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阔步向前,纵歌杀人。
    “好儿郎,向前兵威壮!”
    “好儿郎,热血洒沙场!”
    “好儿郎,手中有刀枪!”
    “好儿郎,杀贼保家乡!”
    “杀贼保家乡!”
    那校尉高歌这一句,然后一刀捅死面前的敌人,只是那瓦岗寨的士兵极悍勇,弃了手里的兵器一把将他保住。后面的瓦岗寨士兵疯了一样的涌上来,一刀一刀剁在他的身上,也剁在那个瓦岗寨士兵的身上,很快,倒在地上的尸体就变得残缺不全,两个人都被剁成了肉泥,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数百好儿郎,踏歌杀人步步是血。
    翟让气的不断催促士兵向前,在那一道防线前,尸体堆上一层又一层,到了后来郡兵手里的兵器都已经拼的崩碎,他们便赤手空拳与瓦岗寨的人搏斗,拳拳见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他们的敌人一个一个倒下,他们的袍泽也一个个倒下。最后时刻,没了兵器,没了力气,两千郡兵仅剩下一百多个人,他们互相看着彼此,也不知道是谁疯狂的笑了起来,然后用嘶哑的嗓音高呼着家乡的名字。
    “齐郡!有我爹娘!”
    “齐郡,为我家乡!”
    最后的一百多人,他们手拉着手站成一排,他们没了兵器,但他们还有自己的血肉之躯,他们紧紧的扣着袍泽的手,血脉相连,连成了一个整体,不分彼此。手和手握得是那么紧,似乎被血液黏在了一起,无法分开。
    在地上,多了一排并肩而死的尸体,他们依然连着手,连着心,他们的尸体被冲上来的瓦岗寨大队人马踩的须肉模糊,但他们仿似依然站着,骄傲的站着。
    这一片黄土地,被血渗透进去逐渐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黑sè,再后来大地似乎都已经吸收不了那么多的血,一洼一洼的血还在冒着泡,然后碎裂开。每一个血泡,似乎都是一条消亡的生命,无法挽回。
    ……
    ……
    翟让没想到从后面追杀那些齐郡官军会有如此大的损失,以近八千人马围攻两千不足的郡兵,竟然付出了比对方还要多一些的代价,至少两千五百瓦岗寨士兵战死,这简直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若是没有亲眼所见,无法想象那些郡兵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在拼杀。如疯魔,如癫狂,如洪荒猛兽。
    围攻之下,瓦岗寨的损失居然比对方要大,无论如何这也是瓦岗寨的耻辱,永远也洗刷不掉的耻辱。而相反的是,这是那些死去郡兵们的骄傲,当后来李闲听到这场战争始末的时候,也不由得微微怔住,然后感慨道:“我一直以为虽死犹荣这句话十分百分的扯淡,死了还有个什么荣可说的?死了就是死了,就算给立庙铸碑也没有一点用处。可是对于那些战死的齐郡郡兵,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
    后续的瓦岗寨士兵们冲过去的时候,是踏着尸体堆过去的。那堆积起来的尸体中,有他们的袍泽也有他们的敌人。但是毫无疑问,死了的,都值得尊敬。
    耿三和张元被困住,手下的四千郡兵也几乎被杀散,很难再组织起来合力突围,到处都在厮杀,郡兵和瓦岗寨的人马完全混在了一起。
    耿三的腿上肩膀上都受了伤,战马也被瓦岗寨的士兵乱矛捅死,若不是张元救援的及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被人戳烂的尸体。两个人凑在一起,身边的士兵加起来也不足五百人,这已经是郡兵被包围分割后最大的一股实力了,所以围在他们外面的瓦岗寨士兵也最多。
    “那边有咱们的人!”
    耿三往前指了指大声喊道。
    “杀过去,将兄弟们救出来!”
