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佩,或者说萧翎,却在听完这番凌云壮志的话后,面露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爹,大陈都亡了两百余年了……”
    萧铖明瞪了她一眼,不满道:“三百余年大陈,盛世寰宇来朝,其底蕴岂是仅仅建国两百年的大魏可比。再说了,就算大魏能三百年不亡,萧氏之翎所代表的兵法鬼才,也能让任何一朝皇帝扫榻迎。”
    “兵法鬼才么。”萧翎呢喃细语,似乎想到什么,茫然些微褪去,“晋王爷好像很喜欢兵法,还夸过我学识。”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子的容颜,虽然冷峻不容亲近,却让萧翎乍然莞尔,眉梢浮起抹羞红。
    萧铖明以为萧翎想通了,也缓了脸色,合声道:“阿翎,你无需多想,好好准备继承仪式,彼时扬名天下,可不要丢我萧家的脸。还有,不要和辛孺人走太近。”
    “辛孺人?辛六姑娘?”萧翎一愣。
    萧铖明抚了抚下颌,意外地面色严峻:“不日后,你将是萧氏之翎,再不是辛府的粗使丫头。奴颜婢膝的记忆就该慢慢抹去,否则有损萧家百年威仪。”
    萧翎抿了抿唇,踌躇道:“爹,姑娘对我好,此恩不敢忘。我隐瞒她萧氏的身份,也自知有愧。不敢说衔草结环,但疏远姑娘,我却是万万做不到。”
    “你!”萧铖明圆目一瞪,怒气上头,“好,不论主仆之恩,你可知她会成为萧家,或者说越王爷的敌人?”
    萧翎一惊,连忙掩上门,栓好窗,剪弱灯草,压低了语调:“爹,时局大变关头,慎言!”
    萧铖明深吸一口气,眸底氲起追忆之色,捋着胡须,沉声娓娓:“方才按王爷吩咐,把辛孺人送去了房中。虽然不合伦理纲常,但我效忠王爷,也不敢妄议。但我在进屋之时,看到辛孺人坐在案前,把玩着一柄短笛。”
    萧铖明顿了顿,语调渐渐发沉:“一柄玄黑的短笛,似乎是极品黑玉,宝光华焰。我叫她珍重无比,随口问了句,她说是皇上所赐,隆恩浩荡。”
    “有什么问题么?”萧翎不解,“御赐之物,美玉短笛,姑娘自然看重得紧。只要是我魏之民,都会这么做呀。”
    “这就是皇上,或者说辛孺人,高明之处!”萧铖明猛地叩响桌案,惊心动魄,“理由,做派,合乎情理,一切完美无缺。然而正是这寻常又寻常的因果,才最适合瞒天过海!”
    “瞒天……过海?”萧翎瞳孔一缩。
    “出来后我陡然惊觉,那不是普通的美玉雕琢的短笛,而是陨玉!我敢说,上溯陈魏两朝,能认出陨玉的人,只有三个!陈帝,魏帝,我,如今多一个辛夷!只有这四个!”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感慨的,萧铖明面涨紫红,捋须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身为萧氏之翎,萧翎自然接触到了一些萧家隐秘,此刻记忆被一记铜钟,轰隆隆撞醒。
    “治平元年,常州日禺时,天有大声如雷,乃一大星,几如月,见於東南。少时而又震一声,移著西南,又一震而墜,发其竅,深三尺余,乃得一圆石,其大如拳,一頭微锐,色如铁,重亦如之。”(注1)
    萧翎背出了陈史,脸色也渐渐异样起来,“这圆石被进献到皇宫。陈帝赐名陨玉,令异人师句雕琢成一柄短笛。据说此笛刀枪不裂,撞石不碎,投入湖中埋入土中,也会令水面地皮泛起玄色宝光。后来,陈帝习得熔冶之法,灭了师句九族。此笛就成了除陈帝外,天下无人可损分毫的神物。”
    “后来,陈帝将陨笛奉作至宝,代代相传,再后来,大陈江山风雨飘摇,陈末帝将陨笛并熔冶之法传给了天下第二人:我萧家老祖。”萧铖明吁出一口浊气,“阿翎,天降神物,除非知道熔冶之法,否则无计可损。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萧翎眼眸一亮:“最适合……藏物!”
    萧铖明正色点头:“不错……而陈末帝将东西和法子交给我萧家老祖时,里面藏的就是……”
    萧翎心跳都仿佛瞬间停止。
    虎符。
    萧氏之翎。
    山河破碎,奸臣当道,陈末帝最后做的,就是将君臣虎符合二为一,铸成萧氏之翎,藏在陨笛之中,并熔冶之法,传给了萧氏老祖。
    允其非常之时,可无诏起兵,清君侧,保河山。社稷之臣,百姓之相,唯有萧氏可当重托。
    虽然后来萧氏投魏,违了陈帝本意,但陨笛并熔法也作为至宝,只为历代家主可知。
    再后来,江山更迭。魏帝为收买人心,尽快安定战乱,允萧氏之翎继续存在,却要去了那柄陨笛并熔冶之法。
    “如今,魏帝将陨笛赐给了辛姑娘?!”萧翎呼吸都快不畅了,这个真相的意义,如有千钧。
    “国破之际,藏匿虎符的东西到了辛夷手中,你觉得,皇帝给她的重托,可能是什么?”萧铖明紧紧盯着萧翎,一字一顿从齿缝迸出——
    “而里面藏的东西,又可能是什么?”
    最后一问,若千百个金雷炸响,山崩地裂。
    萧翎蹬蹬蹬后退几步,非得扶住案沿,才能堪堪稳住,然而也无法抑制几乎要跳出来的心。
    家国之重,陨笛之密,山河社稷之托。
    她不敢猜了。
    “罢了。你一个小丫头,无需知道太多。”见萧翎脸色几变,萧铖明才摆摆手,及时止住了话题,“你是萧氏之翎,也知事关重大,今晚的话烂在肚子里。”
    萧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慌忙换了话题:“好,甚好……我什么也不知道,爹爹什么也没说……对对对,女儿只是来奉茶,这就走,走……”
    言罢,女子就跌跌撞撞离去,临到门口,又忽的顿住,头也不回飘来一句:“无论发生什么,姑娘对我有恩,我绝不会做任何有害姑娘的事。”
    事字落下,倩影消失,唯有晚风吹得门栓吱呀响,送来满室荷香。
    萧铖明也心绪不宁,灵台惶惶,不知是福是祸,眼睛瞪门瞪到酸涩了,才幽幽一叹。
    “……我萧家效忠王爷,就该为主子筹谋……若真是那个东西,则我会拼了一切,保证它最后交到王爷手上……”
    这低语无人听见,整个长安城门,夜幕星河倾泻,四野入梦,唯独某一处还亮着灯火。
    那是幢雕梁画栋的上房。
    微火如豆透出一分暧昧。
    注释
    1:常州日禺句:参见沈括《梦溪笔谈》。文段乃是描述宋代目见陨石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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