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虽然也报病,但是他却不能像太子一样姗姗来迟。他一得传召,就和徐宁一起来了,但是到了紫宸殿门口,徐宁被拦在了外面,只王杰一个人进殿。
    王杰进殿的时候,安文已经到了,正一个人坐在右边,周惇和徐广一起坐到了左边。
    跪趴在地上的穆翰德连头也不敢抬,整个殿中他身份最卑贱,远远地跪在角落,估计刚才才给安文让道。
    王杰刚要按规矩给安懋行礼,安懋就道,“免礼,赐座。”
    王杰就和安文坐到了一起,他刚坐下来就明白为什么安懋免他礼,因为他和安文现在都没有爵位,给安懋行了礼,就不免要给徐广行礼。
    安文是嫡出,行个礼也没什么,因为他身份放在那里。
    而王杰是庶出,生母身份低,又没有母族,给徐广行礼就不免势弱了。
    可安懋今天就想皇子们强势,所以王杰一进来就给他免了礼。
    王杰坐下后却垂着眼帘,打定主意他有一句答一句,其他谁的话也不接茬。
    安懋看向徐安,“太子为何迟迟不来?”
    徐安道,“殿下伤势未愈,腿脚不便,要晚些才到。”
    安懋“嗯”了一声,转向徐广,“徐卿既然思朕之所虑,朕也不好逆了忠臣的赤诚之心;徐卿既认为大理寺失职,朕也不好不纳忠谏,徐卿便尽审着罢。”
    安懋这话说得带刺,句句指责徐广逾矩,徐广这一下是把从大理寺到内宫都得罪了。
    周惇又坐不住了,周惇想站起来请罪,但徐广安坐着,他一个人站起来就显得安懋的话实在刻薄。
    周惇正左右为难间,徐广竟然真的就这么发问了,“臣请问四皇子,是否曾召此奴入山池院?”
    王杰还是垂着眼帘,连看也不看徐广一眼,“是。”
    徐广是坐着问两个皇子,而不是站着问的原因还是因为安文和王杰没有爵位,徐广要站起来,安文和王杰也不能坐着。
    而如果徐广是坐着问,反倒更突出安文和王杰的皇子身份,王杰想明白这个道理,他便顺着安懋的意思,谁也不看,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屑来。
    徐广道,“为何面召此奴?”
    王杰道,“当时正值华傲使者来访。”
    徐广道,“四皇子若对华傲风土人情有所好奇,尽可问礼部官员。据臣所知,圣上下旨让四皇子入学后,礼部官员为齿胄之礼,常常来往于山池院,四皇子为何偏偏舍近求远,面召蕃奴呢?”
    王杰道,“此奴为宫奴,内宫人人皆可面召。礼部官员为朝廷命官,我无权责询。”
    徐广道,“四皇子为何偏偏召他?”
    王杰道,“因为他是木速蛮奴。”
    徐广道,“宫中木速蛮奴众多,四皇子怎么偏偏召见他呢?”
    王杰道,“是内侍省调配的。”
    其实穆翰德是徐宁带来的,但是王杰预感把徐宁说出来是件坏事,所以把责任往内侍省头上推,内侍省在内宫中也算自成一体,想追查也只能让内侍省自我审查。
    但是太监不比宫女,后路少,抱团抱得紧,让他们自己斗起来还行,外人想插手去压太监,除了安懋,朝廷内外还没有人能有这本事。
    徐广没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臣听闻四皇子最近受了惊吓,有梦魇的症状,不知可好些了?”
    王杰道,“好些了。”
    徐广道,“四皇子原不该受这惊吓。”
    王杰一听就知道又是一个陷阱,他抬起垂着的眼帘,看向徐广,“徐国公这是何意?”
    徐广道,“臣只是关心四皇子身体,并无他意。”
    王杰道,“徐国公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指桑骂槐?”王杰瞟了一眼安懋,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殿中众人,便放心道,“父皇搜宫,是为彻查内宫贼人,我因此受惊梦魇,不过是因为多思多虑的缘故。我若因一己之身,置皇命于不顾,岂非不孝?”
    徐广还来不及开口,王杰身边的安文便关切地问道,“不知四弟为何思虑过甚?”
