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胶着十余天,此时早已潜伏多时的皇家密谍以及暗部探子得到了各自主公的密令,发动了精英人手连续几番拉拢与游说,可谓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威,四管齐下终于劝服了“关键将领”,打开了守关的大门,将晋军放入云地……其后自不必细述了。
    京里收到确切消息的时候已是夏末,崔琰就坐在乔浈身边,就着国师大人的手看完了整篇密信:云国公被赐死,家人皆为官奴,牵扯得很少的族人也被发配苦寒之地……总之“云国公起兵叛乱”这场闹剧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落下帷幕。
    前世收回云地战事居然拖了好些年,正是因为皇家、唐家与崔家各怀心思互不信任。如今在发兵之前,这三家再加上国师一脉早对各自如何出力与事后分成达成了默契,因此进展才十分顺利。
    崔琰多少有些感慨,“传承了数代的云国公就此身死国除,只怕都捞不到史官多少笔墨吧。”
    乔浈知道她是忆起了前生旧事心中触动,放下信笺,拉着崔琰的双手劝解道:“只要你我能笑到最后,又何须在意人言?”
    崔琰从谏如流,“倒是我着相了。”
    乔浈在崔琰额头轻吻,“我喜欢看你笑。”
    崔琰的情绪还真没法转换得这么快,她笑不出来,却能捏着乔浈的脸蛋轻轻一揪。
    乔浈也不生气,“我笑给你看也可以。”
    崔琰眨了眨眼,越发觉得眼前这男人没准真是个良伴。
    乔睿则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心中哀叹道:九爷您能不能当着主母笑到最后我还真看不出来……我就能看出您实在是越发狗腿了。
    又过了几天,得到乔浈邀请的崔家兄妹做客国师府,抵达之后才发觉二、三、四皇子兄弟三个也都在座。
    崔琰瞄了二皇子一眼,冲着他笑了笑。
    乔仲枢当即眉开眼笑,凑过来道:“九婶,我可不敢瞒着你,今儿是九叔的……”
    “我自己说吧。”乔浈身着贴身金纹黑衣,脑后别着崔琰送他的玳瑁发簪姗姗来迟,见到面露询问之意的崔家兄妹,解释道:“今天是我的生辰,咱们一起吃个便饭。”
    到国师府拜访,崔家兄妹自然会带着礼物,但作为生日礼物可就不怎么拿不出手了。
    崔琰叫过庄秘书,附耳说了几句,庄老板领命而去。
    三位皇子加二哥崔珩正好凑了桌麻将——大晋也有麻将,且地位与天朝相仿,都是不分出身老少皆宜的“国粹”。四个男人激战正酣,而崔琰则和寿星乔浈坐在边上说起闲话。
    崔琰再次端详了下乔浈这身打扮,毫不客气地问道:“非黑即白,您如此穿衣是怕出错吗?”
    乔浈笑道:“你果然懂我,这样不费心思。”而后,又问,“难道你愿意看我穿些艳丽的颜色吗?”