    张元喝了一声,让亲兵扶着耿三,他握紧长槊冲到了最前面,五百余人跟在他身后,拼了命的往前冲杀,距离前面被围的郡兵明明不足三十步,可冲过去却用了小半个时辰,损失了百余名郡兵,只是杀到那处的时候,众人看到的只剩下一地的尸体。
    “往外杀!”
    张元大声喊道:“不能再来回冲了,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
    只是想往外冲谈何容易,外面围上来的瓦岗寨士兵越来越多,就好像一圈不断加厚的城墙,不断的缩小碾压着,碾得里面的人支离破碎。
    “耿三!张元!不要惊慌!”
    就在最危急的时刻,张须陀带着六十几个浑身都被血液涂满了的骑兵杀了过去。老将军一身浴血,手里的那条铁枪却依然凌厉霸气。铁枪探出如凤点头,如龙出海,拦在他面前的士兵没一个人能挡得住他出手一枪。就连他坐下的战马都变成了红sè,马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都带着一股血腥气。
    铁枪横扫,将拦在前面的最后几个瓦岗寨士兵扫翻,张须陀跃马冲了进去,他看了一眼耿三和张元随即大喝道:“跟在我后面,咱们杀出去。”
    “杀!”
    几百名郡兵见到了张须陀,就好像走失的孩子找到了父亲一样,他们眼里含着热泪,挥舞着横刀泼开一条血路。张须陀的铁枪上沾满了血和碎肉,枪杆都变得黏糊糊的难以攥紧。他浑身都是血,脸上也是,可他的脸sè却已经白的吓人,箭伤还在淌血,五十几岁的老将军已经拼出了所有的潜能。
    将前面的叛军杀散,张须陀以铁枪朝前面指着说道:“你们去那边寻宋开山,然后返回大营。”
    “将军您呢!”
    耿三急切问道。
    “不能丢下一个兄弟,他们都是跟着我出来打仗的!”
    张须陀虎目圆睁,然后大喝一声,带着仅存的几十个骑兵返身又杀了回去。面对着黑压压的敌人,张须陀带着骑兵硬生生的撕开了一条口子,又救出了二三百名被困的郡兵。他指点那些郡兵去找宋开山,然后再次带着人杀入敌阵。
    太阳西斜的时候,失血过多的张须陀已经几乎舞不动了铁枪,他前后三次救出包括耿三等人在内近千人,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疲乏的几乎端不稳铁枪,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第三次杀出来后,他仅存的六个亲兵拉着他,说什么也不答应老将军再次杀进敌阵中救人了。恰在此时,已经杀出去的耿三和张元又退了回来,原来宋开山两次分兵后实力大损,终究被翟让带兵追上围住,如今也是岌岌可危。
    “救袍泽!”
    张须陀挣扎着爬上了战马嘶哑着说道:“不放弃一个齐郡子弟!”
    耿三等人大哭,跟在张须陀身后再次杀进瓦岗寨的队伍中。只是这一次,老将军却没能再带着人杀出来。杀入敌阵之后,耿三和张元先后战死,杀进去与被围郡兵汇合之后才知道,宋开山也已经战死了。耿三被人按住抓着头发割了脑袋,张元的身子被长矛捅出来十几个血洞,宋开山被乱马踏成肉泥。
    张须陀见左右不足百人,而且个个带伤,老将军一声悲鸣,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他身边的人连忙将他扶起来,老将军泣血落泪道:“我对不起齐郡父老,对不起陛下!”
    正此时,单雄信从外面催马杀了过来:“张须陀何在!受死!”
    一条大槊从斜刺里迅疾而来,张须陀只来得及将身边的士兵推开,那槊噗的一声正戳在他的心口上,长槊从前胸刺入从后背穿出,单雄信跃马而过,挑着张须陀的尸体哈哈大笑:“老贼!你也有今ri!”
    他将大槊往地上一戳,从马背上跃下来抽刀将张须陀人头剁了下来。单雄信一手提刀一手提了张须陀的人头大声喊道:“张须陀已死!”
    “将军!”
    残余的郡兵哀嚎一声,纷纷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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