外便少不得与我同饮了,这正客还未到,我怎么能如此麻烦文员外呢?”
    文一适道,“陪彭都督多饮一杯,是我的荣幸,如何能说是什么‘麻烦’呢?”
    彭平康道,“是么?”他吸了吸鼻子,“可文员外身上戴的那只荷包中,装的却是‘玉华醒醉香’,这香沁人心脾,让人闻了,都不好让文员外多饮了呢。”
    文一适闻言,笑着摘下身上的荷包,“彭都督有所不知,这荷包是我七弟妹所赠,翰林夫人亲手制的香,我不敢放在枕间,自然只能戴在身上。”
    彭平康瞥了一眼文一适手中的荷包,没有伸手去接,“原来如此。”他转开视线,“那我就更不敢麻烦文员外了。”
    文一适收起香囊,“不麻烦,不麻烦,彭都督千万别同我客气。”
    彭平康微笑道,“我要想同文员外客气,方才便不会向文员外讨这一杯酒了。”
    文一适了然道,“彭都督是有什么烦心事?”
    彭平康道,“近来烦心事是不少,却没有专来烦我的,今儿赴宴,原是来寻乐的,不提也罢。”
    文一适笑了笑,“彭都督若想寻乐,广德军中自有营伎可供消遣,我这儿的乐子,怕是入不了彭都督的眼。”
    彭平康道,“文员外这儿的乐子是极妙的,只是我,”他顿了顿,还是直接道,“我不喜欢。”
    文一适微笑道,“那彭都督可否告知,您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乐子呢?”他意味深长道,“彭都督几次来赴宴,似乎都未寻着合意的乐子,上回,我见彭都督离去时面露不怿,还以为我不慎得罪了彭都督,提心吊胆了几日,连帖子都不敢写一张去呢。”
    彭平康道,“文员外多心了。”他转头笑道,“广德军军中营伎就颇合我意呢。”
    文一适回笑了一下,“合彭都督心意的营伎,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彭平康道,“文员外若喜欢,我下回就遣人送两个姿色尚可的来。”
    文一适道,“彭都督这话说的,”他轻笑出声,“彭都督明知,我不会喜欢她们。”
    彭平康道,“我只是笃定,我送了人过来,文员外即使不喜欢,也会说一声喜欢。”
    文一适闻言,似半开玩笑地调侃道,“彭都督是在‘勉强’我了?”
    彭平康也像是在开玩笑地接口道,“上回文员外‘勉强’了我,我难道就不能‘勉强’一下文员外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哈哈一笑,文一适道,“好,彭都督的意思,我明白了。”他侧转身,朝彭平康郑重地倾了倾身,“上回,是我冒犯了彭都督。”
    彭平康也点了点头,道,“文员外也是一片好意,是我不领情。”
    两人互相致意了一下,文一适接着又道,“既然彭都督在我这儿寻不了合意的乐子,那就不妨说说近来的烦心事罢?”他微微笑道,“虽不是专来烦彭都督的,但终究是桩烦心事。”
    彭平康带着笑意看了文一适一眼,“我既向文员外讨了这一杯酒,就不同文员外客气了。”他转回头,“我是想请文员外替我在周少尹面前敲敲边鼓,替我说几句话。”
    文一适没同意,也没立刻拒绝,“我与周少尹素无往来,今次也是头一次会面,彭都督如何要我敲边鼓?”
    彭平康道,“我也是听说,文翰林颇得圣上青眼,因此文员外说话,周少尹必定会给几分面子的。”
    文一适道,“论起面子,周少尹是会同我说道几句;可论起里子,我在周少尹面前,万万及不上彭都督的份量。”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七弟曾受过周太师门生的训斥,我见了周少尹,少不了又多添了几分尴尬呢。”
    彭平康道,“要说尴尬,也没有比周少尹赴任,却不来拜会我这个同僚更尴尬的了。”
    文一适抿了抿嘴,“彭都督,官场上的事,我一向不懂,周少尹来赴家宴,也是看我七弟的面子,我如何敢在两位大人面前说三道四?”
    彭平康微笑道,“是啊,文翰林的面子,我也不敢不看呢。”他意有所指道,“就连翰林夫人的面子,我都不敢拂了,何况,”他眯了眯眼,“那周见存呢?”
    文一适想了想,忽而抬起袖子,轻轻嗅了一下,“这‘玉华醒醉香’的香气,果真如此明显吗?”
    彭平康道,“是,我与文员外相距不远,都能闻到这‘玉华醒醉香’呢。”
    文一适道,“周少尹才从定襄来琅州,恐怕还不识这‘玉华醒醉香’。”
    彭平康道,“他纵然不识,但既已来了琅州,就须得学识香,今番见了文员外,就是出于礼节,他也定然会问上一问。”
    文一适道,“周少尹问了也无妨,我定会细细解了给他听,这原就是按香谱配的,并没有什么独门秘方。周少尹若有兴趣,我便把琅州人惯用的香方子送他一份,也就是了。”
    彭平康道,“琅州人惯用的,定襄人却不一定闻得惯呢。”
    文一适道,“彭都督与宋长史本也闻不惯,可任了琅州地方官后,也……”
    彭平康打断道,“无妨,文员外的难处,我一向是清楚的。”
    文一适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彭都督谅解。”
    彭平康道,“既然文员外不愿替我说话,我也不‘勉强’了,但是,”他悠悠道,“周见存若问文员外要香方子,文员外也别立即就遂了他的愿。”
    文一适闻言笑了一下,刚要答话,就听门边响起管家叩门的声音,“周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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