    此言一出,崔琰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她还真一点也不排斥,“对。您想让我帮您搭配是吧?我答应了。”
    崔琰表示乐意~插~手他的生活起居,乔浈终于喜形于色一回,“你很贴心。”
    更贴心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庄老板去而复返带来了大包小包:除了几匣子崔琰手制点心之外,还把那套可更换镜头的千里镜带了来——这才是崔琰送给乔浈的生日礼物。
    乔浈摩挲了千里镜良久,反而没说出什么动人的情话,只连续两次嘱咐乔睿要将它们收好。
    乔睿深知他家九爷表情平静却惜字如金时,要么狂喜要么怒极……他觉得这时候主母提什么条件九爷都能答应,甚至连提前废掉太子以及与皇兄反目都在考虑范围之内。
    迈入初秋时间,皇帝与皇后亲自主持了一场相亲,不,赏花会。
    通常入京待选到大多数人都得到指婚圣旨,至少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因为嫡子嫡女的婚姻乃是代表两个家族正式建立盟友关系,自然不可能儿戏。大家谁都担心摊上个“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女婿或者儿媳,便都默许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各位公子小姐斗心机比手段,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胜者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选择如意伴侣;而败者,要么被立即指婚——当然不可能和最理想的对象成亲;要么彻底失去候选资格早早离京。
    却说这回相亲会皇帝皇后一并出席,国师乔浈带着几分不舍抱了抱崔琰,才无奈去和他的皇兄皇嫂“联络下感情”——天知道他和他的皇帝大哥见面没吵到不欢而散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二皇子、崔珩和崔琰在乔浈走后,言谈举止更自在了些。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大公子徐昭不请自来。他刚坐下连寒暄的套话还没说完,他那个宝贝小妹带着贴身丫头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徐家小小姐可比不得她那个还有些心机的姐姐,是个摔得头破血流依然不知道学乖的牛人。她踏进崔家这个临水的凉亭,得意洋洋地扫视了下全场,手脚伶俐地翻过栏杆跳到了水里。
    这种举办皇家宴会的地方是绝没可能布置方便人自杀的设施,所以徐家小小姐在水里趔趄了下便彻底站稳,而后在丫头高叫“救命”的时候,稍稍撩开她的衣领,露出了个和徐昭手掌大小相仿的红色手印,并做出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边动静够大,自然有人快速赶来。最先到来的皇家侍卫头目完全没过问落汤鸡一般的徐家小小姐,而是先向二皇子以及崔家兄妹一一行了礼,才面向崔琰轻声问道:“主……崔二小姐,您看怎么处置?”
    崔琰道:“诸位辛苦了。”只有乔睿的手下才会叫自己“主母”而且叫得十分顺嘴!
    二皇子看向徐昭,笑着问道:“这天气多在水里泡一会儿能得风寒吗?”
    徐昭扶了下额头,轻叹道:“我这个妹妹身子骨很好。”
    崔珩看向远处,提醒道:“苏愈和他弟弟,还有徐公子你的弟弟一并到了。”
    其实能说动徐家小小姐干出这种自损八百又不一定伤到敌人的招数且有动机实施的只有两个人:苏二公子和徐二公子。
    丑闻传开,苏二公子可以堂而皇之地摆脱这门婚事,哪怕为此在皇帝那儿挂上个“薄情”的名号也在所不惜。间接导致太子妃姐姐被迫服毒的徐家姐妹,他想想就觉得恶心!
    徐二公子想得就更多了:去掉一个总拖后腿的妹妹,换来让父亲相信徐昭已经和他们弟妹几个的裂痕再无法弥补,同时因此事还能和苏二公子拉近距离——毕竟这两位二公子的首要目的都是毁掉他俩各自大哥的声誉以及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至于彻底得罪崔家兄妹?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文武注定有别,只要大晋不灭,哪怕太阳从北边出来都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徐家能和崔家利益一致并结成同盟。
    算来算去,其实完全落不到什么好处的也只有徐家小小姐一个,偏偏无论两位二公子的计谋成功与否,她要付出的代价都是注定的,而且是最为沉重、无法挽回的代价——虽然为了各自家族的名声考虑,此事基本不可能捅到皇帝与太子跟前,但徐家小小姐仅“失仪”一条就没办法给一流世家的公子做正妻了。
    而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还天真地以为苏二公子与她的二哥都会感激她,赞美她呢。
    崔琰轻声道:“我算开了眼界了。真心佩服徐家小小姐的头脑和胆气。”
    崔珩也乐了,“我挺想知道她究竟怎么活到今天的。”
    徐昭依旧无法直视他的异母妹妹,有气无力道:“之前年纪小,父亲母亲都找各种借口不让她出门。”
    徐家小小姐望着已然接近的亲生哥哥和未来夫婿,虽然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不忘冲着凉亭中稳坐的几人示威似的哼唧了几声。
    二皇子终于也忍不住了,由衷地伸出大拇指赞道:“真有种!”
