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懋下了早朝,就坐到思政殿里批折子。
    从实际效果上来讲,安懋批不批折子都不妨碍整个国家的实际运转,安懋在折子上划的道道儿,绝大部分都是三省已经拟好意见的。
    这些意见,都是下面的官员经过反复斟酌和商讨,平衡各方利益后作出的,所以,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安懋根本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
    因此,徐安每次见安懋批折子,都不禁在想,皇帝的权力,到底运用在哪里呢?
    安懋安静地坐在那儿,全神贯注地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划道儿,好像是一桩十分庄重的事情。
    但徐安知道,划在折子上的那些道儿并没有什么稀奇,仅仅是在走流程而已。
    其实,谁做皇帝都一样,谁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都一样,谁走这个流程都一样,谁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划道儿都一样,根本不会对东郡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说得刻薄一些,如果当年没有杀死禅帝,禅帝现在也是一样在折子上划道儿,他可能比安懋贪玩儿一些,也可能比安懋划道儿划得更好,但实际上,他们做的工作都一样,就是划道儿而已。
    徐安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在皇位上放条狗,是不是也一样呢?
    他正这么想着,安懋咳嗽了一声,徐安猛地一激灵,回过神来。
    安懋放下笔,目光还集中在面前的一份折子上,随口问道,“朕是不是很久没去禁苑了?”
    徐安道,“圣上若想去……”
    安懋又道,“他总明里暗里地劝着朕,让朕不要用兵。”安懋似乎在自言自语,“朕现下若去了,对着他,便觉得亏心得很。”
    徐安闭上了嘴。
    安懋没等到徐安的接话,过了一会儿,便又换了个话题,“你说,朕今儿去哪里用午膳才好?”
    徐安道,“奴才不敢妄测圣意。”
    安懋道,“朕是没主意,才来问你。”
    徐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圣上倒是有日子没见周婕妤了。”
    安懋“哦”了一声,道,“朕是该见见她,她侄子刚被授了瑁梁少尹,朕得给她撑把腰。”
    徐安点头应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安懋拿起笔,继续往折子上划道儿的工作,“朕还想和你说会儿话呢,让宦达去罢。”
    徐安应了是,让在殿外的宦达传话去了,然后又走回殿中,回到安懋身边。
    安懋正用笔杆指着一份折子,“这陶靖节怎么没完没了了,专爱管朕的家事,朕打的又不是他的儿子,他蹦出来喊哪门子的冤?”
    徐安不语。
    安懋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徐安的回话,抬起头道,“怎的不答朕的话?”
    徐安道,“这是圣上的家事,奴才不敢随意置评。”
    安懋玩味道,“那你方才让朕去周婕妤那儿用午膳,算是家事,还是国事呢?”
    徐安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不对,赶紧行礼请罪道,“奴才知罪。”
    安懋道,“别总‘知罪’、‘知罪’的,朕听得都腻味了。”他指着陶靖节的折子,道,“朕就是想听你答句话。”
    徐安斟酌了一会儿,道,“或许陶大人是瞧见圣上用国法管教内弟,才奏了一本。”
    安懋道,“朕若真按国法,就不止这陶靖节一本折子了罢。”
    徐安点头应是。
    安懋把陶靖节的折子放到一旁,就是留中不发的意思,接着问了一句,“是谁说朕是按国法管教的?”他见徐安没立刻答话,特意抬起头看着徐安,“嗯?”
    徐安道,“奴才不知,许是……”
    安懋打断道,“别‘许是’、‘许是’的,对朕说句准话就这么难?”
    徐安弄不清安懋究竟想听什么答案,那天殿里殿外这么多人,说谁都不合适。
    尤其徐安并不知道安懋究竟想听哪个名字,说错了比不说更不合适。
    安懋见到徐安这副纠结的模样,反倒笑了起来,“是你不想说罢,嗯?”他见徐安的身子又往下躬了躬,用一种玩笑的语气道,“你若喜欢那江小柔,朕赐她给你作菜户,可好?”
    这下徐安是真被吓了一跳,他在脑子里迅速把这里面的关节重新又想了一遍,才开口道,“奴才不敢奢求贵妃身边的人。”
    安懋道,“无妨,你想要,朕就给你,贵妃那儿,朕替你去说。”安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江小柔,朕是知道的,她瞧不上朕,必定是早有了心上人了。”
    安懋一说出这句话,徐安就知道安懋根本没有误会自己和江小柔的关系,他想了一想,把话题转了性质,“贵妃一向贤德,圣上若想收了那江小柔,直接收了便是。她不过是一奴才,圣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反倒抬举她了。”
    安懋道,“朕可不敢收她,朕若收了她,她就成了主子了。”安懋轻描淡写道,“她现下不过是奴才,就能支使朕的奴才了;她若成了主子,岂不是连朕也要受她支使了?”
    徐安顿时冒了汗,就听安懋继续说道,“也只有让她作了奴才的奴才,她才安生,才谁也支使不上,你说是不是?”
    徐安嗫嚅了好一会儿,也没敢答安懋这一句。
    安懋瞧了徐安好一会儿,才“哈哈”笑了一声,“行了,行了,免礼罢。”
    徐安慢慢直起了身,安懋看到徐安一脑门的汗,又笑道,“朕开句玩笑罢了,瞧你,脸都红了。”
    徐安喘了口气,“圣上是取笑奴才呢。”
    安懋道,“朕没取笑你,朕取笑的是那江小柔。”他又笑了一声,“她瞧不上朕,朕又不敢收她,在你面前取笑取笑她,倒把你吓着了。”
    徐安既不敢承认自己吓着了,又不能说自己刚才没吓着,只能讪笑。
    这时,宦达回来复命了,说周婕妤已经准备好,随时恭候圣驾了。
    安懋对宦达吩咐道,“朕记得,内库中存着一幅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你送去禁苑,给他罢。”
    安懋没具体说是哪个“他”,但是徐安和宦达都心知肚明。这时,安懋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朕现在一时不能去看他,你就留在禁苑,替朕陪陪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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