    王杰复又垂下眼帘,“昔年母妃被贼人构陷,冤死刑狱,而今巫蛊之祸重演,甚至祸及东宫,便让我想起我的母妃来。”他低头揉眼,作抽泣状,“如今竟有人诬陷太子,说殿下听信昔日贼人谣传,记恨母妃曾对皇后不敬。”
    安文跟着一唱一和,“太子对众兄弟一向仁厚,怎会听信昔日贼人妄言?必是小人有心挑唆,四弟不必过于伤怀。”
    徐广见状,又道,“太子着实仁厚,圣上下旨让四皇子入学,竟派手下相熟礼部官员指导齿胄之礼,‘良驹识主,长兄若父’,莫过于此。”
    王杰早知道礼部派来的都是太子的人,但是徐广的那句“长兄若父”让他也不能表现出高兴来,于是他只能道,“殿下竟如此照拂于我。”
    这话在场的人也只能王杰能接,安文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没法开口,说什么话都敏感,不如不说。
    这时,太子来了,四人立刻站了起来。
    太子进殿时故意走得很慢,安懋却没有免太子的礼。
    待太子向安懋行完了礼,四人刚要行礼时,太子却开口免礼。
    王杰看太子坐到安懋下方,才觉出这里面的微妙之处来。
    太子坐好之后不言不语,周惇坐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对太子道,“徐国公不过对魇咒一事有所疑虑,殿下莫要怪罪。”
    太子还是不说话,安懋开口,“周卿为太子太师,不必如此多礼,快坐罢。”
    王杰一下子明白了太子的想法,太子来紫宸殿,最好的情况是一句话不说,在安懋身边安静地当个吉祥物。
    他不说,自有人替他说;他若是竭力分辨,反而露出弱点来了。
    太子真是聪明,王杰心想,东宫最大的靠山并不是太子自己,也不是什么嫡长正统的伦理身份,而是安懋。
    而徐广就是在等太子来,太子一来,他就能从容向安文发问了,因此他立刻转向了安文,“臣听闻,二皇子也曾面召此蕃奴,可是真的?”
    安文神色比徐广还要从容,“未曾召见此奴。”
    徐广道,“可臣听闻,皇后曾召见此奴问话,当时,二皇子也在一旁,还有所赏赐。”
    安文道,“不曾有此事,今日之前,我还从未见过此奴。”
    徐广扬起了眉,“果真?”
    安文道,“果真。”
    徐广道,“臣听闻……”
    安文打断道,“徐国公都是从哪儿听闻?”
    徐广道,“此蕃奴证词上有所供述。”
    安文冷笑道,“徐国公既不信大理寺所呈供词,怎么偏偏信了这事?”
    徐广道,“清宁宫赏赐之物均有所记载。”
    安文道,“清宁宫为皇后居处,所赏之物也隶属皇后,与我有何相干?”
    徐广道,“二皇子至今仍住清宁宫,自然相干。”
    安文斜眼道,“徐国公若不信,则可请父皇调阅内起居注查看。”
    帝后起居注都是留给后人写史书参考用的,这些资料极其敏感,安懋一旦调了起居注,那就是有篡改历史的嫌疑了。
    安懋听了这话也笑了,“朕才不学唐太宗削浮词。”他转向徐广打趣道,“徐卿还是另寻他法罢。”
    徐广冷着脸,“无妨,此奴如今正在殿中。”说罢便让穆翰德上前来。
    穆翰德一抬头,愣了一下,惊呼道,“竟、竟有两个太子?!”
    徐安厉声喝止,“好大的胆子!”
    安懋抬手,“无妨。”
    穆翰德随即道,“是奴才认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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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懋说的不学唐太宗削浮词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
    对曰“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
    谏议大夫朱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
    上不从。
    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癸巳,书成,上之。
    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朕之所以,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
    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资治通鉴第197卷》
    唐太宗暗示房玄龄为什么史官记的东西不让当事人看呢?
    房玄龄史书是说实话的,如果当事人看了肯定生气,所以不给看。
    唐太宗我和其他皇帝不一样,帝王看国史可以引以为戒,我想看看。
    朱子奢圣上你没有做错事,史官都是记你的好的。但是如果圣上你开了这个先例,你的子孙如果德行没你出众的话,史官就会护短,就不能说实话,说实话就会被刑诛。这样一来,一代传一代,就没有可信的历史记录了,所以前代帝王都不看。
    唐太宗不从。
    于是房玄龄和许敬宗就把史书删过之后再给唐太宗看。
    唐太宗看到记录了玄武门之变的那天,写得很隐晦。
    就对房玄龄说,“我的行为和周公、季友一样,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史官不用忌讳。”
    于是就命令削去这些浮词,直接记录玄武门之变的事情。
    经过唐太宗这么一手呢,唐初的史料就已经是不真实的了,不能完全采信的了。但是粗看这段又觉得唐太宗好像心胸很宽广,不忌讳史官写玄武门之变,其实唐太宗玩这一手是既有了美名,又让把玄武门这事的事实给遮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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