    ☆、35发表
    苏徐两家的“公子联军”到来,苏二公子神情畅快,而徐二公子则眼含怜悯,至于苏大公子苏愈则定睛瞧了一会儿,回头狠狠瞪了眼亲生弟弟,而后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按照天朝的说法,苏愈不仅近视而且度数已经很深,崔琰忽然有些懊恼:怎么忘了弄出眼镜来诈他一笔……
    最懂崔琰的当然还是二哥,崔珩捏了下妹妹的小手,悄声问道:“又有什么坏主意啦?”
    崔琰眉梢一挑,“在想我亲自出马挑拨他们两家人到底管不管用。”
    “九婶和未婚男子话说得多了,”二皇子的脑袋忽然凑了过来,“让九叔知道,说不定会天下大乱哟。”
    崔琰微笑着轻戳了下便宜侄子的额头。
    崔珩不以为意道:“徐家这位小姐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将咱们崔家拉进了这淌浑水里。”
    太子一定在想:你们崔家不就是想借着千里镜和新式手弩超然于世吗?我让徐家苏家两家的公子小姐联袂出手、双管齐下,不怕你们掉不进坑里。
    苏家徐家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但与撕破脸皮还距离甚远。徐大公子徐昭轻叹一声,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与亭外的几位公子一一见礼,自然还得客套几句。
    独自站在水塘边上的徐家小小姐终于意识到了点不对劲儿,她扶着贴身丫头的手,可怜兮兮道:“二哥?”
    苏二公子刚要出头,打算指着徐家这位小姐义正言辞地说出排练好的台词,便被他亲哥苏愈一把死死按住了肩膀。
    苏愈心中已经咆哮上了:二弟你脑子被徐家这傻妞啃了还是踢了,你能被赐婚是因为皇帝乐见其成啊!他就想着在苏徐两家心里都埋上个钉子,好看着两家斗争升级,他好收回权柄!我知道你跟大妹妹姐弟情深,但拜托你动动脑子,别总是一副心心念念想要报仇且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模样行吗!?
    可惜兄弟俩欠缺默契,苏愈的心声苏二公子一句也听不到,他完全是被他大哥略显狰狞的神情吓住了,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要在意名声就不能公然顶撞亲生大哥,所以他很不情不愿地蔫了。
    苏愈这才转过头,瞬间变脸笑呵呵地看向徐家小姐,语调居然依旧平和,“怎么这么不小心,冻着没有啊?”
    徐昭也摆了摆手,假模假式地谦让道:“见笑了,我家小妹就是顽皮。”
    徐二公子见事情并未向他期待的方向发展,不过小妹却废定了,他也算满意,便在大哥的眼神示意下,走至水塘边牢牢拉住妹妹,吩咐丫头道:“还不带小妹去换件衣裳!”
    徐家小姐显然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难以置信道:“二哥!”
    徐二公子低声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回去跟娘诉苦,也好过在这儿跟大哥闹。”
    徐家小姐眼睛重又迸发出光彩,“我知道了。”说完,顺从地跟着丫头们离去。
    “祸害”终于撤离,几位公子再次扯了些没营养的话,才暂且别过。
    看着闹剧竟然如此收场,二皇子咧着嘴道:“我终于见到比另一个我还天真的人了。”
    崔琰懒得理他,问向徐昭道:“听说你那位后娘跟辽王那一脉关系不赖?”
    “绝对没有!”开腔的正是乔睿,九爷听说崔家兄妹又被人盯上了,便特地派了他亲自来保护,“徐大公子生母与继母皆是宗室之女,当年之事徐大人也不曾张扬,九爷便顺其自然了。”
    正是因为身为苦主的徐家家主什么也没说,乔浈这位皇族族长没道理盯着人家臣子的后院,更何况这臣子还是自己母后的娘家,他也就“民不举官不究”了,但因此积累了些许不满却在所难免。
    乔睿说完,下意识地瞄了崔琰一眼:若是主母这个时候流露出半点回护徐大公子之意,九爷必会亲自给徐昭撑腰。
    崔琰觉得减少了苦难与历练,徐昭未必能达到前世的高度,所以她只是实话实说道:“徐大公子,您的弟弟若是生在三流世家,作为继承人还是合格的——既然受人指使,为何害人时不多用些心呢。”
    二皇子幸灾乐祸道:“分明是被太子哄住了呗——我也不得不承认,太子的口才很是不错。”
    徐昭不住叹息:他也没法当众承认自己的父亲与继母不太会教养儿女。
    苏二公子与徐二公子二人都没想明白,在~政~坛与~官~场上,争斗的根本原因在于利益冲突,而不是什么脾气合不来或者看不顺眼这种脑残理由。
    几大世家会因为利益为敌,也会因为利益而联合,在你不能确定对方有一天不会与你结盟甚至为你所用的时候,用这么差劲的手法反复得罪人……真是太不明智了。
    崔家兄妹未必会因此轻视徐家,但会给这位二公子打上批语:愚不可及,不能合作。苏二公子也照此办理。
    吃了会儿茶,用了些点心,徐昭心情慢慢平复。
    正在此时,有皇家侍卫上前在乔睿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位暗部密探的大统领听完立即通报道:“苏大公子与苏四小姐朝这边来了。”
    苏四小姐便是内定的下任太子妃,只等太子服丧期满便要嫁入东宫。
    按照大晋的五服制度,太子为太子妃应服齐衰一年,苏家的公子与小姐该服大功,结果全被皇帝御笔一挥,太子只服丧三个月,而苏家人干脆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照常——连理由也是现成的,北地的金台汗国又有异动。
    谁都明白帝后对去了的太子妃颇为不满,连带太子妃的娘家苏家也得好好谨慎些时日,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触皇帝、皇后与太子的霉头。
    这也是苏二公子为何如此愤怒怨恨的原因:乔家卸磨杀驴,连自己家也如此无情,但他无力报复皇家与自己的家族,只好迁怒于徐家的小姐们与崔家兄妹了。
    苏家兄妹相携而来,专为致歉。
    乔仲枢见状,拉了徐昭去凉亭外的树下品茗下棋去了。
    二哥崔珩便去对付苏大公子,崔琰只好面对苏四小姐——能在幼年即被皇帝看中,这姑娘绝非池中之物。
    苏四小姐神情语气无一不诚恳真挚,说道:“我二哥他伤心过度,若有不妥言行还望崔二小姐暂且恕罪,回去也有父亲母亲大哥,总之定让您出了这口气。”
    崔琰颔首道:“这个自然。”
    苏四小姐又同情道:“徐家姐姐也真是,好不容易上了岸又何必折腾呢。”
    徐家小小姐这种嫂子,简直就是世家中的劣质炮仗,谁接着谁吐血。当然,这也是苏四小姐的精明之处,观崔琰言谈沉稳,行事低调,便知崔二小姐也不是什么能轻易哄骗的善茬儿,还不如委婉地说些心里话来拉近彼此的距离呢。
    崔琰望着这位聪慧又温婉,还透着几分我见犹怜气质的苏四小姐,心道:大多数男人见了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好好疼爱,可偏偏太子只爱野玫瑰!而男人与男人之间,粗暴些也无妨,换成您这样的妻子,太子总担心一不小心把您弄残……床上不满足的太子肯定少不了继续“打野食”啊。
    叹息之余,崔琰答道:“小女儿嘛,家中万千宠爱于一身,骄纵些也是寻常。”想了想,也说了句大实话,“徐家人的事儿,还是得徐家人自己来解决才好。”
    “可不是嘛。”苏四小姐柔柔一笑,“那还请崔二小姐向徐大公子美言几句。”
    崔琰亦微笑应道:“这个自然。”
    苏家兄妹告辞之后没过多久,乔浈长发当风,衣袂飞舞仿若世外高人般飘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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